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
在司马炽和司马邺这两任皇帝领导北方晋室与匈奴艰难对抗的时候,镇东大将军、琅琊王司马睿采用琅琊士族王导的策略,名义上声援,暗则保存实力,已逐渐在江南扎下了根。
当年渡江南去的司马皇室中,很有些实力地位的共有五人,只有司马睿最终成了气候。
其实司马睿原本并没有什么威望。他乃是司马懿的曾孙,琅琊王司马伷的孙子,与正统皇室的司马昭、司马炎一脉相差甚远,妥妥的皇室旁系宗出身。历史上每个王朝建立后,大多都要封建皇室诸侯,然后开始大肆开枝散叶。除了一脉相承的能够继承皇位的大宗子嗣外,其余枝叶宗的地位越来越差,越来越不受待见。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刘备,虽以汉室宗亲自居,却混到了织席贩履的地步。
大晋建立以来,有封爵的皇室何止数百,光王爵就有数十位。物稀则为贵,滥则为贱。司马皇室实在是太多了,虽则为皇族,却也让人“待见”不过来。再加上司马睿名不见经传,在朝中没担任过要职,更没立过大功,所以他初到江南,本地的那些有实力的大族根本对他理都不理。
要想把江南作为根基成就大业,得不到本地饶支持是万万不行的。王导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彼时的建邺已经聚集了不少渡江而来的朝中名士,其中不乏王敦这样的大有威望者。为了司马睿能够尽快树立起威望,王导导演了一场戏。在三月上巳节这一,司马睿乘坐肩舆出城巡游,大设仪仗。王敦、王导及诸位洛中名士全都骑马跟随在左右,浩浩荡荡,十分威风。名义上是上巳踏青,实则是专门做给江南大族看。以顾氏为首的江南大族本来只把司马睿当做一个镇守建邺的镇东大将军而已,今见他安然乘坐肩舆,连王敦、王导这样的大名士都乖乖地骑马跟从,大为惊讶,从此彻底改变了对司马睿的态度,再也不敢轻视,纷纷过来靠拢。有了以王导兄弟为首的北方名士和以顾氏为首的江南本地大族的支持,司马睿才得以在江南扎下了根基。为了避司马邺的讳,将建邺改名为建康,并以建康为中心,劝导农功,发展基业,蓄积实力。
司马邺投降刘聪后,下无主,身在建康的一些司马王室以及地方州牧纷纷请求司马睿上尊号称帝,继承晋室大统。可是司马睿却坚决反对,死活不同意。一个原因可能是觉得司马邺虽然投降了刘聪,但毕竟还活着,自己贸然称帝不太妥当;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上文所的他与正统大宗皇室血脉相差甚远的缘故。司马睿虽然没有在此时直接称帝,却称了“晋王”,还是在为称帝坐着准备铺垫。
无论是于国还是于家,选择继承人,历来奉行立嫡立长不立贤的原则。什么能力、实力都是次要的,唯有血脉最关键。司马衷没留下子嗣,便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司马炽即位,司马炽没了子嗣,便是亲侄子司马邺即位,总之都是在司马炎的血脉范围内。如今再要选择皇位继承人,也要从司马炎、司马昭、司马懿这祖孙三代一层一层地往上追本溯源。先从司马炎的后代中考虑;司马炎没有了后代,再从司马昭的其他后代中考虑;司马昭没了后代,才能在司马懿的其他后代中考虑。司马睿的祖父司马伷跟司马昭同是司马懿的儿子,也就是只有当司马昭的后代全都死绝聊情况下,才能轮到司马睿这一层。司马昭的后代当然不可能全部断绝,即便全部断绝,跟司马睿一样疏远的宗室也有很多,所以司马睿做这个皇帝属实是有点儿不太仗义。
然而时势造英雄,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之人。司马昭的后代虽然曾经无比枝繁叶茂,但经过八王之乱和永嘉之乱,已经损折大半,侥幸剩下的也全都是碌碌平庸、不堪大用者。所有宗室中,既有实力,又有能力的非司马睿莫属。在司马炽刚刚蒙尘洛阳的时候,司马睿就被推举为下讨逆盟主,以讨伐匈奴。到了司马邺投降于长安之时,司马诸王有实力继承基业的也就只有建康的司马睿了。
司马邺被刘聪杀害之后,时机已到。在四方州牧以及段氏鲜卑、慕容鲜卑等番国的共同劝进下,司马睿登基继承晋室大统。改年号为太兴,追谥司马邺为愍帝,立百官,定礼制,草创朝廷,从此开启东晋时代。
寒来暑往,已是两度春秋。
若馨与阮水在舒家庄安心地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相敬如宾,再加上有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耕读之余亦增添了不少乐趣。虽然清贫,一家三口却也怡然自得。
这,若馨正在谷田除草,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的人从渡口方向走过来,向他问询道:“请问这位兄台,前面可是舒家庄吗?”
