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滴着水渍,平缓的水面荡起涟漪,顾言走到溪边坐下来,出神的望着完好的左手。
记忆有时是模糊的。
他记得左臂都被那猪妖扯断咬碎吞进肚中……意识变得模糊,然后感觉体内多了一个人,不对,准确的说,是那个雾状妖魔。
祥云寺里的那只。
那日与鼎妖相斗,之后便再无动静了,他以为两败俱伤,被鼎妖吞噬,到的此刻才明白,那妖魔残留在自己身体里。
等等……
危急关头,雾状妖魔驱使我吞噬了那猪妖,那岂不是……他低头看向手掌,忽然朝旁边一块石头盖了下去。
呯!
猛地发力,掌下的那块石头,直接谁碎成了粉末,边上缓缓流淌的溪水都震的跳起来几滴水珠。
顾言将手挪开,不可置信的看着拿那团粉末,很难相信这是他造成的,他曾见过父亲和兄长练武,一拳砸在墙上,墙面顶多一个个浅浅的凹痕,在寻常江湖绿林当中,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造诣。
‘这是我的力道……’
想到什么,顾言眸子一缩,‘这是那头猪妖的力道。’
想到这里,顾言又用右手砸去另一块石头,石头露出裂纹,飚射到溪水当中,显然力道不如左手的大。
不过他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也就说,那日我吞了猪妖的左蹄,得到了左边的力道……我可以靠这个来修炼,走不同寻常的途径。’
顾言正浸在兴奋的想法之中,陡然有异响从旁边传来,他偏头看去,鼎妖躲在一个稍大的石头后面,四条鼎足一蹦一跳,伸出舌头似乎在与溪边一条鱼玩耍,
‘昨日它还吞了那个道童……让它变成一滩恶心的形状,不过却没死。难道是因为对方是修行中人,有法力傍身的缘故?’
顾言拖着湿漉漉的衣袍起身,此时他身体已没了任何伤势,双腿也恢复过来,径直走到鼎妖那边。
纤细的舌头像条蚯蚓般在水面上晃来晃去,小方鼎正与一条鱼儿玩得起劲儿时,听到脚步声,急忙跳了一个方向,人的身影背着夕阳,巨大的阴影慢慢延伸,将它遮盖下来。
看到阴影下的面孔,小鼎妖唰的收回舌头,立在地上一动不动。
“别装了,勾出一条鱼吞下去。”
顾言搬开一块石头,从缝里抓出一只小螃蟹,张牙舞爪的挥舞钳子想要吓退面前的人类,然后,便被顾言丢去了鼎妖旁边,“将它也一起吞下去,做的好,有赏!”
通过之前占据猪妖身体得到的模糊记忆,顾言已经明白,这个小鼎妖惧怕他体内的雾状妖魔。
对视片刻。
装作普通青铜鼎的小鼎妖听到‘有赏’两个字,当即伸出舌头,将想要逃开的螃蟹给卷了过来,拖进口里,又迈着四条鼎足飞快来到溪边,有些哀伤的呜咽两声。
离开的鱼儿又游了回来,以为岸上的那条‘蚯蚓’找它玩耍了。
下一刻,长舌扎进水里,这条墨鱼缠住迅速拉出水面,直接吞进了鼎内。上面的鬼面闭上眼睛,鼎身慢慢悠悠两下。
然后一团东西吐了出来,噗通一声落进水中。
一条墨鱼漂浮水面,两腮之后,长出一对钳子,涟漪里静止片刻,动了一动,摆着鱼尾迅速游到了岸边,迅速爬上了岸,鱼腹之下,八条蟹足跑的飞快,似乎还记着顾言捉它,扬起钳子,夹的哒哒作响。
模样说不出的怪异。
不过很快,这条螃蟹与鱼组成的东西,像是走到了生命尽头,从耀武扬威,迅速变得萎靡,趴伏地上随即化为腐烂的残骸。
“如果我捉几只不同的妖放进去……会变成什么样?它们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为我所用。”
顾言读书许多,怪志之文更看了不少,很容易从这鼎妖的能力上延伸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他试着感受体内残留的雾状妖魔,渐渐抓到了感觉,驱使着吞噬的猪妖气息,去感知周围,不过这种力量,顾言用起来,生涩不说,只觉得浑身不舒服,有种恶心反胃的难受。
好在坚持了几次,这种不好的感觉渐渐适应,再到减轻,他朝那边的鼎妖唤了声:“跟上!”
