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权臣正文卷第三百零一章各怀心思,各有准备盛夏的天,骤然变得昏沉。
风一下子喧嚣起来,吹来了大片乌云,低低地压在头顶,让人的心情也一下子压抑起来。
曹思进站在院中,风吹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发梢飞舞,就如同一头被挑起战意的猛兽。
他冷哼一声,转身回房,抛下一句,“备马!”
片刻之后,他换好衣衫出门,策马直奔四长老韩长言的府上。
对韩府的人而言,曹思进早就是老熟人了,甚至门房还让人主动帮忙牵马,不带通报的就亲自领着曹思进直接走了进去。
很快,曹思进就见到了正在后花园的水榭里听曲儿的四长老。
他径直走过去,面色凝重地在四长老旁边坐下。
四长老是个身材颀长,样貌消瘦的老者,此刻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抚在杯盖,微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看上去隐隐还有点姿态风雅的感觉,听见动静睁眼扭头看了他一眼,便挥手让唱曲儿的女子走开了。
等到水榭之中再无旁人,曹思进这才开口道:“出事了。”
韩长言扭头看着他,面露询问。
曹思进解释道:“之前跟我们联系的中京城来的那伙人,全部被钦差一网打尽了。”
韩长言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洒出不少茶汤,震惊道:“就是前日拜师宴上,钦差所说擒获的那伙贼人?”
曹思进沉着脸点了点头。
啪!
韩长言直接将手里的茶盏砸了,怒骂道:“废物!废物!一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曹思进也没有劝慰,只是安静地等着对方慢慢平静下来。
过了一小会儿,等到没动静了,他才看着韩长言,“你要不要找个女人泄泄火?”
“那是你爱干的事儿!”韩长言没好气地坐下,缓缓呼出几口浊气,“咱们跟那边的牵连很深吗?”
曹思进抿着嘴,“日子不长,不算深,但不管是暗中帮忙杀害龙子望,陷害帮主之子,还是勾结外人,挑动内乱,杀害朝廷命官,哪一项只要被捅出来都是绝对的死罪。”
韩长言沉默了片刻,嗓音干涩,“说说吧,准备怎么办?”
曹思进道:“帮主传的令你收到了吧?”
韩长言皱着眉点了点头,面色阴沉,“看来帮主这是觉得自己占了好处,打算趁机解决我们了啊!”
“他哪儿有那个本事,还不是那个钦差搞的鬼!”
曹思进哼了一声,“这人倒也的确有几分本事,这几日时间就办下这么多事,如今觉得把这伙人抓住了,就能找到我们的把柄,自然是急不可耐地要来收拾我们了。”
“别管别人是不是急不可耐了,这帮废物是被人家实打实地抓着了。”
韩长言的神色中满是凝重,“人家本来就有皇帝赐下的生杀大权,这下又有了人证,还收拾不了我们这几个人吗?”
“他还真不一定能收拾得了!”
曹思进嘿了一声,神色狠厉道:“他说那几个人跟我们有勾结,就算那几个人也招认跟我们有勾结,我们可以不认啊!”
他看着韩长言,“有实证吗?有往来书信吗?我与那几个人的来往,从来都是在私底下,没被帮众见到过,只有我府上几个心腹知道。他们说我们是,我们还可以说他们是为了陷害我们故意栽赃呢!”
他看着有几分瞠目结舌的韩长言,低声道:“你想想,咱们的地盘在哪儿,帮主一直不敢对我们动手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们有那么多帮众的支持吗?咱们这就去把这事儿提前传出去,到时候,只要他们一对我们动手,支持我们的帮众就能把他们撕了!”
韩长言被这个想法震惊得有些结巴,“那若是对方一意孤行呢?”
“那咱们就跟他们鱼死网破!”曹思进神色满是困兽般的狰狞,“哪怕只有半个漕帮,咱们依旧可以吃香喝辣,怎么不比束手就擒好!”
说完这句,他又忽地收起表情,重新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当然,那只是咱们最后一步的护身符罢了,只要我们把这个架势摆出来,就算那钦差想怎么样了,帮主都要帮着我们把他拦下。”
他沉声道:“只要过了这一关,咱们要重新整顿一下手底下的人,加快动作了。”
韩长言轻叹了一声,“希望能过了这一关吧。”
“不是希望!是肯定能过!”曹思进坚定地说了一声,然后一拍大腿,“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去联系手底下的那些堂主舵主,你手下的那些人,你要去跟他们好好说说。咱们先把风放出去,让大家同仇敌忾起来,到时候,他们真要敢动手,手底下都是支持我们的人,咱们也不惧了!”
