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过往从未远离二

  2010年10月的某一天清晨。

  神奈川县横滨市中区,山手町的某一户民宅中。

  在中森刃起床后,母亲已经从家中消失了。

  此时的中森刃12岁,正在上小学六年级。

  在消失的24小时后,父亲向警方报了案,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结果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毫无音讯。

  年幼的中森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向年长她两岁的哥哥寻求答案,哥哥也只是用一种复杂到悲伤的表情沉默的看着她。

  同时,在母亲被警方认定失踪后,中森家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父亲的脸色永远都是阴沉的暴雨天,偶尔闪过癫狂的神色,就像突然出现的惊雷一样令人感到害怕。

  原本兄妹两人,只有哥哥从小到大一直练习着剑道。

  中森刃一直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学的是芭蕾、钢琴、小提琴、歌唱等等这样的才艺。

  2010年12月,学校放了寒假。

  父亲在一年前就逐渐阴晴不定的性格,现在变得更加的暴躁和精神失常了起来。

  就连中森刃,原本留到肩胛骨位置的长发,也被父亲强行按压,剃成了只长出头皮一截的短发。

  之后的时间里,她就和哥哥一起被父亲强迫着练习剑道。

  刚开始时,中森刃还会因为辛苦而不断哭喊着父亲。

  而父亲所回应过来的,只有向她怒骂着垃圾!垃圾!垃圾!这样的字样,像是泄愤一样的将刀背抡在中森刃背上。

  每到这个时候,哥哥总会扑过来将她挡在身下保护起来。

  后来,察觉到眼泪没有任何用处。

  哭出来也只是获得暴力,甚至会连累哥哥后,中森刃就再也没有哭过。

  她一直在父亲的苛刻下勉强自己。

  而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循环中来到了那一天。

  2011年3月22日。

  傍晚,在父亲的视线中,中森刃与哥哥正在房屋的后院里练习着素振。

  院子墙角处下面的绿植,经过一整个冬天的肆虐,只留下了一地的枯叶,杂乱无章的在砖石地板上没人打扫。

  明明春天已经到了,新长出的叶子看着却有些发黄单薄,好像汲取不到足够的营养一样,低垂着向地面耷拉着。

  此时中森刃的面色看起来就好像一张白纸一样苍白无力,汗水顺着脸颊脖颈一路滚到了衣领处。

  握着剑的指关节由于显得发,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使用而向主人发出了颤抖的抗议。

  好难受。

  因为长期的训练所导致的体力不支,在吃过午饭后又控制不住的呕吐了出来。

  现在空落落的肚子像是被火焰炙烧一样的饥饿,就连身体里的汗水也连成了线,向地面坠去。

  耳边传来的是她剧烈的喘息声,她的太阳穴随着心跳声的节奏开始胀的发疼,眼前也一阵阵的发白。

  “碰——”

  是什么东西响了?

  上次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还是母亲还在的时候。

  在那一声后,中森家就走上了不安的道路。

  而从这一声开始,不可挽回的路线也在眼前来临了。

  中森刃有些茫然的环顾着周围。

  她看到了父亲。

  父亲就好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样,虽然有着人形,在中森刃的眼中却像是被烈火燃烧着,摇摆不定的向她走来。

  耳边传来了父亲模糊不清的怒吼声。

  父亲抬起了手中的刀刃,那光滑的就好像镜子一般的面,映出了自己的脸庞。

  在看到了上面的倒影时,中森刃才发现原来自己此刻的表情有这么害怕。

  在冷森森到散发着蓝色寒光的刀面上,是自己快速放大的脸,和因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

  随着刀刃不断快速劈开空气的微小声音,她只能呆站在原地,看向父亲用剑向自己劈砍过来。

  耳边猛然传来了刺耳的声音。

  “铮——!”

  迟来的风唤醒了自己的意识。

  在她下意识握紧双手的时候,才察觉到手中空空如也。

  原来之前是自己手中的剑落地的响声。

  旁边的哥哥用刀刃接住了父亲挥来的剑,哥哥在用力抵抗着父亲的力量,大喊着。

  “小刃!快跑——!”

  一秒不到的时间,中森刃只来得及条件反射的后退了几步的功夫。

  父亲就将哥哥手中的刀刃狠狠打落在地。

  “碰——”

  又一把剑落地的声音。

  带着寒意的刀光再一次挥动了起来,从哥哥的身前毫无阻碍的划过。

  血。

  大量的血。

  铺天盖地的落在了地上。

  哥哥的身体在向地面倒去。

  中森刃的大脑就好像缺乏润滑的齿轮一样停止了思考。

  身体却在恐惧的驱动下奋力向屋外跑去。

  只是很快,身后就紧跟着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中森刃的背后向前传来了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步伐也不受控制的随之乱了。

  为什么?

