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壮彼时并没有去村中寻找舒晏等人,更没有迷路走失,而是竟自骑快马抢先回到了施府。
在比玉与永安长公主大婚那,阿壮曾与匈奴使节刘莽有过一面之识。当,因刘莽和宇文袭不遵守礼制,想窥觊永安长公主,阿壮等施府的豪奴与二人起了争执,还险些动了手。可正因为这次短暂相识,使得这两个匈奴人都互相记住了彼此。刘莽乃是匈奴贵族,阿壮只是个匈奴底层,身份相差悬殊,二者基本不存在什么交集的可能。不过,刘莽协助刘渊起兵反叛,当然需要广泛团结匈奴人,以得到更多的支持,尤其急需年轻力壮的猛士。
刘莽看出阿壮并非等闲奴隶之辈,且听闻他身强体壮,更难得的是弓马娴熟,善于骑射,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便有心招揽。不过两个人仅仅是一面之识,刘莽并不了解阿壮心里是什么意思,毕竟大多数的胡奴都是安分守己跟随他们既定的主饶。谋反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贸然去试探阿壮,万一被阿壮抓住不放,将致自己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几年中,两个人虽有过两次见面的机会,但都只是匆匆一过。在刘莽偷偷离开洛阳准备投奔刘渊的前夕,本来可以去试探一下阿壮的,可是阿壮已经跟随比玉去了汝阴。没办法,只得暂且搁置下了。但他并没有就此罢休,逃到左国城之后,就派专人去汝阴联络阿壮。
阿壮到施府为奴的目的本是为了阿妙,在得不到阿妙理睬的情况下已然心灰意冷,况且他本身就不安分,不想一辈子做奴隶,只是没有出路。如今刘莽派人来联络,让他看到了希望。经过几的思索和筹备,他决定叛逃到左国城去跟随刘莽作乱。
他本可以从城外直接逃走,那样的话会更加稳便。但他却冒着风险又赶回了施府,不是因为要带走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为了再见阿妙一面,甚至痴心妄想要带她一起走。
阿妙和阿妍正陪同永安长公主解闷,忽见一个婢女跑进来:“阿妙姊,阿壮找你,让你出去一下。”
“阿壮?”三个人都愣了,因为阿壮乃是比玉的专用御夫,见到了阿壮,证明比玉也回来了。
“驸马呢?在前面吗?还是到郡署去了?”永安长公主关切地问道。
婢女才十来岁,只知道给别人传话,哪里考虑那么多,当时就被永安长公主问得蒙了,怯怯地道:“没见到公子,只见到阿壮自己回来,一时着急,忘了问了。”
“那还不快去问个明白,然后再来回长公主?”阿妍命令道。
阿妙见此情况,站起身道:“她太,唯恐不会学舌,还是我亲自去向阿壮问个清楚吧。”罢便跟那个婢女出去了。
阿妍阴阳怪气地一声冷笑:“把公子抛在一边,刚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见阿妙,这两个人,谁知道他们私下里有没有苟且之事!”
永安长公主向来喜欢阿妙的忠心耿耿且办事持重,知道她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的,反倒是对尖酸嫉妒的阿妍十分看不惯。今见阿妍以这番不堪入耳的言辞无中生有地诽谤阿妙,当即就怒了:“无耻婢子!若是诽谤别人也就算了,你们两个乃是驸马的贴身之人,阿妙的名声毁了不要紧,驸马的脸面何在!”
阿妍知道自己向来不讨永安长公主欢心,今仅因为一句话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脸上挂不住,委屈地跑开了。
阿壮在忐忑中等来了阿妙。先把那个婢女打发走了。刚才还信心满满的,可是在真正面对这个一直仰慕的饶时候,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找我干什么?公子呢?”阿妙直截帘地问道。
第一句话就先问比玉!阿壮顿时生出一股嫉妒的火来道:“你心里还有没有别的?就那么惦记公子吗?”
“你的这叫什么话!他是我的主人,我不惦记他惦记谁?”阿妙正色驳斥道。
“他是你的主人,你是他什么人?正妻?妾室?恐怕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婢女罢了!”
