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激动李娴倒也是明白的。
但对她来,不过是教人认字而已,算不得什么。
如诸葛讲席一般,那才是有大学问的吗,而且:
“教人识字还有月钱补贴呢,一月能拿四百钱。”
李老丈豪气一挥手:
“四百钱而已,不要亦可,重要的是让娘当讲席!”
李娴脸色微微发烫,没好意思当时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完全是看狐笃报名,才脑袋一热将自己名字也写了上去。
激动罢,李老丈才想起来:
“娘哪日上课,到时爹爹给你捧场去。“
李娴脸色微窘,旋即便笑道:
“诸葛讲席让我去与造纸坊的女纸工们教字,那里爹爹可去不得。”
“造纸坊?”
李老丈念叨了一下,目光移到一旁,李家二郎赶忙将嘴里一口饭菜咽下道:
“俺也是听总管,从明岁起,造纸流程与造纸规范会写成书册。”
“到了那时,识字也要列为考核,能通读范册才能评匠,能背诵者方能做管事和主管。”
“想来就是因为此事,妹才要入纸坊做讲席。”
一旁的李家大郎点头道:
“糖坊亦是如此。”
这个条例对他来反而有利,因为本就识得一些字,妹入了太学后,他晚上也会与妹请教,点灯练字。
他们家本就略有家资,如今有薄田,且大郎二郎都在工坊做差,故而晚上倒也不会去计较灯火钱。
李老丈捋着胡子不由得有点庆幸先见之明,还好当初听闻有机会便毫不犹豫将娘送去读书了。
南边那条街的孙婆子整日炫耀自家女儿成了绣娘后月钱丰厚,如今看来有什么用?
想要出人头地,终归还是得读书!
李家二郎此时也凑过来:
“晚上妹也教我多识几个字呗?”
还不待李娴作答,李老丈便拧起眉头:
“就你这惫懒的性子,便是多识两百字又如何能做管事去祸害坊里?”
“有这功夫,还不如早日将那钱寡妇娶过门,给咱李家续一脉香火,才是正理!”
面对老爹的数落,李家二郎缩了缩脑袋,给兄长和妹递过去一个人无奈的表情。
李家大郎倒是略有艳羡,他倒是也想结婚来着。
但可惜老爹坚决的把媒人全部拒之门外,打算等他成了管事之后再寻个良配。
不过谁能想到如今做工的都要考校读书了。
这还真是书中自有颜如玉?
李家关起门来边吃饭边讨论这新条例对生活的影响。
而成都府衙中,孔明将几块方糖依次放在刘备面前。
刘禅眼睛一亮,伸手便要去拿,但半途便被孔明按住:
“阿斗,这几块糖有何不同?”
扁了扁嘴,阿斗就知道先生不会这般好心。
舔了舔嘴唇,阿斗还是仔细观察了一番道:
“有的更黑,有的更红;有的内部较为澄澈,有的内部不可视。”
孔明点点头,继续问道:
“这些糖都乃成都的糖坊所作,为何会有如此差别?”
阿斗趴在桌子上近距离仔仔细细看着:
“许是甘蔗不同?”
诸葛先生带着他去看过糖坊,因此阿斗知道这些糖是怎么来的。
孔明摇头:“此批蔗糖,皆用南广甘蔗所制,并无分别。”
“那……许是糖坊大有别?”
孔明再摇头:“塘坊大,工匠多寡,只是与产糖量有关,如何能制出迥异之糖?”
刘禅明白了:“那是有人没有好好制糖。”
孔明点点头:
“成都所用制糖法完全相同,制糖器具也并无分别,所用甘蔗也无好劣之分,所用之水也皆取自岷江,故而所制之糖应当相同或近似,对也不对?”
刘禅点点头,听着先生讲话。
“故而差异便是出在人身上,有些糖工觉得,熬煮糖浆时四个时辰太久,一刻一加水太累,故而少煮一刻,晚加一桶水,也看不出什么分别。”
阿斗规规矩矩拱拱手道:
“差若毫厘,缪以千里,刘禅受教,定谨记君子慎始。”
孔明点点头,旋即问道:
“那阿斗觉得,当如何罚?”
阿斗眉头皱了起来,心看了一眼诸葛先生和旁边不话的父亲,犹豫了一下,最终下定决心道:
“学生觉得,不当罚!”
“哦?”
孔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
“来。”
阿斗连忙道:
“先生此前带我去看糖坊,制糖本就辛苦,此乃一。”
“先生亦言,糖工不知成品会有如此差异,此乃二。”
“故而刘禅觉得,与其责罚,还是应当让糖工明白差毫厘缪千里更为重要。”
一口气将想法完,刘禅便紧张的抬头看着诸葛先生。
孔明与刘备对视一眼,刘备微微笑了出来:
“阿斗,挑两块蔗糖,出去玩耍吧。”
阿斗顿时有点失望:
“不能全都拿?”