  看到的东西变高了,还是自己变矮了?

  随着眼前世界的快速变化,中森刃向前狠狠的摔倒在石砖的地板上,激起一地枯叶。

  背后的衣物好像被切开了。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傍晚的风还是有些凉,风在背后向自己传来了一股股的凉意。

  发生了什么?

  中森刃感觉到有液体缓缓的在自己的背部流动。

  她呆呆的趴在地面上,有些迟钝的用左手探索着摸向了后背,好暖的温度。

  身后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父亲歇斯底里的笑声。

  她已经没有多余思考的力气了。

  在将左手移回了自己的视线当中时,她看到了,自己手上沾满了通红的液体,和哥哥身前喷涌而出的血液是一个颜色。

  ?

  这是我的血吗?

  为什么感觉不到疼痛?

  “碰——”

  身后好像又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好晕,好冷,中森刃的身体开始逐渐失温。

  背后的伤口却通过血液传来一阵阵的暖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血变得滚烫了起来。

  中森刃忍不住开始颤抖了,连带着牙齿也开始打起了寒颤,眼皮也不受控制的渐渐合拢。

  身体中的疲惫化作强烈的睡意一波一波的向她拍打过来。

  原来被砍中是这么冷的感觉,怪不得剑被称之冷兵器啊......

  这是中森刃脑海中最后的念头。

  等中森刃再醒来时,就是昏迷了一个月之后了。

  医院的人告知了自己。

  哥哥被父亲砍中正面,伤势过于严重抢救无效死亡。

  父亲用剑切腹后又割开气管,自杀死亡。

  唯有中森刃因为处于向前跑动的状态。

  虽然伤口面积很大,但是被砍到的地方并不深,而保住了性命。

  唯有她活了下来。

  这时,身体与心灵上的痛苦才迟迟的追上了自己。

  要是东西没有落在地面上,发出碰的一声就好了。

  全部。

  全部都是我的错。

  ————

  “小刃,没事吧?!”

  从入门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向中森刃快速接近。

  中森刃后知后觉的抬头看了过去,是白石麻衣。

  她已经到了自己身旁,脸上挂着焦急担忧的神色,嘴唇正在一张一合的向自己述说着什么。

  自己的手臂被晃动了一下,中森刃低头看去,是白石麻衣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回,中森刃竟然察觉不到温度,手仿佛失去了能感应温度的知觉。

  “......没事。”

  再一次向别人回答了这个短词后,中森刃就低下了头。

  接下来的事情,对她来说,就好像一场放映的黑白默片,带着胶片电影特有的黑点与轻微的闪烁。

  白石麻衣依然紧握着中森刃的手,无视了周围成员的视线,拉着她向前走去,和松村沙友理一起向桥本奈奈未了解着之前的情况。

  “诶......”

  白石麻衣有些头大,她确实没有想到。

  在自己和松村沙友理离开了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作为室友的自己都还不敢去试探小刃的背部。

  每次接触也是像接触怕生的小动物一样,先把手放在小刃的视线中,再去慢慢的摸头牵手。

  西野七濑这位成员,意外的勇啊......

  自从第一次打过招呼后,每次再看到对方都是在软软的趴在某个成员身后的样子,明明自己也想上前搭话加深关系,却因为怕生而迟迟踏不出脚步。

  没想到下一次接触对方,居然是站在对立面,大概是最糟糕的发展了吧。

  不过,这件事情确实是小刃做错了,毕竟其它成员并不知道小刃的问题,抱上去被肘击也是想象不到的后果。

  白石麻衣有些犹豫的向身后看去。

  中森刃此时看起来十分平静,微微低垂着头,眼神放空的就好像木偶一样。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先道歉才对,如果小刃开不了口,就由我来替小刃道歉。

  白石麻衣又硬着头皮一脸紧张的看向了西野七濑的方向。

  西野七濑现在看起来已经抑制住了泪水,正在对周围的成员解释着没问题的话语。

  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在转头和白石麻衣眼神相对的那一刻,就好像畏缩着快速移开了视线。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对方好像向后退了半步?

  “......麻衣样,表情,表情!”

  松村沙友理用手轻推着白石麻衣的胳膊,在身旁小心的提醒着。

  啊啊,对,自己一紧张看起来就像是在生气的毛病。

  白石麻衣尽力让自己保持着一副微笑的样子,拉着身后的小刃向前走去。

  为什么?

