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晌午,盛夏的阳光温热,一群鲜衣怒马的骑士远远从官道拐进小镇。喧嚣热闹的杜家集子里,茶肆、酒楼、街边、小巷,聚集了不少百姓,也有过往歇脚的商贩说起杜家的事。
“……家大业大,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
“唉,听杜家跑出来的丫鬟和仆人说起,家里多了好多妖怪呢,普通人哪里是妖怪的对手,就连帮忙降妖伏魔的一位道长都被杀了。”
“不过好像杜老爷并非妖魔杀的,听说是……”
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小了,生怕被听了去。
“听说是杜老爷的夫人与家里的管事偷情,一对儿女都非亲生的。”
“哎哟,这么惨?换做我,我也会这么做。”
“就是不知道县衙派下的差爷们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还能怎么处理,中饱私囊呗,杜家那么有钱,这些下来的差爷不得吃的满嘴流油?反正杜家都没人了。”
“谁说没人,你们走南闯北的商贩不知道,这杜家集子的人可是知晓的,杜老爷还有一个女儿,丫鬟生的,一直养在外面,模样长的俊,可惜就是不能说话。”
“那她不是发达了?不知可有婚配?”
“呵呵,你想去试……哎,那些人是谁?”
茶肆里得闲小坐的茶客望去栅栏外面,街道之中,来来往往的人群分开左右,一队高头大马的鲜衣骑士挎着刀,长鞘修长,一看就知是制式的,目光四下张望,像是在寻人,不时也有人下马去往街边摊位,不知询问什么。
马队之中,一个身材臃肿,满面胡须的胖男人促马上前,来到一个络腮汉子身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苦着一张老脸。
“这集子好像也没仲文的下落,你说他会被冲去哪儿?”
“老爷子放心,郎君是有大本事的,几日间就能将龙虎气修到第二层,不可能被区区山洪淹死。”
说话的是斐胄,那日庆阳州绣衣司赵其贵死后,他麾下之人原本是要杀他们十来人泄愤的,最后还是斐胄喝止,毕竟同是绣衣司的同僚,互相残杀,捅到京城司督那里,不管哪边都要受到责罚,眼下只有顾言一个人杀了人,送到司督那里是最好的办法。
何况这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也只有顾言一个人清楚。
如今之际,就是要尽快找到人。
这短短两三天,绣衣司人手尽出,顺着当日那条河,分散到各个支流,就连小河渠都没放过,甚至人手不够,还让附近县衙帮忙拿着画像到处寻人。
马蹄踏着街道夯实的硬土‘哒哒’的走着,两人说着话,稍微走在前头的斐胄忽地勒了勒缰绳,口中‘吁’了一声。
抬起指去前面一个穿着捕快服的身影,“去将那捕快叫过来!”
一个提灯闻言,促马上去,将斐胄指着的那个捕快从街边一个摊位前叫来这边,这人起先又不爽,可看到对方拿出的文告,连忙泛起谄笑,朝诸人拱手。
“诸位叫卑职过来可有什么事吩咐?”
“你腰间此物哪里来的。”斐胄的视线落在捕快腰间一块悬着的牌子上,还没等捕快解下,已有提灯过去一把将其夺过来,递到斐胄手上,正是绣衣司腰牌。
那捕快眼尖,也是一眼看到这些人腰间悬挂的牌子与他这枚一样,连忙道:“是从杜家拿的,与小的无关。”
斐胄眯了眯眼睛:“杜家?”
一旁的顾拜武察觉这枚腰牌可能是自己儿子的,顿时着急的拔出刀,“快说那杜家在哪儿?!”
“杜家现在已经没人了,家里都已经死干净了。”
那捕快不敢隐瞒,连忙将杜家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他们是公人比外面听风就是雨的百姓要知道的详细许多。
一五一十的经过讲出后,捕快赶紧补充道:“不过杜家还有一口人在的,是杜老爷的私生女,也住在这集子里,那管事的昨日还打过她,捕头眼下正带人过去!”
糟了。
听完前因后果,结合腰牌在杜家,斐胄心里咯噔一跳,这些捕快不是去找死吗?他将令牌一收,喝道:“带路!”
