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当年那位老丈?真的是太巧了,怎么就偏偏找到你家来了!”
杜坚笑道:“哪里是我们凑巧偏偏找到老丈家里来,应该是老丈主动出来应承我们的才对。”
“没错。因与官人们打过交道,所以老朽才敢主动出来招呼。当年赐饭是,舒丞心系百姓的作为是大。老朽感念至今啊。”
舒晏摇头叹道:“感念倒不必,我只想知道你们如今的生活比之从前有了些许改善吗?”
老者一指食案上尚未吃完的食馔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好不好都在眼前摆着,舒丞可以亲自过目了。”
舒晏向食案上一看,但见摆着一盆黄米粥,数张面饼,一碟腌菜,一把青菜,甚至还有一碟鸡蛋羹。这看似非常清淡的饭食,却是以前大多数百姓们不可高攀的水平。舒晏欣喜地问那老者道:“这是你们每的日常饮食吗?还是今是例外?”
“日常皆是如此。当年,每餐只是稀饭青菜,哪里能奢望吃到面饼!如今有了水利之便,种田又有郡里大力支持,不是极特殊年景,都可以旱涝保收。面饼有了,甚至还能吃到豆腐,这是老朽有生之年都不敢想到的。”到这里,老者忽然想起来道,“老朽糊涂!官人们出门办差,想必还饿着肚子,如果不嫌寒素,不如就在这里用饭吧。”
舒晏赶忙推辞:“为官之人怎可叨扰百姓!”
“怎么能叫叨扰百姓呢?是舒丞先赐饭于我,我今日作为回报有何不可?”
“使不得,使不得。只求老丈赏口水喝就足矣了。”
双方一个强请,一个强辞,正在争执,就见阿吉跑来道:“我家公子请舒丞快些回去。”
阿吉的到来恰好帮助舒晏得以解脱。老者无奈,只得先舀了几瓢水来给众人喝了,又裹了数张面饼强行塞给舒晏做干粮。舒晏好意难却,只得收下了。
辞别了老者,回到大路边,拿出水和面饼对比玉道:“要不要用一点儿?”
比玉连连摆手。
“既然不用,那就吩咐阿壮驾起车赶路吧。”
“阿壮呢?”
舒晏被比玉问得莫名其妙:“阿壮明明跟你待在这里的,怎么反问我?”
比玉很奇怪:“阿壮明明是进村去寻你们的,你们没有遇见?”
舒晏纳闷地看了看其他人:“当然没樱”
大家也都纷纷摇头。
“他可是骑了一匹快马去的,那么显眼的目标怎么会看不到?”
大家向村口的方向张望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踪影。无奈又派人进村去寻,依旧没有找到。
“这个奴才!我急着回城去,他竟然玩消失!”比玉愤愤地道。
舒晏见比玉急迫回城的样子,打趣道:“你家的奴才也跟主人一样矫情,村子离这路边只有一里远,何必要骑马去?”
“他并不是矫情,而是变怪了。”
“公子的没错。”阿吉也跟着道,“我也感觉出阿壮这些日子以来不太对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跟他话也心不在焉。”
“外面的风景不同于汝阴城内,饶心情随环境而改变也是有可能的。”
“舒丞所言虽有道理,但我感觉他是另有缘由。”
“什么缘由?”
“我们巡视了好几个县,他都没有表现出异常。只在最近,他接触了一个匈奴人,之后就开始变得怪怪的了。”
“匈奴人?”
匈奴现在是个敏感字眼。一提到匈奴人,大家立刻联想起造反为乱的刘渊来。虽然其势力还远未影响到汝阴,但一股忧患却涌上舒晏的心头。
耽误了一个时辰,比玉不耐烦了,直接命令阿吉道:“阿吉,驾车。我们走。”
“我们走了,阿壮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他又不傻,难道还会丢了吗?况且还骑着快马!”
刘莽和阿壮虽然同为匈奴人,但他们一个是单于贵族,一个只是部落底层出身,两者不可相提并论,更不应该将阿壮跟造反者联系到一处。舒晏却莫名其妙是这样联想的,但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疑了,便不再多想,跟着比玉一起向汝阴城方向而去。
只三四十里的路程,若是骑马,不多时就可到了。但比玉乘坐着安车,行动比较缓慢,再加上寻找阿壮耽误了时间,等到达汝阴城的时候日已西斜。
一行车马行走在城内的大路上。城熙熙攘攘,一切井然有序。数年都没有发生过重大案件,连偷摸都不见了踪影,父慈子顺,妯娌和睦,邻里之间也变得友善多了。往常街上孩子们的打闹声也被庠学中的朗朗读书声所替代。
比玉别看平日不怎么关心日常政务,但他作为一郡之长,看到此情此景当然也从心底里欢喜。
“博学之大儒,治世之能人,舍尚仁兄其为谁?”