韩长言缓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曹思进也习惯了他这般姿态,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曹思进走了,但水榭之中,韩长言依旧如雕塑一般静坐着。
管家远远瞧着,担心自家老爷是不是刚才悄咪咪被五长老噶了,小心翼翼走过来,颤抖着伸手探向鼻息。
手刚伸到一半,韩长言默默转头,睁眼看着他,吓得管家差点蹦起来。
“滚出去!”
差点从嘴里蹦出一句诈尸了的管家连忙逃了。
被这么一打岔,韩长言也从发呆中回过神来,想起了昨日的事情。
昨日晚间,还在漕帮总舵中忙活的时候,他意外被帮主叫了过去。
平日里这也是常有的事,他们只是平日唱反调,又不是直接反对帮主统治,或者说还没来得及直接造反,所以明面上的正常工作都还是一如往常,所以谁也没在意,谁知道到了房中坐下,帮主直接就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
“钦差抓的那伙贼人,就是当日跟你们勾结,杀害三长老儿子,陷害我儿子的那帮人,领头的那个姓元。”
帮主突然扔出的话,吓得他登时左右一看,生怕里面应声冲出几个刀斧手,将他剁成肉酱。
“别慌,我既然这么跟你说,就不是要办你。”
帮主似乎还是和平日一样温和,但此刻在韩长言的感觉中,却多了几分自信和底气,让人下意识地不敢反抗。
“现在我这头,有皇命钦差,有县令,有你们的铁证,还有钦差大人随时可调集的大军,你们事情已经败露,可以说是穷途末路。但你与老五不同,你并非首恶,而且作恶不多,我必杀老五,但却可以给你一条出路。你若同意,我还能让你继续当漕帮的长老,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晚年亦可安稳。但若是不同意,便是身首异处,曝尸荒野的结局!”
韩长言并没有太被吓到,只是先顺着叶文和的话问了一句,“帮主想要我做什么呢?”
不多时,他便和以前的许多次一样,平静地离开了帮主的房间,心底却早已翻起了巨浪。
他反复地思量着,帮主说的是真的吗?自己这边真的已经败局已定了吗?帮主能做到这些吗?自己若是答应了,他会信守承诺吗?
而今日曹思进的到来,一番自以为稳定了军心的言语,却给了韩长言想要的答案。
他想了许久,在心中悄然有了定计。
——
身为漕帮的核心所在,楚宁县的码头,有多到数不清的船。
江涛阵阵,灯火阑珊,夜色里的这些船便是天然的谋事之所。
其中一艘大船上,曹思进坐在舱室正中,目光扫视过去,眼前是十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大多都是二十多三十岁,正是最有闯劲冲劲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被他蛊惑的人。
这些人都是他这些年调教培养出来的帮中少壮派,个个都对其十分仰慕尊崇,也是他在漕帮权力的根基。
“都到齐了吗?”
坐在他左手第一位的一个男子恭敬开口道:“长老!除开五六个还在水上押货没回来的,都到了!”
曹思进嗯了一声,“那好!今日突然将你们叫过来,打扰你们玩乐休息,是有一件大事!”
众人虽早有预料,但听见此言,神色俱是一凛。
“长老!关他什么事,您吩咐一声,谁敢拦在前面,咱们一块都给他碾翻了!”
“对!”
这还没开口,几个性子急的就嚷嚷上了。
这种没有秩序规矩的场面其实让曹思进挺烦的,但是他要利用这帮年轻人,就只有暂时地容忍他们,于是他伸手按了按,慢慢将众人气氛冷静下来,“事情是这样的。”
“先前咱们杀了几个欺压我们漕帮已久,罪大恶极的贪官污吏,让弟兄们狠狠出了口恶气,也震慑了沿途那些一贯欺压我们的胥吏恶霸,换来了途中的安宁。但是,此事却招来了朝廷的狗官钦差,要来查证此事,捉拿义士,为那些狗官陪葬!”
“干他娘的!他敢!”
“要我说!就直接将那狗官也一起杀了!”
“就是,老子敢杀一个就敢杀第二个!直接杀破了天,皇帝咱给长老来做!”
听着嚷嚷声又起来了,被打断施法的曹思进十分无奈,只好连忙道:“先别说那些,听我说完!”
等到船舱重新安静下来,曹思进接着道:“大家也都知道,帮主一直对我意见极大,欲除我而后快。但咱们是站在公道一方的,又团结一心同舟共济,帮主也没办法,所以只能坐视着咱们愈发壮大。但如今不一样了,钦差来了,他有底气了!”