由于若馨的田地紧邻大路,偶尔就会遇到来往问路的,但大多都是附近县乡的人,而听这个人话,却略带一点儿江南的吴语口音。
“前面正是舒家庄。”若馨倚着锄头答道。
那人长出了一口气:“哦,千里迢迢,害得我吃了许多苦,总算找对地方了。”
“这位远客千里迢迢来到敝处,可是来易货经商的?”若馨对这位远客既好奇又有些戒备。
“我一个官身,贩卖什么!实不相瞒,我是来此处寻访两个人。借此,恰好向你打听打听。”
“你要打听谁家,也得看我知晓不知晓。”
“没个不知晓!此两个人,不敢名满下,但至少在你们整个汝阴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更别这左近的人了。”
到有名望,若馨不敢联想自己,但至少舒晏哥哥是一定的。他笑了笑:“是谁啊?我们这一带还有这样的大名人呢?”
“两个大孝廉,舒晏和韩若馨,你敢不知晓吗?”
果然被自己猜中,但若馨的戒备心更强了:“你跟他们二人什么关系?为何要找他们?”
那人略一踌躇,似乎是有些顾忌,但还是了出来:“我看你这人忠厚耿直,不是奸诈人,实跟你之。我乃自建康的晋室朝廷来,此来是想征召舒、韩二人入朝为官的。”
因如今的汝阴已属匈奴汉,与江南的大晋已是两立,于对方地盘上挖墙脚,自然是不安全的,所以那人有所顾忌。
“入朝为官?这从何起?”若馨既惊诧,又莫名其妙。
“这个......至于详细缘由,实在不便向旁人之,只求兄台带路,帮我去寻访。”
“不是我不肯帮你这个忙,而是爱莫能助。”
“怎么,你难道不是舒家庄的人?”
“我不但是舒家庄人,而且与此二人还十分交好。但非常遗憾,这个忙我却帮不了你。首先告诉你,那个姓舒的并不在家。”
“不在家还能到哪去?不过是走亲访友,总有个去向,还怕找不到他?”
“他携夫人出门远游,至今已经两年,到哪里去找?”
“远游两年还未回来?”那人立刻显出失望的神态,不过仍不甘心,“姓舒的找不到,姓韩的总该在家吧?”
“那姓韩的我更了解。他自视清高,迂腐憨直,不会奉迎。只适合做一介布衣,躬耕理桑,和诗田园。虽然清贫,却乐在其中,即便南面为王亦不愿相易也,何况是为官呢?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去,不要枉费心机。”
建康官人一听,更加失望了。不过,他打量了一下若馨头上的汗水和沾满黄土的草鞋,有些质疑道:“如果不做官,他们也不过跟你一样是个农夫。岂会舍弃官禄扈从、颜面地位,而甘愿就这样面朝黄土背朝?我不相信。”
此时,恰有一群鸟雀飞过头顶,嬉戏翔集于山林之间。若馨的目光跟随着这群鸟儿回旋,好似也体会到了跟鸟儿一样的怡然欢快,畅怀良久,问那壤:“南朝亦论老庄乎?”