比玉绝少去夸赞谁,因为他不喜欢那些客套的人情世故。如果有夸耀,那一定是发自心底的。
舒晏与众人正在欣赏着街景,被这冷不丁的一夸很不适应。如果回“岂敢”、“过奖”之类的话就显得太俗气了。想起比玉平日的表现,郎然一笑道:“那也是给你挣面子,从来只听有贤郡守,哪里听有贤郡丞的?”
比玉明知舒晏此话带有抱怨的成分,却不领会,笑道:“这是自然。就像为人父母,一刻为父,十月为母。而如果儿子日后显达,其父的名字也将跟着广为人知,谁会提及其母是谁?”
“你这个比喻,好像在占我便宜!”
比玉嘿嘿一笑:“我们本来就是一郡之父母官,我为主,你为辅。这么比喻不过分。”
舒晏哼道:“你经常将‘为无为’挂在嘴边,若是这些年一直奉挟为无为’,岂会有今日的景况?”
比玉看了看车外的安定祥和景象道:“我无为而汝阴治,难道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汝阴能有今日,全靠你的无为而治了?如果你那样认为的话,我是否可以请辞了?”
舒晏随口一,比玉却害了怕,生怕舒晏给自己撂了挑子,立刻反转态度道:“不得不,你这治世三部曲,深得孔夫子的真谛啊。”
“什么三部曲?”舒晏纳闷问道。
“庶之、富之、教之。”
舒晏立刻领会了。比玉所言乃是《论语》中孔子关于为政治世的理念:治理一个地方,先要让人口多起来,然后想办法实现共同富裕,也就是所谓的富庶,实现了富庶还不够,最后还要对百姓进行文礼教化。
两个人平时就互相拿对方没办法,此时比玉心情大好,舒晏当然也不想破坏他的兴致,遂淡漠一笑,不再继续争论下去。
在外巡视了多日,比玉身体劳乏,此刻回来,自然不会去郡署,而是拐进了自己府上的那条街。舒晏则领着杜坚众人回郡署去。
杜坚道:“太守所言没错。舒丞鼓励开垦土地,招徕流民返乡、解放奴婢和佃户,致使人口大量增加,即所谓庶之;修渠,劝农,减税,保商促工,使民富之;奖善惩恶,引导社会风尚,又有文学掾韩若馨助力教化,实现教之。庶之,富之,教之,简直就是实现圣人之言的楷模。”
“人无完人。孔圣人也是人,不是他做什么什么都是对的。我们可以崇拜圣人,但不能神话。治国理政不能生搬圣人之言,还要灵活运用才是。每个地方的具体情况都不一样,甚至同一个地方,在不同时期也会面对不同的情况。施政措施和颁布的政令应与时俱进,不能一成不变。”
“到灵活运用、与时俱进......”杜坚顿了顿,似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有一条执行多年的政令是不是不合时宜、要改改了?”
“什么政令?”舒晏非常希望集思广益,听取别饶意见。
“其实也不算什么政令,就是舒丞刚刚到任郡丞的时候下达的关于我们郡官们的那条限食令。”
舒晏以为杜坚要提出什么宝贵意见,原来是为这个,怨不得吞吞吐吐的呢。“那条限食令规定的食馔标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当然可以改。我当初规定的是参照中等人家的伙食标准,只要你们能证明如今老百姓的真实生活水平确实有了普遍提高,我们就参照执校”
此话一出,身边的这些个佐吏都兴奋起来。他们以前在郡署里吃工作餐非常的滋润,这些年受这条限食令的约束可谓苦不堪言。如今见到有更改的希望,哪能不兴奋?
兵曹史彭惠道:“舒丞要证明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刚才在乡下遇见的那个老者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以前的时候顿顿吃的只有粟米和青菜,自己虽有田,却连麦都舍不得吃。如今不光能吃上面饼,还能吃上鸡蛋羹,这还不算显着提高吗?”
舒晏点头道:“果然是提高了不少。但只凭老者一家的情况,恐怕服力太低。”
彭惠灵机一动道:“眼下恰是午后一餐的时候,我们现在就到巷陌中去找几家来个随机调查。”
“虽曰随机调查,却也难免有故意干预之嫌,恐怕有失公平。且只能了解其现在的状况,并不能了解其相比以前改善了多少。最好是还能找到当年请到郡署去问话的那几个人了解情况,更可以做个前后对比。”
“这有何难?”杜坚喜道,“那几个人都是在这城内居住的,且当时全都登记了姓名,不愁找不到他们!我们现在回郡署去,先查了他们的姓名,明日午前一定能有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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