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明初时的朱元璋显然还处于一个皇帝的新手期。
毕竟老朱一个破碗打天下,说家学浅薄都属于抬举,无论是早年的游历还是后来投了郭子兴之后的上位,老朱的蜕变过程都是相当清楚的。
而在当皇帝上也是一样,总需要一个上手熟悉的过程,而一厢情愿希望老兄弟们帮助他打造家天下,显然就属于交的学费之一。
事实上在洪武三年分大锅饭之前,老朱就曾于洪武二年放话要将来迁都回老家,不仅亲自跑了一趟给选址定名中都,还大动干戈的迁江南、山西迁有钱人来此填充城池带动发展。
把京师定在老家,然后给一帮子老家的兄弟世世荣宠,再加上儿子们为藩王永镇四方,这就是老朱最初所设想的治理天下的架构。
因此你说老朱知不知道淮西和浙东之争?他多半是知道的。
至于在意不在意呢?whocare?淮西党那可都是我布衣兄弟啊,你浙东算哪路皮皮虾?
但正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即便是当上皇帝了也一样。
洪武八年时,朱元璋亲自选定的中都基本完工,将都城从应天府迁到老家濠州这件事也可以正式提上日程。
为此老朱二月份时跑了过去视察工程进度并且还兴致勃勃的写了一篇《中都告祭天地祝文》,在其中正式定下来了将老家更名为凤阳。
但很快,朱元璋视察完了之后四月返应天府,却又下诏称迁都之事劳民伤财,凤阳作中都之事就此作罢,啪啪打了自己的脸。
实际上劳民伤财当然只是借口,因为凤阳新城都已经建设了五年之久,你现在说不迁就不迁了,那之前的五年劳作以及已经被画大饼迁过来的富户要怎么办?你老朱给解释一下啥叫劳民伤财?
而且四月下诏之后不久,朱元璋在同年九月就开始在应天府大兴土木建设新皇宫,显然又忘了此前劳民伤财的说法。
关于废迁都之事,《明史》当中的说法是老朱巡凤阳时,李善长奏禀发现工匠用厌镇法,朱元璋诛杀了涉事工匠之后,迁都之事便不了了之,这也即洪武八年的镇物案。
单这个说法能站住脚吗?或许可以,但还不够。
毕竟朱元璋在史册中确实表现过迷信的行为不假,但本质上也不能忽视他也是极其务实的政治家,单单因为迷信就放弃五年的投入多少有点荒唐。
但如果将视线的从洪武八年这个时间点前后张望,倒是能梳理出来一个基本的时间轴:
二年,修凤阳欲迁都;三年,分封布衣兄弟赠铁券免死;
四年,勋贵之首左丞相李善长病退;五年,设铁榜勒令勋贵不法;
从这条线是能清晰的看出来,因为勋贵们的骄横行事,朱元璋与开国勋贵渐行渐远。
而与此同时,有人退就有人进,另外一条线在齐头并进,这条线的主角便是胡案的当事人――胡惟庸。】
听到提到自己,李善长却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事算是他所历的旧事,认真算来也不过就十年时间,他记得还很清楚,并不需要一个隔了几百年的后辈帮他回忆。
另一方面,作为洪武三年时所受封的功臣里唯三的文臣,更是被陛下亲口赞比萧何,他李善长的脑袋自然是相当好用。
从后辈这个言语叙述的风向来看,李善长隐隐约约嗅到了一股危机的感觉。
胡惟庸案他也清楚,那蓝多半就是蓝玉,再结合后世所说的真真正正的灭残元之功,以及再考虑到铁榜这件事,似乎隐隐约约约能推测出来一二。
但两案就算加起来也就罢了,无非不过七八勋贵十几旧臣,但听着后辈这语气,李善长却隐隐感觉背部都有些发毛了。
怎么感觉好似淮西勋贵皆不得存似的?
当这个念头从心底浮起的时候,李善长难免心肝儿颤了一下,但随即便自嘲多半不可能。
即便是淮西部分勋贵与陛下所愿相悖,但也确实如后辈所说,如今京师处浙东,他们淮西党终归还是陛下根基之所在,作惩戒也就罢了,哪有人会自绝根基的?
不过如今秉着小心行事的原则,李善长还是起身告罪:
“臣擢其为太常少卿,由而开祸之始,羞惭矣。”
对此朱元璋摆摆手示意李善长坐回去:
“此事非汝所能想,亦非所能知也,若因此罪之,咱岂不是该先陈罪于天下?”
话里意思也很明白,胡惟庸固然是靠着你李善长的举荐进入中枢的,但最终同意举荐的又是谁?
再说的再说,胡惟庸只要有心,作为淮西人而且是至正十五年就投奔过来的旧人,在“城中高髻半淮人”的京师找个门路,也并非什么难事。
因此明天子此刻也没有半点追责的意思,只是看着后世所推测的那与他开明之时所想几不差的想法,最终也是喟然叹道:
“果真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世世享贵永守大明,这已是他能对故旧所开出来的最大诚意,但显然故旧也并不满足这份最大诚意,自颁铁券之初就在一步步试探底线。
开明之前,淮西故旧在朱元璋眼中,或许勇武或不屈,或舍生忘死或忠肝义胆,但冠上公侯之名后,他却第一次发现淮西故旧身上的贪婪之色竟如此刺眼。
对于夫君这略显失意的叹息,马皇后略有一些关心则乱,她握紧了朱元璋的手道:
“即便不能为中都,但终归是重八乡土,何不效标儿置学士辅理,使得空闲回凤阳看看?”
明天子沉吟了一下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地有南北,民无两心,居大宝自该一视同仁,天下乃天子之乡土,岂有别乎?”
这本该是不知多少年后他驳斥南北之论的话,但用在此处他倒是觉得也挺合适。
虽然人生尚且还有二十年,但朱元璋已隐隐有感觉,洪武八年时回凤阳的那一次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归乡了。
不过一念至此反倒是振奋不少:
“便让咱看看,后世如何评去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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