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长老死了。
谁也没想到,瑞英会大庭广众之下杀死了他。
多略王瞬间回过神来,他立即命令侍卫们封锁王宫大门,而后将巴泽尔给捉拿。
就这样,巴泽尔被投入了牢狱之中。
巴泽尔没有做任何反抗,他的心快死了,让他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
混乱之后,多略王重新主持了大局,以王者的威严,呵止了贵族们的骚乱。
瑞英冷漠地看着古拉长老的遗体,他朗声同众人宣布,逻各斯人根本不需要与三眼猿人的友谊。
到了这种地步,多略王知道,两个种族已经再无任何过往可言了。
那些所谓的友谊,以及那些颂赞彼此的诗歌…
一切都要在一天之内天翻地覆。
短短两天之内,多略王就召集了王国的军队,成千上万名逻各斯士兵,在他与瑞英的带领下,向着荒漠中的三眼猿人部落征讨。
多略王为了奴役三眼猿人而发动战争。
战争以摧枯拉朽的形势结束了。
三眼猿人们无力抵御逻各斯人的刀兵,他们没有先进的文明,更没有远超走兽的体能,逻各斯人将荒漠中一个个绿洲征服,将那些脆弱的三眼猿人或屠杀、或俘虏。
瑞英带领士兵肆意劫掠,香料、小孩、铜器、骨器……凡是值得带回国内的财物,统统被搜刮得一干二净,当然,还有奴隶。
数以万计的三眼猿人们被俘虏,无论男女老少,都被逻各斯军队粗暴地押送出荒漠,临走前,只能胆战心惊地向预言神卡加乌斯祈祷,而后匆匆回望家园一眼。
劫掠、纵火、杀戮、抢夺……
家园被毁灭,椰枣树在燃烧。
三眼猿人们发出痛苦的哀嚎,曾经被三眼猿人赞美为精灵的逻各斯人,如今要将他们奴役。
多略王父子为了平息反对的声音,他们声称,每位逻各斯人都可以获得奴隶的服侍,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将有三眼猿人做永久的侍奉。
这番政令一出,原本平民间尚有声势的反对,如同浪潮般,呼之即来,挥之既去。
连平民都能有奴隶服侍……对于无数逻各斯人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的幸福。
而对多略王父子而言,那些伟大的事业仿佛触手可及。
他们的名字终究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被投入牢狱中的巴泽尔,在不久之后,便迎来了审判。
他是规律园的祭司,也是同情三眼猿人的典型,瑞英要当庭审判他,以此杀一儆百。
瑞英罗织的罪名是渎神。
在审判巴泽尔那一天,有三個人站出来指控巴泽尔渎神,尽管这三个人与巴泽尔互不相识。
瑞英在众贵族大臣们慷慨陈词,他唾骂巴泽尔身为祭司,却背叛了神之子,站在了三眼猿人的一方,他歌颂神的伟大,贬低三眼猿人的卡加乌斯,以此来贬低同情三眼猿人的巴泽尔。
王国的继承人做出了一句又一句激烈的指控,贵族们的人声鼎沸、群情激愤,他们一致决定要处死巴泽尔。
与瑞英的激烈指控相反的是,
在审判那一天,巴泽尔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就静静地站在宫殿的中央,没有任何的申辩,也没有任何的反驳,他静静接受了瑞英给予的罪名,倾听了每一句指控,他依旧一言不发。
没人知道巴泽尔为什么一言不发,也没人知道巴泽尔在想什么。
或许是因为口吃,无法说出话来?
或许是因为申辩没有意义,死刑的结局早已注定?
审判的最后,多略王下达了最后的判决。
七天后,巴泽尔将被处以石刑。…………………
巴泽尔被押送回到牢狱之中。
他面对着眼前空荡荡的墙壁,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起来。
巴泽尔感受着墙壁的材质,他发现,这面墙壁的表面其实很软,手指按在上面用力,就能留下划痕。
狱卒们小心看管着这个犯人,瑞英王子特意吩咐,不能让他有丝毫逃脱的机会。
很快,狱卒们就发现了,这位规律园的祭司,口吃的诗人,丝毫没有逃脱的想法。
巴泽尔好似默默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每日狱卒们将食物送来,巴泽尔就从牢房的深处走出,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从狱卒手中接过食物。
死刑犯们往往会每日痛哭流涕,向狱卒求情,诉说自己或是亲人的悲惨遭遇,以此打动狱卒们,换得一个逃脱牢房的机会。
狱卒们在这个过程中,磨练出一颗冰冷的心,他们见到过太多的痛哭流涕,听到过太多的感人肺腑。
可是,
一位毫无作为、毫无反抗,甚至一言不发的犯人。
没有一位狱卒曾经见到过。
巴泽尔不与狱卒做任何的交流,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他好像完全服从自己的罪名,难道他觉得自己罪有应得,或是死得其所吗?
