云裳的献媚,换来的是刘信的面无表情。
她也不介意,恢复恭敬后离去。
刘信目送,目送,一直送到云裳入大泽乡,思绪又跳到沈青云身上,紧接着,又跳到了同门核心弟子,菩提子身上。
“上师那边,似乎有些不对劲……”
前些日子,他隐匿行踪,去了归墟门疆域,并循着指引找到了三国,看到了菩提子传道之景。
西方教走的是香火之道,传道是必须手段。
传道有高低之分。
卑微如刘信,面对菩提子腰杆都直不起来,但他的传道之基,乃一方仙朝。
纵有凡人,却非主体。
手底下的修士,何止千万。
“上师在教内亦是顶尖的人物,为何会选择那种地方传道?”
这且不说。
“那个地方,炼体士也在传道……”
更匪夷所思的是……
“本该是头破血流的斗争之局,看上去,却是和睦共处的局面?”
怀揣疑惑返回至今,他也没琢磨明白上师的用意何在。
而如今,对方的人又来楚汉了。
好消息是帝酷天没来。
坏消息是,看到沈青云,他刚愈合的剑伤又隐隐作痛。
如鲠在喉的感觉,很不好受,刘信却没办法改变。
“若非那个胖子,也不至于此……”
特胖使的存在,看似不影响双方争斗,实则为这场有形的争斗,立了个无形的规矩——
斗归斗,你动我兄弟一下试试?
沈青云是绝对不能动的。
“其他人,也没动的必要……”
刘信思绪纷转,没多久,定在了无线商会之上,帝眸灼灼。
“关键还是商会……”
而这,就是沈青云来的目的!
思及此处,他神识一扫,再度聚焦于大泽乡。
大泽乡。
小仙境。
主客分座。
伶人作陪。
霍休笑眯眯的,只管喝酒,时而和身旁伶人低声说两句,表明不搀和的态度。
沈青云妙语横生,谈吐风趣,温文尔雅。
不仅是沈旷瑱四家人,作陪的伶人,亦都被这公子之风折服。
寒暄少顷,沈旷瑱笑着开口。
“沈公子初来,感觉郢都如何?”
“大势力该有的都有,”沈青云想了想,“特点也不少,当然,真要完整感受郢都之美,怕是要多些时日。”
“呵呵,”沈旷瑱笑道,“我等自然是恨不得沈公子长居郢都的。”
沈青云道揖笑道:“诸位前辈的美意,晚辈心领了,还是正事要紧。”
沈旷连连点头:“沈公子说的是,还请诸位先行退下吧。”
众伶人闻言柔柔起身告罪,自有人跟随出门打赏。
阴气一走,阳气飙升。
霍休依旧懒洋洋的,沈旷瑱见状,也不再理会老头,轻轻开口。
“好教沈公子知晓,吾等今晨返回,入宫觐见……”
顿了顿,他话题一转。
“陛下对北洲郡府的吏治,给予了肯定,对徐家亦有褒奖之词。”
沈青云只是点点头,道:“其实更是对前辈此番出巡的肯定。”
“哈哈,沈公子真会说话,”沈旷瑱笑容渐敛,感慨道,“吾等只是出巡一洲,陛下却要操心诸洲,好在能为陛下分忧些许,否则……愧为臣子。”
沈青云认真道:“前辈此言,正和了那句臣事事,而君无事。”
“哦?”沈旷瑱精神一震,“初听此语,便有闻道之感,望沈公子不吝赐教。”
沈青云谦虚一笑:“臣事事,而君无事,君逸乐,而臣任劳,臣尽智力以善其事,而君无与焉,仰成而已。”
沈旷瑱眼睛渐亮,抚掌而赞。
“精辟,此句正符合楚汉仙朝历来的治国之道,亦是吾等臣子毕生之追求,没想到,却被沈公子一句话总结出来了,沈某佩服。”
沈青云感慨道:“晚辈只是旁观了诸位前辈如何做的,知易行难,真要说佩服,亦是晚辈佩服诸位前辈一心为国的人生理念,来,晚辈敬诸位前辈一杯!”
霍休下意识举杯,半道反应过来,自个儿喝了。
“小沈这话,臣子听了沁人心脾,但若……”
但若当皇帝的听了,估计会不太高兴吧?
