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泽尔怔住了。
彻夜的交谈中,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来意,沉浸在朋友间的交流之中。
眼下,萨拉斯长老把他从交流中拉了回来。
巴泽尔回过神来时,满脸涌上了羞愧。
“是…”
巴泽尔咕哝地说道。
萨拉斯长老和蔼地笑了笑。
等巴泽尔彻底缓过来之后,萨拉斯长老蠕动苍老的嘴唇说道:
“在你们上次离开之后,我做了预言。预言中说,你今晚会过来找我。”
巴泽尔惊讶地看着萨拉斯长老,他没有料想到那预言之力竟然会这么准确。
“抱歉…萨拉斯长老。”
巴泽尔心怀歉意道。..
一阵凉风袭来,萨拉斯长老的身体在凉风中微微颤抖,他鼓起胸膛,大声地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巴泽尔一脸紧张地看着萨拉斯长老。
“没事…人老了而已。我们谈回预言吧。”
萨拉斯长老抚摸着颤抖的胸膛,而后缓缓道:
“你能想象到那个预言是怎么样的吗?”
巴泽尔摇了摇头。
萨拉斯长老摸了摸额头上的眼睛,那苍老的眼皮耸拉着。
“三眼猿人一生只能做三次预言,而那个预言…是我最后一次的预言了。”
“巴泽尔,我和你说,那个预言很庞大、很繁杂,
我…实在难以描述那种感觉,就像是预言神卡加乌斯在亲自启迪我。”
听到这里,巴泽尔不由地心生强烈的好奇,他的尖耳朵竖了起来,追问道:
“那是、是、是…什么?”
于是,萨拉斯长老将整個预言娓娓道来。
三年前,巴泽尔一行人离开之后,萨拉斯长老做了一个预言。
而后,当萨拉斯长老彻底睁开预言之眼后,便直接看到了三年之后的景象。
那个预言起初清晰得难以想象,萨拉斯长老清楚地看到,巴泽尔怎么被先遣队们要挟,又怎么走到神庙之前。
他还看到,巴泽尔会和自己彻夜长谈,自己也会告知其预言之力的秘密。
在这些之后,预言所见的景象就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后面的事情,和前面截然不同,模糊得超乎我的想象。”
萨拉斯长老回忆着预言中的细节,喃喃道:
“我感觉到那些事情至关重要,所以极力希望能看得再清楚一些。”
“你看到、看到、什么了?”
巴泽尔一紧张,变得更加口吃了。
萨拉斯长老转过头,吐出一句令人恐惧的言语。
“我看到…你们的王国毁灭了。”
巴泽尔一下呆住了,他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简直荒诞不经。
逻各斯王国屹立在高山之下已经接近两个千年,怎么会兀然地毁于一旦?
“这简直…荒荒荒诞。”
巴泽尔不可置信地说道。
“预言越是荒诞,就越有可能发生。”
萨拉斯长老和缓地说道。
巴泽尔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细究,毕竟看到预言的是萨拉斯长老,而不是他。
“接下来呢,伱还...看、看、看到了,什么?”
巴泽尔有些急切地问道。
“我还看到…我们三眼猿人也要遭遇一场大灾祸。”
萨拉斯长老努力回忆着,好似在自言自语。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似乎…似乎…”
萨拉斯长老连用了两个似乎。
这是因为预言的景象到了这里的时候,已经模糊得不能再模糊了,巴泽尔听得出来。
“似乎…
有一个叫什么天使的,来到了地上。”
萨拉斯长老出神地呢喃道:
“神的天使来到世上,却要被人侮辱、被人伤害。”
巴泽尔听到这里,他不由地也怔怔出神。
他苦思冥想,发现自己是第一次听到“天使”这个单词。
好像…没有一部诗歌记载过这个单词。
“在这,之后呢?”
