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门开大酒楼!”
天光初亮,杜五郎翻身而起,颇有斗志地说了一句。
他已经全听杜妗说了,今日要去盘下那个暗赌坊所在的宅院。
家中只有他知道那里有多大。
脑中忽联想到那个丰满艳丽的妇人,杜五郎认为她那夜应该也没出事,当时金吾卫很快便到了。
眼下他要做的,是助薛白与姐姐们一臂之力,将这酒楼撑起来,也是将杜家的门户撑起来!
“吱呀”一声,他推门而出,满是少年志气。
但转头一看,有人踏着晨光进了院,杜五郎愣了一下,连忙缩回屋中,关上门。
“嘭。”
踹门声响起,是隔壁薛白所住的屋子,还能听到细碎的翻捡声。
杜五郎想了想,还是老实打开了自己的屋门,走到院子里,站得远些。
“他在哪?”皎奴从薛白屋中出来,冷着脸问道。
“女郎怎来了?”杜五郎岔开话题,“女郎的气色看着比以前好了很多啊,真的!对了,可用过早膳?”
提到早膳,皎奴愈发不悦。
“你们好本事,炒菜不献右相,敢往别处献。”
“啊,炒菜……哦,女郎想吃炒菜?我这就让十三娘来炒一个。”
皎奴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叱道:“尽快老老实实说了,他是否不愿入赘?”
这种话哪是好回答的,杜五郎为难许久,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灵机一动,眼睛一闭、头一仰,装作吓昏过去。
皎奴又气又无语,松手一把推开他,杜五郎踉跄两下,差点摔倒,爬起来就跑。
“我去给女郎炒个大菜!”
皎奴似有片刻的犹豫,但想到今早刚吃了十七娘赐的玉露团,她还是赶回前院,驱马离开。
……
过了小半个时辰,杜五郎随着杜妗出门,已是忧心忡忡。
“右相府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怕是要找薛白麻烦吧?”
“早晚要知道的。”
“二姐不担心啊?那就是没事了……”
杜五郎话到一半,忽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只见巷子里有几人往这边指指点点,见他回头,他们又纷纷走开。
“他们是在议论炒菜吗?”他心想,不由有些得意,心思又回到正事上来。
今日去盘下酒楼,往后改变天下人的饮食!
马蹄跶跶,往道政坊而去。
~~
道政坊。
邻着暖融阁有個宅院,院中有阁楼。
坐在阁楼上能看到青门的热闹一角,达奚盈盈拿起一封准备好的契书看着,向下人问道:“是杨玉瑶要买?”
“眼下风声还未过,只有虢国夫人府敢买。”
“不卖于她,把椒墙给我刮了,花木拔了,贱价出售。我不许长安还有能与我的新赌坊同等奢华之处。”
“喏。”
“慢着。”达奚盈盈问道:“你先前说她买来做何用?”
“酒楼。”下人遂说起了昨日详情,“昨日许多长安贵人在她府上品了炒菜佳肴,纷纷夸赞,今日已有不少人准备请她再开宴……”
达奚盈盈此时才注意听着,待听得一个隐隐听过的名字,问道:“你方才说谁?”
“薛白,此子风采才情甚佳,怕是早晚要名动长安……”
“这种美少年,我睡得多了,出身既不高,身后必有主家。说后面一个名字。”
“杜誊,此人出身于杜良娣娘家,是杜家第五子,昨日献菜亦有他在。”
“我便说这名字有些印象,肚疼,真是好记。”达奚盈盈皱了皱眉,思忖着自语道:“在何处听过呢?”
此时有人赶来,是她的管事施仲。
“夫人,他们到了,若决定不卖,小人这便去回绝他们相看。”
达奚盈盈目光看去,从这里正好能看到暖融阁门前的街道。
忽然,一个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个少年,正跨坐在马背上,指点着街市,意气风发。
她微微愣了愣,其后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是他。”
“夫人?”
“卖。”达奚盈盈道,“卖他个面子。”
“喏。”
施仲离去,达奚盈盈自饮了杯茶,已想起在何处看到过杜誊的名字。
她命人去查吉祥打死过哪家书童,名单很长,最近的一个便是杜家第五子杜誊。
也正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呆丑的少年,在他的书童被打死的一个月之内让仇家身死,还不止,吉家可是满门落罪。
如今竟连她的赌坊都能盘下来,为何有如此能耐?
不急,往后当了邻居,慢慢相看……
~~
“我来过此处,今日才知道知道它有大堂、雅间、厨房、院落、阁楼,正是办酒楼的好地方。只是端菜太远,咦,那条小径可以用竹圃隔出来,只用来端菜。”
杜五郎进了大宅,边看边指点,听得邓通、施仲连连点头。
今日邓通是从城外直接过来的,先与杜家姐弟碰头,薛白却还未到。
往后邓连依旧要在虢国夫人府上,这酒楼的主厨会是胡十三娘,他们带着胡十三娘看了厨房,杜五郎于是更显出本事来。
“我与你们说,原来这赌坊的点心也是极好的。我走前带了几块,枣糕甜而不腻,皮脆味沙,用的一定是正宗的西域大枣,且出自名厨之手……施管事,你说是吧?”