那捕快连连点头,压着刀柄转身飞奔起来,身后一众绣衣司骑士促马扬鞭,一声声“驾!”的暴喝声之中,在街上奔驰起来。
……
光芒照着风里摇晃的树枝,光影落在茅屋上缓缓挪动。一众公门制服的捕快顺着乡间的泥路,在一个妇人的指引下蔓延而来。
为首的捕头使了一个眼神,周围上来名捕快纷纷冲了上去,涌进茅屋的院子。
破破烂烂的茅屋前,布衣破旧的女子手中木盆惊落地上,眼里有些惊惧的看着一道道凶神恶煞的差人。
檐下的顾言,坐在矮凳上,正从入定的状态退出来,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这群突然而来的衙门捕快。
九娘不会说话,他便开了口:“诸位公人来这里有何事?”
“公人办差,自然是缉拿嫌犯。”为首的捕头大抵是知道女子不会说话的,他看向檐下的年轻人,以及对方脚边一口小鼎,“敢问,这小鼎可是你的?”
“是。”
“哈哈!”
那捕头忽地大笑,笑声一收,猛地喝道:“放屁,明明就是杜家的,我看是你从杜家拿走的吧?或者说杜家上下都是你杀的?”
话语一转,这捕头看向土灶那边的九娘:“杜小姐,这人接近你恐怕是别有用心,想搏你好感与你亲近,他再暗中装神弄鬼,杀了杜老爷一家,到那时候,他就可名正言顺的拿到杜家家业,不过杜小姐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九娘瞪着那捕头,飞快跑到顾言身前,比划手语,告诉他们顾言不是那样的人,让他们赶紧离开。
手语不是谁都明白意思的,但从举止动作,一众捕快还是看得出,这位杜九娘在护着对方。
“杜小姐,你可不要被他花言巧语和长相蒙蔽,将来你想找一个夫婿,也该是身份体面。能帮你撑起杜家的男人。”
捕头微微挺了挺胸膛上前半步,直勾勾的盯着九娘那张俏脸,“何况这人来历不明,身份可疑,来到这里短短两三日,杜家就遭此横祸,今日本捕要将缉拿回衙门好好审问一番。”
邻家妇人连忙劝道:“捕头有话好好说。”
九娘张开双臂拦在中间,使劲摇头。
她身后,顾言从凳上起来,轻轻按在女子瘦弱的肩膀,朝她笑了笑,随即错身越过,走到前头,在那个捕头面前站定,轻声道:
“这位捕头,你说话声有些大了。声音越大,等会儿求饶声就越小。”
那捕头咧开嘴角笑出来,他看面前这男子,细皮嫩肉的,看不出哪里有什么能耐的地方,杜家的事要结案,这人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等事情了结,他再返回杜家集子,与这杜老爷的私生女交好修出姻缘来,杜家所有东西不就是他的吗?
还当什么捕快。
“呵呵,求饶?本捕头看之后谁会求……”
哒哒!
马蹄声由远而近,周围捕快下意识的偏头,乡间小路上一个个骑马的身影正飞驰而来,其中一道臃肿的身影握着刀,大吼:“谁他娘的眼瞎,伤我儿子!”
“你们是……”有捕快想要拦截,直接被挥来的鞭子抽在脸上,打出一道血痕来,奔来的马队,一个个穿着统一服饰的身影翻身下马,‘锵’的齐齐拔刀反将这些捕快围了起来。
斐胄带着两人,以及与顾拜武走进院子,持刀拱起手,朝顾言拜了下去。
“见过顾郎君!”
说着,那枚令牌双手奉上,亲自替顾言系在腰间,斐胄直起身来,目光威凛,看向周围:“把这伙差役兵器缴了!”
这些捕快对付寻常人厉害,但碰上绣衣司的人,连简单的还手之力都没有,还没反应过来,或刚刚捏住刀柄,手中的刀连带刀鞘一起都被夺走,被绣衣司的人扔到了地上。
那捕头战战兢兢地握着刀,一时间还没接受这样的反差。
九娘张着嘴惊呆原地,看着那边的顾言,她有些手足无措。邻家的妇人一脸骇然,想不到自己一直说话的小年轻,竟有这么大的身份。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大声说话。”
顾言微微俯身,在那捕头耳边轻声道,旋即,接过一个提灯递来的衣袍,转身走去茅屋,手一挥。
“把他腿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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