“莫非小沈怀疑,刘信在监视此地……”
一番觥筹交错,时间又过去了一刻钟有多。
见沈旷瑱依旧说东道西,各种敬酒,就是不提商会一事,沈青云伸手,挡住了递过来的敬酒。
“前辈,咱是本家,又志同道合,大可不必虚与委蛇,”沈青云挡完敬酒再起身,道揖恭敬道,“若是前辈觉得难办,那就不办了便是。”
沈旷瑱一怔,没想到沈青云反应这般快。
“沈公子多虑了,”他忙起身拉住沈青云,苦笑道,“老夫就是年纪来了,说起事来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快快请坐,咱言归正传……”
沈青云没有回应,却也没在意,坐下便认真道:“双方合作,贵在一个诚字,诸位前辈有任何顾虑,都可说出来,晚辈必然如实相告,但若有一字假话……”
“哈哈,不至于不至于,”沈旷瑱哪儿能让沈青云发道誓,想了想叹道,“公子也清楚,咱四家是谁说了算,即使我等同意了,家主也颇为意动,却也有些疑惑……公子此句,所图为何?”
沈青云纳闷道:“前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晚辈的求财意图,莫非暴露得还不够充分?”
“哪里哪里,这老夫自然看得出……”
话未说完,沈青云便打断道:“抛开此点不提,诸位前辈业已看过商会这半年的账册,投入的本钱回本外,尚有盈余五六亿中品灵石,这些灵石,完全可以证明我的企图了吧?”
啪啪啪……
为免尴尬,众人拍起了巴巴掌以及马屁。
“沈老六,这问题你也好意思问出来。”
“半年回本,还能盈余如此之多,沈公子之能,堪称旷古绝今。”
“老夫敬公子一杯!”
……
沈青云笑了笑,没有接,蹙眉道:“晚辈似乎明白前辈问这个的意思了。”
哦?
沈旷瑱正装出尴尬的笑,闻言疑惑。
“我就是想问你还有何企图,你却能看出我有别的意思?”
正想着,沈青云声音响起。
“晚辈知道,”沈青云环顾众人,“诸位前辈注资商会的初衷,是为陛下更好传道……晚辈惭愧,身为商人,格局只在灵石,但晚辈亦能保证,商会在赚灵石的同时,亦能为陛下传道服务!”
他还真能替老夫圆过去!
沈旷瑱算是长见识了,叹气点头,苦笑道:“公子机敏,我们这点儿小心思,瞒不过公子。”
“这哪里是小心思,”沈青云捧道,“咱得格局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说穿了,就是晚辈格局小。”
“哈哈,公子过谦,公子过谦,来来来,喝一杯!”
一杯下去,又有大员发问。
“沈公子如何定位商会旗下的艺人?”
沈青云笑道:“简单来说,就是雇佣的长工短工,商会提供平台给他们,他们各展所长,得利二分,当然,除此之外,商会对艺人有限制,亦有应尽义务……”
洋洋洒洒一大段说完,他问道:“却不知诸位前辈,为何问起这个?”
沈旷瑱不答反问:“所谓的限制是什么?”
“那就多了,”沈青云笑道,“比如最短签约年限,签约期间,定时上缴多少作品,不得以私人名义接私活……”
说着,沈青云索性拿出无线商会的艺人签约模板,传阅众人。
“原来如此,”沈旷瑱看完,恍然之余,未免也出了身冷汗,“这最高一级的签约,几乎等同卖身啊。”
沈青云笑道:“前辈也要看到商会为最高等级艺人的付出嘛。”
“倒也是,”这都细枝末节,沈旷瑱不愿纠缠,“艺人若违反律法……”
“二话不说,扭送官府!”沈青云毫不犹豫道,“保证商会旗下艺人的纯洁性,是队伍建设最基本的要求,诸位前辈请往下看,艺人每半年都会开展洁身自好的自我总结大会……”
“咳咳……”
众人看向咳嗽的霍休。
霍休摆摆手道:“这龙米涎够劲。”
沈旷瑱莞尔,看了眼旁边伺候的人,稍时,又是一壶龙米涎放在霍休面前。
“单看艺人条约,便知公子对商会有多用心,”沈旷瑱赞了一句,接着问道,“无线丝的铺设,最终会到何种地步?”