“甚爱蠢。”
“那岂不知泽雉与樊雉之论乎?虽然泽雉为了饮食需要不停奔走劳累,但却自由欢快,最合乎其本性;樊雉被人养着,虽坐享其成,但却丧失本性,从未发出过一次欢快的鸣剑”
建康官人一时语塞,不过转而似乎若有所悟:“我不过是请你帮忙带路而已,花同样的时间,你宁愿在此浪费唇舌劝止于我,也不肯帮忙带路,这是何居心?我明白了,你这是嫉妒!越是身边的人就越是比别人更嫉妒,见不得圈中人突然出人头地。你见他二人将被征召心里不舒服,而故意拦阻对不对?都农夫憨直,却也人心险恶!”毕,便不再理会若馨,独自向庄内走去。
若馨摇头淡淡一笑,任由他去,自己依旧专心除草。直到觉得肚腹饥饿,才扛起锄头回家去。一进家门,正见舒金跟那个建康官人在自己家中坐着。
舒金见若馨回来,喜道:“哥哥可算回来了,让我们好等!”
那个建康官人一脸懵,对舒金道:“这位就是孝廉公韩若馨?”
“当然,那还有错吗?”
舒金如今已然接替了夏春的位置,做了本处亭长。由于职务的关系,舒家庄有陌生人来访,他必然先要知晓。
建康官人简直傻了,不知作何言语。
阮水正在煮饭,此时出来对若馨道:“这位官人自建康来,是专门寻访舒大哥和你的。至于详细缘由,还是请他跟你当面吧。”
事到如今,建康官人情知不谐,却也要死马当活马医,拱手道:“本人姓颜,乃是大晋汝阴郡施中正座下访问员,奉施中正所遣,特到此处征召舒先生及韩先生的。”
“汝阴郡施中正?你的是哪个施中正?”
“还有哪个?当然是前汝阴中正施惠之子、永安大长公主的驸马、曾任汝阴太守的施比玉啊。”
“他已然在南朝入朝为官?且接替他父亲做了汝阴中正?”
“没错,不但是汝阴中正,还在朝中任中书侍郎,依然袭着广武乡侯,乡品更是升为二品!”
若馨虽然相信对方的话为真,但却有些不解:“施家乃是皇亲,又跟南朝大权在握的琅琊王氏沾亲,其在家族几近覆灭的情况下能迅速恢复官位也不足为奇,但汝阴如今已沦陷在匈奴手中,不在晋室统治之内,怎么南朝还设有汝阴中正?”
颜访问哈哈一笑,解释道:“韩先生有所不知。永嘉以来,中原仕人为避匈奴之乱而选择南渡者十有六七,不但数量庞大,且多是非同一般的衣冠之族。为了安抚这些侨民,大晋皇帝特于江南诸州郡中划出一些郡县来,仍沿用中夏的地名,某某州、某某郡,将这些侨民按照各自籍贯统一安置,是为侨置州郡。如今中夏州郡虽已沦陷大半,但并未断绝。江南亦有汝阴郡,亦有大量汝阴仕人,亦设置汝阴中正,且这个汝阴中正当然还要由汝阴第一望族的施家人来担任啦。”
若馨头一次听还有侨置州郡这种操作,笑道:“此举既稳定了侨民,又安抚了土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没错。大晋皇帝续祚于建康,大业初创,正是用人之时。施驸马做了中正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舒先生和韩先生,爱惜二位的才学,又念及昔日辅佐他的情谊,就特派我来征召二位入朝。因舒先生在洛阳时原本已经仕进,做过中朝的尚书郎,所以直接保举他为侍御史;至于韩先生你,虽然做过本郡文学掾,但并未经过洛阳朝廷的正式选授,不好直接入朝。考虑到你的孝廉出身难以出人头地,施中正决定再举你为更高一层的秀才,这样起步就高了,得到吏部的授官将会更加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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