  西野七濑委屈的想着。

  就算被莫名其妙的肘击了一下,也看在对方是小自己4岁孩子的份上没有哭出来。

  在被扶起来后,就抑制住了自己不受控制的生理性泪水,对旁边的人说着是自己没站稳不小心摔倒的。

  那个白石麻衣却好像自己的小弟被欺负了一样,黑着脸向自己施压。

  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吧,对方却拉着这么一堆人,像要找回场子的样子向自己走来。

  她不由用求救的视线看向高山一实。

  高山一实正在一脸宽慰的看着自己,不断的拍着自己的手臂说着“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啊小实!

  在西野七濑绝望的闭上双眼后,白石麻衣已经走近了自己。

  传入耳朵的却是出乎意料的话语。

  “对不起!”

  睁开眼睛后,出现在眼前的,是鞠着躬的白石麻衣,她的手还牵着身后的中森刃。

  再远一步,桥本奈奈未和松村沙友理站在那里担忧的看着这边。

  更远的地方,成员们都是一副刻意装作不在意这边情况的样子,却没人做自己的事情。

  白石麻衣真厉害啊,能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中向自己道歉。

  西野七濑有些别扭,明明打到自己的是中森刃,为什么白石麻衣要替对方道歉呢?

  她沉默了片刻,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胸腔里憋出了几个音节。

  “......中森刃呢?”

  白石麻衣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保持着鞠躬的样子,侧过头对身后的中森刃轻声说着。

  “小刃。”

  中森刃就好像被关键词触发的机器人一样,终于转动了自己的眼睛,开始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视线在身前的白石麻衣停顿片刻后,仿佛才察觉到了现在的情况。

  对着自己的方向毫无感情的鞠了一躬,平静的说出了。

  “对不起。”

  “......没关系。”

  西野七濑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心里却燃起了愤怒。

  没有诚意的话就不要来道歉啊!干嘛还要连累她人来替你道歉。

  中森刃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可爱!

  她已经做好,就算中森刃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同事,也不和对方打交道的准备了。

  ————

  很快,休息时间就结束了,下一节课的老师已经进了教室,虽然成员们还是心绪复杂,也只能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开始了训练。

  期间中森刃没有出现任何状况。

  在沉默中,大家又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在更换好自己的训练服后就依次走出了大楼,分散着踏上了回宿舍的电车。

  今天回来的有些晚了,车厢上的人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

  一行人又一次的坐在不断晃动的电车上,没有人聊天的车厢一片安静。

  就算结束一天辛苦训练,正是释放的时候,也没有人有心情说起话。

  只有电车行驶在铁轨上的哐哐声,伴随着物体与空气中的震动传到了耳朵之中。

  车窗外远处的夕阳就要落下,在东京的众多楼宇之间慢慢的被不断吞噬掉。

  太阳仅剩残缺不全的轮廓,就好像要将最后的光亮释放出去一样,燃烧着整片天空,将途径道路上的一切都照出了金黄色的光辉,背光处的地方却更加黑暗了。

  窗外的景观慢了下来,是电车的行驶速度逐渐缓慢了。

  白石麻衣抬头看了看车厢内的站点牌,电车还有两站就要到宿舍附近了。

  她的内心骤然升起一种没有来由的焦急,不由自主咽了咽口中的口水。

  站点牌下方的金属车窗边缘,被折射出了一道刺眼的光芒。

  白石麻衣的视线顺着光线看了过去,光线打到了小刃的脸上。

  小刃沉默的坐在电车的座位上,短短的头发随着电车的晃动来回轻轻翘起又落下。

  黑色的头发在夕阳的余晖下,发梢就好像被染成了浅黄色一样。

  长于常人的睫毛正在遮掩着眼睛,连同发梢一起变成了浅黄色。

  眼眸里含着金色的光芒,倒映着长长的睫毛,看起来就像个精美的琥珀。

  电车停下了,车门在警示声中打开。

  从车门外疯涌进来夏日的热量,一下子就把电车内的凉气卷走了。

  白石麻衣心中的焦急就好像被热气煽动了,愈演愈烈。

  原以为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现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小刃就恢复了在最终甄选时所看见的姿态。

  就像一只刺猬竖起了防备一样,有谁想要靠近,都会被冷漠扎到退缩。

  电车就要关门了,刺耳的警报声正在不断催促着自己。

  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关门警报声,白石麻衣内心的焦急已经无法抑制。

  滴——

  她的心里传来了声音,不能再等了!

  情感顺着心里的声音喷涌而出。

  白石麻衣甚至还没来的及想好怎么做,身体已经自顾自的动了起来。

  滴——

  她伸手握住了小刃的手腕,太细了。

  滴—滴—

  甚至来不及看小刃的反应。

  滴滴滴—

  猛然站起身跑动了起来。

  啪——

  鞋子重重踏在车厢上的声音。

  哐当——

  在关门的瞬间,和小刃一起冲下了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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