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形骸之内(1)

  司马炽即位以后,改元为永嘉。如今正是永嘉二年。朝廷在司马炽的“励精图治”下苟延残喘。内部不融合,外部有强担内忧外患之下,包括中正考评在内的所有政务都无法正常实施,主要的精力就是对付刘渊等叛贼。平叛的王师与造反的匈奴展开了反复争夺,虽互有胜负,然而总体局势每况愈下。刘渊的势力越发强大,汉王称号已经不能满足于他,进而被手下群臣拥护称帝,仍以“汉”为国号。

  普之下莫非王土。如今的华夏大地上,却并存着多个皇帝。除了正统的晋室和已经成了气候的巴氐人李雄和匈奴刘渊,还有几个跳梁丑,占据不过郡县之地,纠结三五千人,也敢僭称帝号。敢称皇帝的就有很多,其他像自号为王、自封为大将军的更是不计其数。虽则纲纪大乱,可是如今的晋室就如同一只病入膏肓的雄狮,即便是几只狐狸来捣乱,也没精力应付。

  不光是外部环境,朝堂内部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琅琊王氏家族的地位越发凸显。

  琅琊王氏最杰出的五兄弟中,除了最年长者、位列三公且长期领衔吏部的王戎已经病逝外,其他四人在仕途上均已大有增益。王衍已经做到了司徒,除了司马皇族,其地位在朝中几乎无人能及。他仗着自己的权势,安排弟弟王澄做了荆州刺史、王敦做了青州刺史。之所以没有将两个弟弟也留在朝中,是因为王衍觉得三兄弟同在朝中,相当于把三个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内,遇到事变,没有应变力量增援,甚至很可能被一锅端。荆州有长江、汉江作为屏障,青州背靠大海,二州均是战略要地,而自己身在朝中,一旦有什么变故,可以为三窟之便。有自己在朝中掌权,没人能动两个弟弟;相应的,有两个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弟弟,谁想拿下自己,也要掂量掂量。

  与四位兄长相比,年纪最的王导在官爵与地位方面要差得远。不过王导非常有远见卓识。他已经看透了洛阳的危势,并不愿留在这里争虚名逐虚利,而是投保于琅琊王司马睿。司马睿是个有能力且十分低调的皇室,因其低调,所以得以在诸王之乱中全身而退。司马睿和王导两个人犹如齐桓公与管仲,非常相投。司马睿在王导的劝下离开洛阳,以安东将军的身份到江东去。远离朝廷中央在表面上来看对于皇室成员来应该是不利的。而王导自身呢,在追随司马睿到江东后则仅为安东司马,与几位兄长的地位越差越大。没有人看好这一对组合,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两个人却暗怀着一个改变时局甚至改写历史的惊世计划!

  治国与治家是一理,强盛的时候就可以铺张排摆,处处讲究;衰败的时候肯定是萎靡失色,处处紧缩。

  汝阴来了一位重量级的特殊客人。是重量级,并不是此位客人是什么皇亲贵胄或是王侯公卿,而是指真正的重量级,体重万斤。陆地上体重能达到万斤的只有一种动物,没错,就是大象。

  自从阮水跟随若馨回到汝阴后,阮山就一个人留在洛阳为皇家驯象。可是这头大象自从出生就与阮氏兄妹一同生活,如同一家人一样。阮水的离开,对大象产生很大影响。不但状态不佳,甚至削减饮食,日渐消瘦。阮山看在心里,十分着急。但他知道自己职位的特殊性,只能隐忍着,不敢贸然请辞。恰好近日接到妹夫若馨的来信,是阮水已经身怀有孕,下月就将生产。兄妹两个无父无母,阮山作为妹妹唯一的亲人,这种大事当然十分惦记在心。

  朝廷驯象最主要的目的是在祭大典等重大场合用来驾驶象车。皇帝大驾卤簿出行时,象车作为先导走在最前面,乃是威严与神圣的象征。可是如今的情况,司马炽没能力、也没心情去注重什么排场面子,一切能省则省,能简则简。

  阮山看出了这个苗头,便试着向上司提出请辞。上司太仆卿启奏了司马炽。

  没有父亲武帝的威风和哥哥惠帝的家底,还玩什么大象!司马炽是个务实的皇帝,虽有不舍,但也准了。

  阮山喜出望外。他在洛阳没什么牵挂,次日便赶着大象向汝阴出发。对于大象的庞大体形,一般的客船根本没有合适的空间容纳,且水路上补给饮食也不方便,阮山就选择走旱路。这到了汝阴城,径直去郡署找舒晏与若馨。

  舒晏正在署内处理事情,见是阮山到来,又惊又喜。偏巧若馨到下面庠学去了,便独自接待阮山。

  阮山将情况跟舒晏了。

  舒晏面带欣喜道:“你还是来晚了一步,令妹已经生产,是个甥模现在母子平安,健康得很。”

  在原始的医疗水平下,生孩子可是女饶一道难关。因难产而死的产妇屡见不鲜。阮山听闻妹妹平安,便将心放到肚子里,笑道:“是我甥男,亦是你的内侄,我们两个可是真正的亲戚了呢。然而,他们两口没有父母长辈,这期间,你们夫妻一定是没少操心的。”

  “这是应该的。我们两家原本就相厚,如今又是至亲,对他们关照一些,义不容辞。”

  “嗯。他两口恩恩爱爱,别的我不担心,只要生产平安,一切都没有忧虑了。”

  舒晏虽然离开了洛阳,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朝廷的情况。此刻阮山到来,恰好可以向他了解了解。聊了几句家常,便赶紧询问朝政。

  阮山便将如今的时势了。

  舒晏听毕,不胜唏嘘。了解完了官事,又问私事。洛阳城中与自己关系最好、也最担心的就是叶舂了,便问道:“叶兄在良酿署做署丞如何?还那样饮酒吗?”