“前辈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沈青云笑道,“晚辈曾听闻过一句话,光照到哪里,哪里便是吾主荣光之所及,在商言商,晚辈自然想铺满整个修仙界,赚整个修仙界的灵石。”
修仙界众人没听到。
沈旷瑱几人,全被吾主荣光之所及给吸引了,神情也隐现憧憬之激动。
“公子之宏愿,”待回神,沈旷瑱苦笑摇头,“老夫是想都不敢想啊。”
沈青云笑道:“该想还是要想的,万一就成了呢?”
众人大乐。
“要老夫说,以公子的能耐,此事必成。”
“哪里哪里,没永哥帮忙,没诸位前辈鼎力相助,晚辈就真的只能想想了。”
又是一阵互捧,沈旷瑱有意无意问道:“沈公子,就是不知,无线丝是否会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针对朝廷,乃至针对陛下?”
沈青云愣住:“此话从何说起?”
沈旷瑱苦笑道:“公子怕是还不知道,自从无线丝兴起,便有人在其上诽谤朝廷,蛊惑人心,诬陷高位者……韩复他爹头发都白了不少。”
“原来是这个,”沈青云恍然,“倒是听商会的人提起过,但……都这般严重了吗?”
沈旷瑱自然不能承认:“严重谈不上,有碍观瞻是实打实的,不知可有法子禁止?”
“这个……怕是难了,”沈青云思忖良久,摇头道,“唯一的办法,还是要从技术上实现。”
沈旷瑱好奇道:“怎么个说法?”
“说起来倒是简单,”沈青云笑道,“设置违禁词汇,但凡是诬陷诽谤朝廷陛下的,一律禁止传播即可。”
沈旷瑱眼睛一亮:“妙,确实可行!”
“却难以实现,”沈青云苦道,“别说这了,如今商会连开发下一代外设都显得捉襟见肘,没有人才之苦,诸位前辈是体会不到的。”
见沈青云点自己,沈旷瑱苦笑道揖:“公子放心,吃完这顿,老夫就去学宫抓人去!”
说完这个,霍休发现楚汉众大佬放松了不少。
“显然,这几个问题若不确定,无线商会便得不到楚汉朝廷的支持……”
尤其最后一个问题,更涉及到楚汉朝廷的稳定,以为刘信的威望。
“但若真给禁了,沈青云对得起那帮造反精英?”
至今霍休还记得,破浪那几个头头说的话。
“破浪乃反抗楚汉仙朝的头号势力,以天下一家,同享太平为宗旨,以反压迫,反不公,反阶级为斗争纲领,会同天下有志之士,推翻……”
霍休边喝酒,边替破浪发愁。
沈青云自然也感觉到众人变化,暗暗松了口气,正打算举杯开口辞别,又被沈旷瑱拦下。
“公子莫急,”沈旷瑱笑道,“今日除了我四家和商会的合作事宜,还想介绍两位年轻才俊,与公子认识。”
沈青云眼睛一亮:“晚辈最喜结交有志之士,多谢前辈成全。”
正说着,门被推开。
沈青云抬眼瞧去,三人入内。
除却开头那个跟班儿,后面两位公子衣着华丽,一身贵气,不是千年之家养不出来。
且俱都肃容正色,不苟言笑,派头十足。
“穿上行政马甲,高低是俩厅局级……”
沈青云边给出评价,边率先起身。
二人见状,微觉惊讶,脚下不免快了两分,也提前举手道揖。
“想必两位公子便是前辈提及的年轻才俊,沈某有礼了。”
二人忙回礼,微笑道:“沈公子大名,吾等久仰,今日始见,三生有幸。”
“好教沈公子知晓,”沈旷瑱伸手虚指,介绍道,“这两位乃毛少府家的两位公子,毛求知,毛求理。”
“原来是毛氏三贤,”沈青云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喜道,“听三公子提及过两位兄长,没想到今日得见,名副其实啊。”
二人听闻此言,脚趾头蜷了一下,只能附和道:“原来沈公子也认识三弟……”
“哈哈,快请快请。”
二人入座。
因为毛求贤的缘故,求知求理也不敢多唠嗑,便给沈旷瑱使眼色。
“咳,是这样的,”沈旷瑱笑道,“今日请两位贤侄过来,一是因为他们皆为学宫弟子,虽说早已结业,却未断联系,稍后一应事务,也帮得上忙。”
沈青云感激道:“多谢两位兄长。”
“客气客气……”求知微微一笑,又正色道,“另外,便是听闻六叔提及,商会对国朝陛下有助,故我毛家,也想贡献一份微薄之力。”
沈青云赶紧起身举杯。
“两位兄长的加入,岂是微薄之力,堪称商会之东风,我敬两位兄长一杯,先干为敬!”