阿妙不知道阿壮今怎么这么反常,见他越越不像话,不想跟他纠缠,直接问道:“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想带你走!”阿壮果断出口。
阿妙被吓一跳:“你什么疯话?带我去哪里?见公子吗?他在哪里?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一连串对比玉关注的询问令阿壮更加气愤。不过他正愁不知道怎样带走阿妙,见其如此,正好见风使舵,灵机一动,就顺势道:“对,公子在路上突感不适,别人都束手无策,特让我来寻你。”
一听公子有事,阿妙立刻慌了:“公子在哪里?快带我去!”
“就在城外不远处,我骑了快马,快跟我走。”
阿壮心里一阵窃喜:只要出了城,你这个弱女子想逃都逃不掉了。到时候携你远走高飞,你就永远是我的人了。日久长,我不信你还一直惦记着公子!
阿妙心慌意乱,顾不上细想,就要跟阿壮出门去。
两个人刚转身,忽然瞥见阿妍躲在不远处。她被永安长公主骂了一顿,气得跑出来,恰看见了阿壮和阿妙。不知道两个人些什么,便想去偷听。谁知被发现了。
“阿妍,你来得正好,公子生病了,我们快去吧。”阿妙向来不跟阿妍争宠,在比玉面前讨好的机会自己并不想独占。
阿妍听公子病了,当然不敢怠慢。刚才的那些委屈全都得暂时咽在肚子里,照看公子要紧。
半路来了个搅局者,这令阿壮暗暗叫苦。不过也没有办法,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他让两个人骑在马上,自己牵着马快步而行,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时间紧迫,万一公子回来可就麻烦了。好在自己将要奔向北方,应出北门,而公子与舒晏是要从东门进城。
唯恐在城内遇见,阿壮加快了脚步。等顺利出了城,才松了一口气。
阿妙看了看四周,路上行人不多,根本不见公子的车驾。
“公子在哪里?”
“在那片树林里。”阿壮随手一指前面。
比玉的安车在汝阴是独一无二的,十分显眼,且随行人数众多,这片树林根本不足以遮掩。阿妙心生怀疑,不过还是跟随阿壮到了前面的树林,果然一无所樱
“怎么不见人?公子到底在哪里?”阿妙似乎觉察出不妙,骑在马上问阿壮道。
此时阿壮已经无所顾忌,彻底卸下了伪装,虽然有阿妍在现场,可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根本无需对她避讳,阴冷一笑道:“哪里有什么公子!实话告诉你,前匈奴使节刘莽邀请我去投奔汉王刘渊。我将公子抛在半路,而特地回府来,就是要带你一起走!”
阿妙和阿妍都大惊失色。她们经常听永安长公主提起那年元正大会上表演《诗经》集句《如之何勿思》挫败匈奴和鲜卑使节的事,知道刘莽的名字。又知道匈奴人已经反叛了朝廷,而首领就叫刘渊。阿壮去投奔他,显然也是要去跟着叛乱的。
“你可知道你是什么所为?是反叛!”阿妙虽然不待见阿壮,却出于他的安全考虑,苦心劝道,“怎么能做那种事?那个刘莽不是什么好人,千万不要受他引诱。我劝你悬崖勒马,尽快打消这个念头,大家都会原谅你......”
话未完,就被阿壮焦躁打断:“什么叫反叛?我们匈奴当初是何等强盛,可却被中原压制了数百年,苟延残喘。如今司马氏自相残杀,大晋式微,此乃是恢复匈奴大业的赐良机。不光我们匈奴,你们鲜卑各部也已蠢蠢欲动。到时候我们一起联手,打下这花花世界,自己做主人,岂不比给人为奴强上百倍!”
阿妙听完阿壮的这番激情引诱,冷冷一笑道:“我不懂什么家国、种族。在我眼里不分胡晋,大家都是人,和平相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互相驱赶,互相杀戮?”
见阿妙完全不为所动,阿壮又急又怒:“你即便不关心家国大事,难道你就安心一辈子为奴吗?”
“出生就注定微贱,不为华人奴也为胡人奴!你以为胡人能比华人强到哪里去?即便你匈奴和我鲜卑建立了大业,贵族依旧是贵族,贫民还是贫民,终究受压迫。”
“这个你不用担心,刘莽已经向我许诺了,必会厚待于我。只要你肯跟我走,我保你荣华富贵。且一生对你一心一意,绝不纳妾,岂不强似你在这里没有名分?”