到了临近死刑的第四天时。
规律园的老祭司,多瑞亚斯来到了牢狱之中。
他是王子瑞英的祭司老师,也是规律园大祭司安排来看望巴泽尔的人。
规律园的祭司在逻各斯王国中,享有极高的地位,他们是侍奉神的人,超然于贵族们。
正因如此,规律园的祭司们往往享有一些优待,即使是死刑犯。
而优待之一,就是派遣祭司看望的权利。
规律园有规矩,若有祭司被处死,在行刑前,必须有人探望他。
虽然巴泽尔在规律园中并不受待见,可他毕竟是祭司中的一员,所以,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大祭司决定让多瑞亚斯来看望巴泽尔。
这样做,既维护了祭司的地位,又不至于忤逆王国的继承人。
多瑞亚斯站在牢门外,他盯着里面的巴泽尔。
那诗人站在牢房的深处,站在黑暗里头,他面向着墙壁,手臂在摇晃。
牢房外的人看不清巴泽尔在干什么。
“巴泽尔!”
多瑞亚斯等待良久,依然没等到巴泽尔转过身来,于是厉声喊道。
巴泽尔听到声音,缓缓转过了头。
多瑞亚斯正在盯着自己看。
踏过睡觉的麦秸堆,巴泽尔收起了手,缓缓走到了牢门之前。
“巴泽尔,大祭司命我来看望你。”
多瑞亚斯开口道。
话音落耳,巴泽尔便席地而坐。
多瑞亚斯见他依旧沉默,犹豫片刻后,也跟着坐了下来。
坐在牢门之外,老祭司看着牢门里头的诗人。
一时之间,沉默萦绕在牢房里外。
多瑞亚斯对巴泽尔心有芥蒂,而巴泽尔自从古拉长老被毒杀的那天起,就一直沉默不语,二人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不久之后,
见巴泽尔仍旧保持着沉默,最后是多瑞亚斯坐不住了,先开了口。
他毕竟被大祭司委托了看望巴泽尔的职责,作为一位老祭司,他不会敷衍地对待。
“巴泽尔,我…很难相信你被处以石刑。”
多瑞亚斯履行着看望另一位祭司的职责——给予临终宽慰、给予理解同情,倾听最后的遗言和愿望,好让另一位祭司尽量不留遗憾的死去。
多瑞亚斯站在瑞英的那一方,他认为处死巴泽尔是必要的,可他没想到,瑞英的行事如此之迅速,而且对巴泽尔的刑罚,是极具屈辱性的石刑。
他会被众人的石头活活砸死。
“在你在规律园,为三眼猿人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必然会因为三眼猿人而死。”
多瑞亚斯继续陈述着说道。
牢房里,巴泽尔看着多瑞亚斯的眼睛,笑了笑,没有回答。
多瑞亚斯不明白巴泽尔为何而笑,
嘲笑、友善的笑、微微发笑、习惯性的笑?
他笑的意义在哪里?
恍然间,多瑞亚斯觉得,这个曾经被自己责骂的诗人,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明白!