“钦差要查那些狗官死了的案子,要抓凶手;帮主要夺权,清理我们,他们就像是奸夫淫妇,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他看着众人,沉声道:“现在,他们抓了一伙贼人,竟然想要通过他们的口供,栽赃陷害我们!这样就能把我,还有在座的你们,都抓起来,用满地的热血和一颗颗人头,来巩固他的帮主之位,来给那个狗官当升官发财的梯子!”
“帮主老糊涂了不成,竟然做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情!”
“是啊,咱们再怎么说,都是帮众,都是一起饮了血酒的弟兄,他身为帮主,怎么能这样呢!”
“他娘的!竟然有这种事?长老,这是真的吗?”
“当然!”曹思进冷哼一声,“难道你们没接到三日后召开全帮大会的消息吗?你们想想,如今平白无故的,开什么帮众大会?”
“帮主这样做不行!我去找他说说!”
“同去!”
“你们省省吧!帮主和钦差一起定下的事,你们以为凭你们的三言两语就能变的吗?”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急什么?长老把我们叫来,还能没主意?”
曹思进看着最后开口那人,心底甚至都有几分感激,手底下这样带点脑子的不多了啊,回头得重用一下才行。
他沉声道:“事情其实不复杂,不管帮主是被蛊惑的,还是被逼迫的,抑或根本就是主动的,总而言之就是我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
他看着众人,“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付出了这么多心血,甚至还有好些兄弟性命的代价,才换来如今帮中这么多人的觉悟,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努力毁于一旦吗?”
“我们好不容易才聚起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大家一起拼搏,一起奋斗,才有了眼下蒸蒸日上的声势,难道我们就要引颈就戮,让那些尸位素餐的懦弱无能之辈,重掌大权吗?”
“如今这个天下这么坏,我们好不容易才扫出了一方净土,让我们的妻儿父母,开始过上些安稳无忧的日子,难道我们就要束手就擒,让他们重新回到以前水深火热的苦日子中去吗?这样的结局,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绝不答应!”
众人成功被煽动热血,嗷嗷叫着,要支持五长老,拨乱反正,重振乾坤!
曹思进心头大定,面色坚毅地一拍桌子,“好!大家有这份心就好!接下来的三日,我们去将其余的弟兄都聚集起来,齐心协力,等到开会的时候,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团结和实力!”
“好!”
众人齐齐跺脚,船身微漾,低吼声在夜色,如涟漪扩散后渐渐消散,直至无痕。
——
此刻的县衙大牢中,曾经人犯都已经转移到了另一边,相府的这帮亡命之徒则被分散在邻近的四五个牢房里。
身处这腐臭肮脏的牢狱中,戴着厚重的镣铐,不少跟着元先生一起的汉子都忍不住心生悔意。
觉得当初不该受他的蛊惑来这龙首州的,东躲X藏的,屁事儿没干成,反倒自己被一网打尽了。
这日子,比起当初跟着公子,差得太远了。
这时候他们也想起来,公子手下直属的八骏,死了两个还剩六个。
元先生身为八骏之一,如果公子的安排真的都在龙首州,为什么其他五位大人没有跟着来呢?
就在他们浮想联翩之际,一直安坐不动的元先生淡淡道:“各位,现在先都别东想西想,眼下咱们的第一要务是脱困。”
有人忍不住小声嘟囔道:“都这样了,还脱什么困啊!”
元先生知道自己的“统治”正处在岌岌可危的地步,也不敢生气,只能耐心解释道:“眼下漕帮和夏景昀的局面都不稳,漕帮有五长老为首的反对派,龙首州有萧州牧,不论哪一头出了变故,就是咱们的机会。不要想着坦白脱罪,一旦招供了,咱们就都没用了,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死期。”
众人也不笨,这么一想倒也是。
一个汉子又问道:“不过咱们都被关进来两日了,也没见提审我们,万一他们把我们忘了怎么办?还是说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有多重要?”
众人一怔,这倒也是啊!
但不等他们讨论,牢外的大门被人打开,几个狱卒走了进来,冷冷道:“钦差大人亲自提审,你们这帮乱臣贼子,一个个的一会儿都给老子老实点!”
说着,就随便点了一个人,“你,出来!”
那人冷冷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对他而言只如蝼蚁一般的小小狱卒,一动不动。
“嘿!你他娘的!”