小鼎妖‘嘿哟’的跳上石头,又是一纵,缩回舌头,化作平常的青铜鼎,挂在顾言腰带上面,一人一妖随即离开这条溪水,继续往山下走去。
越往山下,林野越发茂盛,有了猪妖的能力,顾言很容易在这片山林中辨认方向。
天色将尽,落下最后一抹夕阳。
昏黑的林间,重新回到了通往神虎寺的那条路,不过距离那边还有数里。
他自然不会返回那废庙自讨没趣。
沿途下山,路过那座之前的茅屋,顾言停下脚步,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叫谷良的修行中人,开启了这段惊险万分的求道学艺的经历。
‘记得谷良好像就打死了一只鼠精,另一只好像逃走了。不知道会不会返回这茅屋里。’
顾言鬼使神差的走向林中茅屋,木条钉的窗框里漆黑一片,想来逃走的鼠精是不会回来了,正好天色已晚,就在这里住上一宿。
推开门扇,灰尘簌簌落下,顾言挥着袍袖走了进去,可惜他没带书篓逃出来,没火折子点燃油灯,只能摸着黑,寻到里面靠墙的床铺。
上面还有被褥,透着难闻的霉味,他将被褥揭开丢到床下,脱下湿漉的衣袍挂去窗户外面,希望明日能晾干一些。
又将打湿了的《缚妖集》翻开放到桌上,随后光着膀子躺了下来,看着窗外夜色,这些时日的经历,让他有种劫后重生的激动。
虽然没能寻到正经的修道,可终究还是有机会踏入修行之门。
‘就是不知我逃了出来,那青阳派的老道士会不会继续追杀我?会不会跑到城里……对我家人动手。’
望着月光胡思乱想了一阵,顾言不知不觉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呜——
夜色朦胧,月光照着起伏的山峦,远方响起苍凉的狼嚎,阴云飘来,清冷的皎月隐去了云后。
满山的银辉渐渐收敛,片片山林在风里沙沙的摇摆枝叶,漆黑的屋外,一对绣鞋走过地面,青黄相间的长袖无声的拂过窗棂。
顾言睁开眼睛,坐起身,朝窗外望去,隐约间好像看到了一道身影直挺挺的立在一颗树下,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双臂左右伸直,像田间的稻草人。
夜枭发出‘咕’的啼鸣。
顾言眨了下眼皮,那身影竟又近了数丈,那是一个纸人,面容惨白涂抹腮红,墨笔描眉,双眼无神直勾勾的望着窗户。
“果然还没走?!”
正常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怕是吓得浑身哆嗦,顾言却喜出望外一般,连忙下了木床,抓了枕头边还在瞌睡的鼎妖,光着膀子亢奋的一把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就朝对面冲了过去。
那纸人或许也没料到,居然还有人不怕,反而朝自己冲来。
愣神的刹那,看到那光着上身一脸兴奋的身影的相貌,似乎认出了对方,纸人顿时破开,‘吱’的一声,钻出一条灰色的黑影。
还没来得及蹿地而走,一个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飞来,呯的砸在它身上。
顾言走过来,捡起刚刚苏醒的鼎妖,就要驱使它将地上的老鼠吞下,就在这时,灰色皮毛的硕鼠挣扎起来,挺着圆鼓鼓的肚皮,忽然像人一样跪下,前肢伸长交叠,学着人的礼仪朝顾言跪下磕头。
是熟悉的女子声音。
“高人在上,奴家眼拙,冒犯了您,奴家的母亲已经被另一个修行中人打死,求求您可怜奴家,放我离去。”
它母亲就是谷良打死,尸身都被拿走的那只硕鼠。
“放你?然后继续在这里害人?”顾言记得谷良说的,妖物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纯良,眼下,又在老地方碰上,依旧做着害人的勾当,怎么可能让它离开。
那边,硕鼠也是怕了,急忙辩解:“奴家不敢诓骗高人,母亲死后,奴家本是躲到山中,可山中老枭威胁奴家,如果不抓人给享用,就会将奴家肚中的……”
老枭?
刚才窗外那声夜枭的嘶鸣?!
顾言身子猛地绷紧,在那硕鼠说话的同时,转身将手里的鼎妖扔向某一颗大树,“吃了它!”
鼎妖飞入茂盛的树笼,是呯的撞击声,一团硕大的黑影掉下来,落到地上唰的一下横张开,变宽了一丈有余,是一对覆满羽毛的巨大羽翼,正中亮起一对杏黄凶眼。
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振起巨翅,下身双足四爪,犹如铁钩,唰的朝顾言飞扑过去,然后,双足上纤细的长舌犹如绳子一样绷紧,飞去半空的老枭重重砸在地上。
长舌绷紧向后一拽,地上扑腾的精怪发出凄厉的嘶鸣,硬生生在地上被拽出爪子抓出的痕迹。
它身后,小方鼎涨大了一圈,直接拉扯这头精怪进了嘴里。
“谢谢高人!”硕鼠见到老枭被一口鼎妖给吞了,连忙作揖道谢,可下一刻,长舌咻的一下,从那边飞来,卷住它脖子,鼠眼看着对面的书生,露出疑惑的刹那,只剩几根鼠毛留在了原地,与那头夜枭一起,被方鼎吞了下去。
“会吐出什么来呢?”顾言有些期待的看着摇晃的鼎妖。
方鼎这一次摇晃了许久,才有一团极小的黑影吐了出来,顾言蹲下身,借着露出阴云的月光,只见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东西,浑身无毛,皮肤稚嫩粉嘟嘟的煞是可爱。
就像是刚生下的鼠崽,背后还有一对小翅膀。
顾言将它捡起翻过来,鼠头的嘴部,竟是铁钩状的鸟啄。
那边的鼎妖还在摇晃,就在顾言疑惑这么只有这么小一个东西时,更多的细小的黑影被吐了出来,雨点般落在书生四周。
顷刻,这些小东西像是集齐了,纷纷苏醒,拍着翅膀围绕着顾言打量。
书生摊开手掌,一个飞翔的小东西,叽叽的落在掌心,像是将顾言当做了母亲,亲昵的在掌心蹭了蹭。
就在这时,附近的草丛微微摇晃,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红毛的野狐探出来,愣愣的看着怎么会有人类在这里。
这时,手掌上亲昵的小东西,猛地的抬起头,小小的鸟啄张开,里面全是细密的尖牙,一振翅膀飞离掌心。
周围飞舞的小鼠顿时齐齐偏头,看向那只狐狸,张开鸟啄发出刺耳的鸣叫,吓得那头狐狸转身钻回草丛。
下一刻。
密密麻麻的小东西彷如蜂群一般扑进草丛,传出的是狐狸凄厉的哀鸣。
过得一阵,那些小东西成群结队返回,浑身上下都是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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