巴泽尔继续问道。
只见萨拉斯长老摇了摇头,
“没有更多了,我的预言到这里就结束了,预言之后,我昏睡了好几天,浑身大汗淋漓,跟受了重伤差不多。”
萨拉斯长老的预言到此断了,这个预言给巴泽尔留下了深深的不解和疑惑。
特别是有关于王国毁灭的,以及“天使”这个从未接触过的单词。
这一切听起来荒诞极了,简直是在危言耸听。
还不待巴泽尔细细思考,萨拉斯长老突然开口道:
“我的朋友巴泽尔,我可以告诉你有关预言之力的事。毕竟在我看到的预言里,我就是这么做了。
但是…
我想跟你要一个宝贵的承诺。”
“什么承诺,萨拉斯长老。”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语句较短的缘故,巴泽尔没有口吃。
萨拉斯长老举目眺望荒漠上的天空,目光所及都一派寂静。
不知不觉中,黑夜即将逝去,第二天的拂晓初露端倪。
“巴泽尔,我要你承诺,无论如何,你都会给予我们永远的友谊。”
萨拉斯长老一字一句地说道。
话音清晰地落在巴泽尔的耳廓里。
萨拉斯长老没有要求逻各斯王国承诺给予永远的友谊,也没有要求多略王承诺给予永远的友谊。
他只是在要求巴泽尔给予永远的友谊。
“是我…只是我?”
巴泽尔有些不可置信道。
萨拉斯长老转过头,点了点头。
巴泽尔感到有些局促,
犹豫片刻后,他决定答应了下来,
“我答应你,萨拉斯长老。”
相比于预言之力的秘密,自己这一无名小卒、落魄诗人的友谊算得了什么呢?
萨拉斯长老发自内心地微笑了,
“巴泽尔,我们这里有一句谚语。”
“是、是什么?”
萨拉斯长老眺望着朝神庙靠拢的鱼肚白,又一天的拂晓要降临了。
“我们一同焚烧的乳香,
在烧作灰烬前,
我不会离开你,我的朋友。”
三眼猿人的谚语落在巴泽尔的耳廓内,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萨拉斯长老站起身,又一阵凉风吹来,他大声地咳嗽了好几声,整个身体都在随之颤抖。
巴泽尔看着这位朋友,他虚弱极了,明明只有七十多岁,却比七百岁的逻各斯人看起来还要衰老。
三眼猿人的寿命不过八十年。
只有两万九千二百一十九个日夜,
这样的时间,一位逻各斯人还没有心智成熟,一位三眼猿人却早已死去。……………………………………………………………………
翌日。
巴泽尔将预言之力的秘密带回给了多略王。
宫殿之中,从荒漠中返回的先遣队们仰望着王座上的身影。
“你说什么,预言之力只源自于三眼猿人的第三只眼睛?”
多略王吃惊地说道:
“即使人断了气,第三只眼睛依然能使用预言之力?”
巴泽尔点了点头。
因为口吃,他选择将预言之力的秘密刻在木板上,献给多略王。
“第三眼在摘下来后,只要从没使用过预言之力,就能在六十年内继续使用……多么神奇。”
多略王惊叹地说道,木板上的记述简直就像是某种神话传说。
多略王的眼睛扫过木板上的每一字每一句,在全部阅览完之后,还是不由地为之惊叹。
“神啊,世界真是公平,那些三眼猿人虽然短寿,却拥有我们无法想象的能力啊。”
多略王放下木板,感慨地说道。
王座身旁的瑞英眯着眼睛,他打量着归来的先遣队,在班狄停留了一会后,便直勾勾地盯着巴泽尔。
“父王,他们立下如此大功,你不该奖赏他们吗?”