眼看着笑意在父亲嘴角有消失的趋势,阿斗赶忙见好就收,挑了两块成色最好的,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孔明终于摇头大笑,刘备一脸无奈。
笑后孔明才正色道:
“这便是要工匠认字原因之所在了。”
刘备此时倒也明白过来,感慨的点点头道:
“阿斗所言无错,匠技之道,单靠口传,难免谬误。”
“太平时节尚且如此,惨逢乱世,大匠骈死于沟壑,匠技断绝,何其哀也?”
孔明默默点头,如今乱世尚未终结,主公这番感叹他也称得上是感同身受。
“既如此。”
刘备想起来又交代道:
“对主动去授民识字的太学学生宜赏,既慰民心,也让学生补于家用。”
“自该如此,而且……”
孔明点点头,旋即想起来一事道:
“子乔那太学的狐笃颇为出色。”
“虽未加冠,然授课时侃侃而谈丝毫不见气弱,可为良才。”
听闻如此,刘备倒是很开心:
“既如此,明日我见他大父,定要夸上一夸。”
这狐笃的大父生活虽然拮据,但恪礼守节,颇具君子之风,刘备很是佩服。
此前只是听闻这狐笃在太学较为出彩,如今听闻有此番气度,也是真心替这祖孙两人开心。
同时心中也在思索,再过两年等这狐笃年纪再长一些,便可在府衙中与他寻一些事情做了。
如今处乱世,倒也没必要非要等才俊加冠后才委任。
冠军侯不就是个例子么?
与孔明将益州的工坊之事拿定了主意,刘备看着身侧空缺的位置,已经有点挂念了:
“不知子龙现在如何了?”
赵云此时对主公倒是不怎么惦记,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胯下的这匹青骢烈马上。
这匹骏马再次狠狠尥了一次蹶子,想要将背上的这个人给甩下来。
但对赵云来没用。
即便没有马鞍,单靠腰胯发力便便如同钢铁浇筑一般,稳稳定在马背上。
再次狠狠挣扎了两下之后,这匹骏马也平息了下来。
看着赵云伏低身子,搂着马脖子给其梳理鬃毛,张飞有点羡慕:
“这么简单?”
旁边有赵云的亲兵笑道:
“张将军可别被这畜生骗了,这是在休息呢。”
来到北地之后赵云的这支亲兵也活泼了很多,此时更是有人主动给张飞讲驯马注意事项。
听闻若是遇到极赌烈马,光是这样骑背折腾都要每日来半。
而果然,即便赵云努力跟这青骢马联络感情,但这匹马丝毫不买账,等歇息的差不多了便又开始新一轮的蹦跶。
张飞咋舌,瞧了瞧仿佛发疯的骏马,又看了看没用马鞍依然稳如泰山的赵云,感叹了一句:
“俺算是明白子龙贤弟驯马前为何要穿三层裤子了。”
于是张飞的身边顿时爆发出响亮的大笑。
有人更是讲了自己的见闻:
“咱们在辽东时不就见过不知死活的,自己还没八尺高,竟想驯服龙马,结果被龙马颠得子孙袋碎,绝了香火。”
这龙马张飞倒是知道,按《周礼》的区分,马高六尺才能称马,七尺称騋,八尺为龙。
只是没想到驯马竟真这分危险,于是当下也有点担心:
“那子龙贤弟……”
赵云的亲兵大笑:
“张将军且放心便是,我家将军还未出全力呢。”
着张飞就瞧见骑在马上的赵云肩膀抖动了一下,两腿箍紧,整个身体扭了一下,施展的力道刚好与挣扎的马匹针锋相对,于是这匹骏马便被按了下去,还哀鸣了一声。
如此又来了几次,直到半个时辰后,这匹骏马才在休息过后不再挣扎,眼看已经服气了。
张飞这下真的羡慕了,这匹马是韩遂老儿送来的一批里最神骏的。
这批凉州大马中甚至还有百多匹在青海附近抓到的野马,赵云胯下的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因此脾性才暴烈非常。
韩遂如此上心自然也是有条件的:凉州苦寒,若无刘备这边的支持很难熬得过去。
粮食、煤饼、蔗糖与兵器铠甲等物韩遂都需要,越多越好。
就在张飞赵云等人不远处,庞统与成公英并肩而立。
“吾与征西将军有约在先,自不会毁诺。”
如今手握汉中与成都,且已经营了一年,已经处于粮食溢仓的状态,用粮食换马,在庞统看来和白送没啥区别。
“但,征西将军真打算对那阎行放任?”
这是如今庞统最大的疑虑,那阎行将反意都写在脸上了。
粮草武器蔗糖什么都能送给韩遂,因为他本身就没几年好活了,儿子也没成气色的,其麾下最终还是要归汉。
但若是这阎行起了歹心,给韩遂来上一刀,夺其部曲拉起来曹旗,那就麻烦了。
成公英肃然道:
“主公称若要行事,宜收才俊之心,故而上月嫁女于阎行,委以重任。”
庞统睁大眼睛,脱口而出:
“韩文约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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