二人没料到沈青云如此果决,也忙举杯饮尽……
然后脸都绿了。
“龙,龙米涎?!”
毛求知不由看向请客的沈旷瑱。
沈旷瑱瞥了眼沈青云。
毛求知秒懂。
难怪能和三弟混一起!
“哎,却也是万幸,就当时亏本赚吆喝吧……”
受了龙米涎的刺激,两兄弟生了离意,见沈青云又打算举杯敬酒,二人齐齐起身告罪。
“实在抱歉,我二人公务缠身,商会一事,六叔做主便可……”
送走二人,沈旷瑱苦笑道:“沈公子见谅,他两兄弟在陛下身边儿伺候,琐碎小事都要操心,确实大意不得。”
“理解理解,”沈青云笑道,“求贤公子倒是好福气。”
沈旷瑱打了个哈哈,把毛家注资数目一说。
“五千万中品灵石,确实少了些,”他解释道,“但沈公子也知道,毛少府化道,毛家尚处于动荡之中,公子权当收灵石交个朋友。”
沈青云笑道:“前辈无需解释,晚辈交朋友,从不看灵石多寡。”
“咳咳咳……”
霍休三咳。
沈旷瑱正要唤人上酒,沈青云赶紧道:“多谢诸位前辈款待,有了诸位前辈的大力支持,晚辈更不敢怠慢……”
众人也不留客,送出小仙境,再度返回。
“诸位觉得如何?”
“老夫是没察觉任何不妥。”
“我也是。”
沈旷瑱颔首,沉吟道:“沈公子很懂事,亦很知趣,处处皆是在商言商,涉及道国朝利益,更是拥护……”
众大员闻言,齐齐在心里补了一句——
“如此的话,想必陛下也应满意了吧。”
直等到云裳露面,拦住沈青云去路,刘信才收回神识,思绪如电。
不得不承认,他没有从沈青云言辞中,找到任何值得怀疑的东西。
“更没找到针对楚汉,针对朕的险恶用心……”
但可能吗?
“若非看穿无线丝对朕有大用,你会如此大费周章?”
阳谋!
“可惜,朕知道是阳谋,却看不懂谋在何处……”
看不懂也就罢了。
阳谋直指自己的修途大道,他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破入七境,是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菩提子到来注定的雀占鸠巢。
他如何能甘心?
咬咬牙,他再度看向大泽乡的云裳,以及沈青云。
“先看云裳那边有无收获吧,若真能助朕,收你入宫,也不是不行……”
大泽乡。
云裳拦路。
虽轻纱遮颜,当面所感之钟灵俊秀,亦是沈青云不多见的,所以多看了两眼……才看向霍休。
霍休眼睛直直的。
沈青云不敢多看大人,忙行礼问道:“不知云裳大贤有何吩咐?”
“咯咯,公子客气,”云裳轻笑一福,“只是听闻甄姬常言,公子对歌舞一道颇有建树,故想请公子指点……”
要换个时间地点,我乐意奉陪……
但如今大人在此,我只能说您找错人了!
“咳咳,甄姐姐却夸错人了,”沈青云认真道,“晚辈一身本事,都是这位霍前辈传授的,大贤要找的,是他……是不是大人?”
“嗯……”霍休下意识点头,忽而看向沈青云,“嗯?”
沈青云微笑道:“前辈,事先说好的,您负责体验异国风情的嘛,晚辈告辞,大贤再见!”
霍休和云裳齐齐伸手想拦沈青云,却哪里拦得住出了名的快,反倒还惹了一句吐槽出来。
“啧,还挺有默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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