多略王闻言后,目光在班狄和巴泽尔身上分别停留了一会。
前者是他的私生子,蓝波西在汇报时专门提及了班狄的功绩,正因为这位私生子的计划,巴泽尔才会去询问到预言之力的秘密。
而后者无疑是此次远行的最大功臣,没有他,多略王就无法得知预言之力的秘密。
多略王抬起手,正欲赏赐。
这时,他偏了偏视线,看到了王子瑞英的眼神。
多略王顺着王子的眼神,向王座之下看去,他察觉到,自己的私生子班狄正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与瑞英。
数百年稳坐王座,多略王早已培养出敏锐的嗅觉,他马上察觉到,班狄的眼神里,既有对自己的期待,又有对瑞英的嫉妒。
多略王对班狄的期待感到一丝身为父亲的怜悯,
而那份嫉妒,则让王者的冷漠与权威淹没了一切。
他不能为瑞英留下后患。
因此,多略王以威严的声音说道:
“瑞英,你是我的儿子,由你来决定赏赐吧。”
仰望着自己的父亲,班狄的脸庞僵住了。
他胸膛下的心脏,冻得几乎僵硬。
轻轻一敲,就满是破碎的声音。
只见瑞英保持着胜利者的姿态,从王座旁边走到王座下,向先遣队们宣告了国王的赏赐。
巴泽尔和班狄作为两位最大的功臣,正式受封祭司身份,可以绘画书写神的故事、为民众走上高山祭祀。
同时,对于巴泽尔,国王还特意赏赐了一条黄铜象牙项链,以示尊荣。
班狄看到多略王亲自为巴泽尔戴上黄铜象牙项链时,眼中的嫉妒与不甘在疯狂燃烧。
他知道,这对于巴泽尔的特意赏赐,并不仅仅是赏赐那么简单。
多略王是在赏赐给作为私生子的自己看。
无论是让瑞英决定赏赐,还是特意赏赐巴泽尔一条珍稀项链,都是在有意无意地警告自己。
班狄怒火中烧,他强行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身体依然在微微颤抖。
恨意席卷了他的身心。
两位最大功臣得到了赏赐,至于其余的四位猎手,则被赐予了各种珍贵的香料、兽牙、兽皮。…………………
先遣队的成员们离开之后。
宫殿之中,就只剩下多略王与瑞英这对父子。
“父王,那些预言之力,你打算怎么做?”
瑞英开口问道。
多略王低下头,面对着手中的木板,沉吟不语。
其实,在看完这个记述着预言之力的木板后,多略王便有所想法。
作为多略王的长子,常年相伴于王座的瑞英,早早地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
“瑞英,我们不久前才宣布了两族的友谊。”
沉吟良久后,多略王叹了一口气,如此道。
瑞英的面色稍有波动,而后他开口说道:
“父王,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的功绩,远胜于爷爷的机会!”
多略王的身躯微微一颤,他转过头,看向了瑞英。
那目光冷冽。
瑞英却知道,目光中的冷冽不过是表象。
他了解他的父亲多略王,
在冷冽的目光里,成就一番不世之功的欲望,那才是唯一的真相。
瑞英直视着自己父亲的眼睛,煽动道:
“我亲爱的父亲,你想想吧,我的爷爷雅列斯托王,面对第二次理性危机是那么的手足无措,甚至导致了兄弟分离的不幸结局。”
“父亲啊,一切,都因为神离去了。”
“而如果,如果我们能通过预言,找到神的所在……那么这样的功绩,足以被每一位诗人传唱成千上万年!”
长子的话一字一句落入多略王的耳廓。
多略王本来想将那个想法藏在内心深处。
那个…夺取预言之力的想法。
但是
他的长子却在劝诱他,将那个想法倾诉出来。
此刻,多略王不禁动摇了。
“不要说了。”
多略王沉声道。
“我的父亲,难道你甘心吗?”
瑞英忽然抱住多略王的身体,将他的父王按在君王宝座之上,
“享有王座,除了你,一共有三位王。
在这三位王者里,有哪一位,是你能够相提并论的?”
瑞英包含温情,却冰冷刺骨的话语落在耳内。
多略王不仅没有感到暴怒,
宠爱长子的他,反而觉得那话简直一针见血。
是啊…
哪一位王者是自己比得上的?
撒泊王为王国开拓了最初的疆域,立下王都所在;雅列斯托王将农业与畜牧业带来,开创文字,编纂史书,立下不世之功;戴尔图良王解放奴隶,远航出海,期望寻找神的所在,并立下一个崭新的王国…………
那些头戴冠冕、坐于君王宝座的王者里,究竟有哪一位王者,是自己能够望其项背的?
“父亲啊,现在…有一个机会,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
多略王抬起头,望着瑞英。
“是什么,我的孩子?”
这些年来,辅助政事的瑞英早早展示出了足够的能力和野心,多略王每每有繁琐的政事,都必会过问自己的长子。
多略王无比信任瑞英,所以才让他站在王座的右侧,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瑞英凝视着自己的父亲,王子的野心在燃烧。
他不能容忍,自己与父王,将在史书中留下一个守成中庸、甚至平平无奇的名声。
“父亲,如果通过预言,我们成功找到神的所在,
我们父子的功绩,
将会超过撒泊王,超过雅列斯托王,超过戴尔图良王
甚至超越……
我的曾祖父,那被神拣选的先知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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