狱卒直接抄起了棍子。
在隔壁牢中的元先生这时候开口了,“去吧,记得我们刚才说的。”
那汉子闻言才慢慢起身,弓着身子走出了牢门。
狱卒怒气未消,一棍子砸在他的背上。
那汉子怒目而视,杀过许多人的凌厉眼神让狐假虎威的狱卒瞬间一怂。
此刻的审讯房中,夏景昀和白云边一起坐在桌前。
白云边有些担心,“我派人暗中看了,这伙贼人进来两日了,不喊不闹,似乎半点不慌,想从他们身上挖出内幕怕是不容易,你行不行啊?”
夏景昀微笑道:“行不行只有试了才知道啊!如果真的是我猜的那样,他们的确不是等闲手段吓得住的。”
白云边低声道:“你又要用之前对付那几个百花楼护卫的办法?”
“那个对他们不大顶用。”夏景昀摇了摇头,“我想了另外的办法。”
旋即他听到外面的动静,“好了,不说了,直接看着就是。”
很快,一个人犯被带了过来,一脸倔强地四十五度仰望.房顶。
预想中,那种刑讯逼供,并没有如期而至。
那位英俊得过分也年轻得过分的钦差大臣只是平静地问道:“你们从哪儿来的?”
他没搭理,四十五度仰望的姿态依旧倔强。
“连这种话都不愿意配合,你是压根就不打算招?”
他还是没搭理,依旧仰望着,但感觉脖子有些发僵。
夏景昀叹了口气,“行吧,那就带下去吧!”
“诶?不是?”那汉子都懵了,这么轻松吗?
两个夏景昀带来的护卫亲自将这汉子带了下去,却不是回了牢中,而是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而后,夏景昀朝陈富贵点了点头,陈富贵从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桶中舀出一勺热猪血,在地上洒出一种很专业形状。
夏景昀虽然不知道为何是这样的形状,但他知道以陈富贵的经历,别人一定瞧不出破绽。
而后他叫来两个狱卒,“我交代你们的话,记清楚了吗?”
狱卒点了点头,夏景昀便让自己的一个护卫跟着他俩一块过去。
听见牢门重新打开,牢中的汉子们也懵了。
一个汉子忍不住开口道:“这么快啊?”
“钦差大人日理万机,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你们耗!要招就招,不招直接砍了就是,还留着你们慢慢磨吗?你以为你们多重要不成!你出来!”
他随便指了一个,被指中那汉子忽然觉得有点不敢起身了,被狱卒强行拖了出去。
他来到审讯室,进屋便闻到了一股厚重的血腥气,看那形状还真是被当场砍了脑袋。
他吞了口口水,在椅子上坐下,没敢如先前那位一般摆出四十五度的倔强。
夏景昀开口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低头不语。
毕竟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也没有这么轻松就被吓倒。
夏景昀同样干脆,连第二句问题都不想问,“不招是吧,那下去吧!”
那汉子一颤,正要慷慨赴死,却发现自己是被人嘴里塞上破布,带了下去。
看着陈富贵又来洒猪血,白云边皱着眉头,“你这样能行吗?”
夏景昀耸了耸肩,“只能试试,我不信这十几个人都这么硬气。”
接着,狱卒又接连带了两个人来。
几乎也都是同样的情况,对方都没招,但不同之处在于,对于第四个人,夏景昀故意东拉西扯地说了很久,然后才让狱卒去叫第五个。
狱卒来到牢房,“知道刚才那个怎么那么久么?人家招了,钦差大人直接把人放了,你们该怎么做,自己想想清楚,是身首异处,还是从此逍遥,别以为钦差大人是好惹的!你!出来吧!”
等又一个人被提走,元先生看着仅剩的几个同伴,沉声道:“别听他胡扯,夏景昀绝对不敢这么滥杀的,一定是他们在恐吓我们。”
众人默然,已经在一个个同伴的去而不返中,紧张到了极点。
他的话才刚说完,狱卒居然又来了,一边说一边摇着头,“看来又是个砍脑袋的,来,到你了!”
那个一直跟在狱卒身后的护卫指了指一个缩在最角落的,狱卒便开口喊道,然后押着他来到了审讯房中。
那汉子刚走进去,就瞧见了他们被擒获的那个晚上,一个人撂翻他们好几个的杀神,手持大刀,一刀砍掉了他相熟的同伴的脑袋。
无头的尸首颓然倒地,鲜血喷涌。
那个昨日还跟他一起喝过酒的脑袋孤零零地跌落在血泊中,兀自转了几圈。
他看着脚下厚重到都有些黏腻的血迹,瞬间心神崩溃,双膝一跪,“别杀我!我招!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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