“这我便不知了。”施仲道:“我家阿郎在外任官,这宅子租于旁人,不曾想他们用作赌坊,不仅让官府抄了财物,还连累了阿郎清名,只好卖了。”
他已有些看不透这个杜五郎了。
终于,薛白到了。
施仲目光看去,觉得如达奚盈盈所言,薛白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风流逸士之一,相貌好才情好,他们见得多了,长安城每年都会出几个这样的人物,早年的王维、李白、李适之、崔宗之、颜真卿,今年风头正盛的还有岑参、高适。
如杜五郎这般深藏不露的才稀奇。
“薛白,这里!”
杜五郎却已转过身,喊道:“你来得好晚,我与邓管事都仔细相看了。”
“再请邓大伯看过,若满意便定下吧。”
薛白不易察觉地看了施仲一眼,有些敬而远之的态度。
他知道这施管事的主管权势了得,这么大的暗赌坊被发现了,还能把宅院留在手上发卖。
还有一个小细节,薛白来时观察过,发现施仲既没有马匹、也没有车轿,是步行前来的,由此可见施仲的主家就在这附近还有个产业。
往后大家还有打交道的机会,但眼下则不必,他实力还太弱小,稚子抱金过市容易被大人物一口吞掉,留一个隐藏的人脉即可。
不急。
至于此处的地段如何?薛白不擅经商,也不在乎地段。
也不知谁透露了要开酒楼的消息,这一上午虢国夫人府收到的订席帖子就有二十七封,且都是要把酒楼全场包下,下帖者都是权贵,想尝炒菜者有之、想讨好虢国夫人者更有之。
若一天能安排两席,生意已排到上元节后。
说是商贾低贱,朝廷征收商贾的人头税,使得小民经商门槛颇高,但朝廷又不收商税,不计商贾赚多赚少。因此,这商贾贱业其实是把持在贵人手中,大商贾背后皆是权贵,权贵门下皆有产业。
闭着眼睛挣钱。
薛白迅速立了契,且让邓通不必还价,卖对方一个小人情。
办过此事,他招过杜妗单独聊了几句。
“酒楼之事便交于你们了,我还得去右相府一趟。”
“有麻烦?”
“不妨。想到一桩要紧事,你附耳过来。”
杜妗抬眼瞥了他一下,凑近了些。
“你注意下,有没有能听到各个雅间说话的暗室,若有,则留着;若没有,你想办法。”
“嗯。”
薛白转身走,却又回过头来,问道:“大姐没来?她如何了?”
“那些话你也听到了?”杜妗明白他为何这般问,马上会意过来,“她不要紧,你呢?也有说伱的。”
“无妨。”
“那就好。”杜妗道:“你忙你的。”
“走了。”
薛白离开前才扫了一眼这个即将成为酒楼的地方。
它将连接他与虢国夫人府、杜家,是他织出的第一个关系网。
~~
虢国夫人府。
杨玉瑶在大堂见过客,重新转回闺房,已是面若凝霜,将一个大花瓶用力推倒在地。
“瑶娘息怒。”明珠连忙上前柔声安慰。
“住在我府上的人也敢要回去,李哥奴真当自己一手遮天了。”
“小人得志便是这般。”明珠顺着她的意,也跟着骂道:“杨慎矜私下里说李哥奴字都认不全,给人上贺表将‘弄璋之庆’写成‘弄獐之庆’,这般蠢人也配当宰相?暗称他‘弄獐宰相’呢……”
杨玉瑶这才消气不少。
不过话说回来,她刚得了明珠,正在兴头上,也恰恰就是右相府派人来找薛白,让她意识到自己确实很想要薛白。
她享受着明珠的温柔解语,气性渐消了些,却终究还是不甘。
“说来也怪,我明知道薛白贪慕权势,却偏想让他知道我的权势不输李哥奴。”
“瑶娘是神仙人物,他有眼不识,自该让他知道错了。”
“嗯,且等着,再过段时日,我要他摇着尾巴来讨好我。”
“瑶娘……让明珠先来讨好你……”
明珠看似柔弱羞涩,上了榻却又十分大胆,着实是尤物。
这日之后,杨玉瑶愈发喜爱她,决定到哪里都带着她。
~~
平康坊右相府永远有一种压抑的气氛。
从森严的守卫,再到每一个仆奴战战兢兢的举止,各种细节都透露出这个家的主人极难相处。
可见有叫错的名字,但没有起错的外号,索斗鸡、肉腰刀,名不虚传。
薛白转过回廊,这次却没有很担心。
他知道李林甫暂时没心思管他,今日是李岫把他喊来的。
“薛白,你太让我失望了!”
李岫抬手一指,开山见门,颇为严厉地叱喝。
“杨钊访亲走友便罢了,你也敢跟去,虢国夫人还不是你家亲戚。”
“十郎所言甚是。”薛白不卑不亢应道:“我没有亲戚,年节将至,不该访别人的亲戚。”
这正是他比杨钊弱势太多的地方,杨钊身后有人脉,他没有。
但没关系,他已经开始经营了。
李岫没想到会被他顶一句,愣了愣之后教训道:“你还敢不满?你有炒菜之技,不献于阿爷,反而献于虢国夫人,何意?!”
薛白有很多种好听的回答,比如顾虑到右相近来公务繁忙、考虑到炒菜还不完善。
但他开口,却是非常坦诚地道了一句。
“我不想入赘。”
“什么?”
李岫再次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完全没有想过薛白如此大胆。
“呀,十七娘?”
屏风后忽然有女子的小声惊呼。
之后是什么东西被推翻了,一连串轻巧而急促的脚步声跑远。
“十七娘,你等等眠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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