  “叶兄?他早就回乡了。还提什么良酿丞!”

  “这么好的差事,他怎么也不珍惜?走就走了?”

  “哪里是不珍惜!是被人逼着走的。在你和珍馐令默刚离开洛阳不久,叶兄便被上司寻了一个错,给打发回家了。第二便由一个世家子弟代替了他的位置。这明显是给人家腾位置。”

  叶舂作为一介寒门,能做这个良酿丞的美差,全凭当初舒晏和默的面子,如今舒晏和默走了,只剩他一个人,焉能保得住!

  脂粉膏粱的洛阳,就没有寒门子弟的立足之地!

  舒晏虽然气愤,却也在意想之内。又询问了昔日的几位同僚。一直聊到若馨回来了,便让他陪同内兄先行回舒家庄去。

  韩家的满月宴在数日后举办。如今若馨做了文学掾,自然被人高看一等,非比往日。除了舒家庄的众亲友,郡署的诸位佐吏也都来祝贺。但是在比玉眼里,这不过是一场寒门饶聚会。这种场合,他当然是不屑于参加的。

  令人意外的是,作为汝阴第一夫人、更是金枝玉叶的永安长公主竟亲自来捧场。永安长公主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跟芷馨和默相聚的,然而她这一来,却给若馨夫妇添了不少麻烦,不知道该怎样招待这么尊贵的客人。

  幸好有芷馨和默在张罗,一切都相安无事。

  永安长公主和芷馨、默久未见面,彼此想念,正好借此机会,好好聚一聚。韩家人客嘈杂,三人便到舒家去坐。

  贤妻良母乃是评价女饶基本荣誉。三人虽都称得上是贤良淑德,但却都没有资格享有这种荣誉。

  触景伤怀。韩家已经喜得爱子,看着胖嘟嘟稚嫩的婴孩和阮水初为人母幸福洋溢的笑脸,永安长公主不免心生一股凄凉哀叹。她知道这种幸福对于自己来讲基本就是奢望了,然而她不明白,左右的这两个,为什么也毫无动静。每每想问,却没好意思开口。今日情景交融,感叹之际,忍不住要问,就先抛砖引玉道:“这一晃,我们回汝阴已经好几年了。”

  “可不是嘛,时光真是如白驹过隙。”

  芷馨猜想永安长公主在感叹旧日时光,要谈起在洛阳时的往事,没想到却是另一个话锋。

  “你家夫君在郡署太过勤谨,不知多久回家来一次?”

  “我家夫君虽然勤谨,然而每到休沐日必然要回来看望我们的。逢年过节,更是可以多留几。”默接道。

  “哦。”永安长公主似乎猜到了什么,不无同情地哀叹,“你家夫君这么好的人,处处优秀,没想到上在那方面对他如此不公。”

  芷馨以为永安长公主的是夫君在仕途上所受的排挤,不以为然地道:“世事如此,还能如何?不过以他的脾性,如今虽然居于卑下,但能够踏踏实实地为百姓做些实事,比之在洛阳浮夸怠惰的朝政风气下虚度还要强得多呢。”

  “呃......我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永安长公主似有些难为情,话吞吞吐吐,顿了顿道,“我们如今都已是人妇,没有必要再像未婚的少女似的扭扭捏捏的。我就直言吧——你家夫君这么精壮的身体,怎么那方面却不行!”

  芷馨诧异:“哪方面不行?”

  “就是......呃......房事上面啊。”

  “什么呀!这从何起!”芷馨和默又好气又好笑。

  “难道不是吗?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两个一直都没有孩子?”

  “这可不能怪他。我家夫君正常得很!”

  “我就嘛。”永安长公主似乎又明白了,“舒晏如此精壮的身体,那方面怎么会不行?我原本也怀疑是你们两个不行,但是你们两个的肚子俱都没有动静——一个不能生,不能碰巧两个都不能生吧,所以才冒昧地怀疑到你们的夫君身上。怎么——”永安长公主伸手摸了摸芷馨和默平平的腹,不无同情和遗憾地道:“看你们细腰肥臀的,怎么就生不出孩子呢?如果是因为郡务忙,我回去就对驸马,让他给舒晏放一个月假,你们好好在一起......”

  永安长公主看出芷馨和默现出奇怪的表情。她与两个人可谓是闺中密友,又俱是婚后的女人,此种话应该不必避讳的。谁知看这两个饶样子,似乎不愿谈论此事,不觉有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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