“我父母把我卖身为奴。是施家把我养大。既然进了施家门,即便为施家奴,也自认是施家人,我是不会离开施家的。我只知道公子。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我也拦不住你,要走你就自己走吧。”
百般苦劝仍旧不起作用,此时阿壮已经没了耐性,唯恐夜长梦多,决定不再耽搁了,一咬牙道:“哼哼。走与不走已经由不得你。既然劝不动你,那就只有强制了!”着话,阿壮猛伸手去拽阿妍。
因阿妙和阿妍都在马上,阿壮想把阿妍从马背上扯下来,然后自己好上马带阿妙一起逃走。
阿妍也慌了,也许是因为害怕被摔,她死死蹬着马镫不肯下来。阿妙想打马逃脱,可是缰绳被阿壮一只手拽着,走脱不开。她急得威胁阿壮道:“要走你就自己悄悄地走,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我不忍心看你被抓。如果你强迫我的话,我就喊人了!”
着话就大喊大叫起来。不到里许的城门处的守军听见这里喊声,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们配有刀戟和马匹。如果围追过来,不但带不走阿妙,连阿壮自己都难以逃脱。
此时阿壮也顾不得带走阿妙了,只求保证自己能够顺利逃脱。于是他伸出两手,想把阿妙和阿妍全都拽下来。谁知这一使劲,坐在后面的阿妙应声落马,坐在前面的阿妍脚蹬马镫,手抱马颈,反倒十分稳当。
忽听一声呵斥,见已有兵丁出城来。阿壮害了怕,情急之下,既然阿妍不下来,索性就只有将她一起带走了。于是就飞身上马,携着阿妍向北狂奔而去。
两名兵丁来到近前,见是施太守府里的人,不敢怠慢,问明了情况,知是府中御夫拐带了一名婢女潜逃,便派人去追。另外安排了一匹稳妥的马护送阿妙回府。
才走到城内十字大街,恰遇到比玉从东门进城来。
“公子。”阿妙带着哭腔喊道。
比玉见阿妙骑在马上,由一名官兵牵着,十分奇怪,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阿壮他叛逃左国城,去投奔反贼刘渊了。”
“阿壮?他回来了吗?”比玉正纳闷阿壮到哪里去了,对于阿妙所的其投奔刘渊的话尚且没有反应过来。
阿妙将情况详细向比玉了。关于阿壮叛逃刘渊,比玉先是一惊,又听拐走了阿妍,十分气愤,立刻下令多派兵马去追。
可是阿壮所骑的乃是施府中最好的马,非但城门守兵的那匹蹩脚马,就是全郡署的马都选不出一匹能与之抗衡的。且叛逃者是玩命奔逃,郡兵如何追得上?全都无功而返。
此事当然惊动了舒晏。在阿壮失踪的那刻,舒晏就曾怀疑过其有不良之心,果然被猜中了。
男奴拐带女婢潜逃本并不稀奇,一般都是相约私奔的。可是阿壮潜逃的目的是投奔反贼造反,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虽然知道不抱什么希望,但是事关重大,必须下通缉令行文到下属各县缉拿。
第二日忙了一上午,处理完这些事,马上就到饭时。奴隶叛逃虽然性质恶劣,但对于郡署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件。舒晏与功曹孙义、主簿杜坚、贼曹吴谦一起去到后面用饭,只见有若馨在,却不见其他几位同僚。等了有一会儿,就见仓曹史钱胜、兵曹史彭惠、户曹史郭堂等人兴冲冲来到。
“干什么去了,怎么才来用饭?”舒晏以为有什么要紧事,不放心地问道。
彭惠回道:“如今汝阴郡可以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能有什么事?我们是到那几位百姓家里访察去了。”
“访察?只听有户曹、贼曹因事访察百姓的,你一个兵曹去访察个什么?”
“访察吃的什么饭呀,昨进城的时候我们的话,舒丞忘了吗?”
怨不得这么欢喜、这么积极呢,原来是为的这个事!要是干正经事也这么用心就好了!舒晏在心里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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