多瑞亚斯收敛着心中思索,他继续开口道:
“巴泽尔,你太过冲动了,对那些异信者们的同情挤占了你,让伱背弃了作为神之子的逻各斯人,背弃了神。”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时,巴泽尔偏过了头,他像是不愿听下去,要起身离开。
多瑞亚斯意识到什么,自己刚才的态度太过居高临下了。
他下意识地拉住巴泽尔。
“听着,巴泽尔,我是在看望你,宽慰你的心灵,了解你最后的遗愿。”
然而,巴泽尔挥了挥手,一把甩开了老祭司。
多瑞亚斯被推到在地上,他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眼眸满是愤怒。
只见巴泽尔又回到牢房的深处,面向着眼前的墙壁,挥动着手臂。………………
临近死刑的第三天,
多瑞亚斯又来看望巴泽尔。
昨天他回去以后,将事情和规律园的大祭司都说了一遍,大祭司再三嘱咐多瑞亚斯,要履行好看望的职责,以此维护祭司群体的尊严。
于是,多瑞亚斯只好忘却昨天的不愉快,再度来到巴泽尔的牢门前。
“巴泽尔,我来了。”
略带恳求的呼唤之下,巴泽尔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到牢门边上。
多瑞亚斯直视着巴泽尔的眼睛,他兀然发现,那是一双即将死心的眼睛。
他在对什么死心?
对自己的结局?还是对三眼猿人的未来?
多瑞亚斯并没有细思,他像昨天一样席地而坐,与巴泽尔面对面。
巴泽尔也坐了下来,若隐若现的火光里,他的脸庞消瘦极了。
多瑞亚斯沉吟片刻,开口道:
“让我们摒弃前嫌,巴泽尔,你快要死了,死亡是这世上最难过的事,因此,我不会在对你的行为做任何评价。
我们来谈谈吧,巴泽尔,谈谈一些,祭司们应该谈的事情。比如神、祭祀、规律、生命、历史……
我们谈谈,谈什么都好。”
要说多瑞亚斯这番话,没有一点虚情假意,这是不可能的。
可是,多瑞亚斯终究是一个老人,目睹死亡降临在年青人身上,更多的,是真心实意的唏嘘。
巴泽尔抬了抬眼睛,冰冷的嘴唇抿着,他的目光好似会说话。
多瑞亚斯捕捉着这个将死之人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平静得令人害怕,又像是审视,不含任何褒贬的审视。
多瑞亚斯被盯得有些恍惚,
他觉得…
这种目光与《双王书》的记载多么相像。
眼前的巴泽尔,难道又是一位戴尔图良吗?
在那目光下,老祭司的思绪变得有些凌乱。
巴泽尔,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像国王一样的人,像哪位国王,难道是戴尔图良王吗?
冷冰冰的风从牢房的墙窗处吹了进来,打在了多瑞亚斯的脸上。
老祭司拍拍脑袋,让自己不再恍惚。
“既然你不说话,巴泽尔…”
多瑞亚斯感觉到没来由的疲惫,他喘着气道,
“那么就让我说话吧。巴泽尔,我知道你深受委屈,按理来说,多略王不该下这种判决。
你我心里都清楚,这种判决并不公正,可你要知道,是你先忤逆了国王。
我们都知道国王错了,他的过错远比你多,可他是国王,你只是祭司。”
说到这里时,老祭司发现巴泽尔在盯着他看,他慕然间心中生起愧疚,偏过头去。
“巴泽尔,我不知道怎么宽慰你。我知道那并不公正,看到你被判处石刑,我的心里同样…同样为你难过,同样并不算好受。
任何一位祭司要被处死,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会好受。
可我不会改变这一切,也无力改变这一切。”
多瑞亚斯不敢与巴泽尔相对视,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话,如同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现在依然觉得自己是正义的,自己毫无过错。
老实说,我不相信你会渎神,在我看来,你没有渎神的能力,你也不会渎神。”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多瑞亚斯吞了吞口水。
“巴泽尔,我只能说,我会为你祈祷,在你死之后,向神倾诉你的屈辱,甚至…控诉多略王的过错。”
说到这里时,多瑞亚斯抬起了眼睛,与巴泽尔对视。
老祭司呆了一呆。
那眼神…饱含着怜悯,饱含着同情。
就好像,
不是自己在牢房外看望巴泽尔,
而是…巴泽尔从牢房里看望自己。
就好像,
是巴泽尔在给予自己临终宽慰、给予自己理解同情,倾听自己最后的遗言和愿望。
多瑞亚斯一时语塞,那颗苍老的头颅里,思绪再度慌乱起来。
老祭司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不入流的诗人,他的目光会让自己觉得慌乱。
就好像,
他在代表着谁来注视自己一样。
他难道不仅仅是一位不入流的诗人,一位受排挤的祭司吗?难道不仅仅是一位娼妓之子,一位口吃的逻各斯人吗?
那双眼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魔力?
他…
究竟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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