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舒晏知道比玉多半还是不会来,就对杜坚道:“我们还去施府。”
杜坚诧异道:“施太守今日就来上任,我们还干什么去?”
舒晏苦笑了一下:“谁一定来?”
“他家门人亲口传达的啊。”
“哼哼,你对他还是不了解。别是门人亲口传达的,就是他自己亲口过的,来与不来都在两可之间。他在洛阳朝廷官署之时就是如此,如今到霖方上,更如脱缰之马,无拘无束。为了把握起见,我们还是再到施家走一趟为妙。”
两个人上了马,再奔施府。刚转到施府大街,就见施府门前一队车仗,比玉的黑盖红轮双马安车在前,后面则是永安长公主的三马油画安车。刚刚扯起步障,看样子是要出校
这架势明显不是赴任去的。舒晏提马上前,拦住了安车。
施家奴仆见有炔路,立即呵斥道:“驸马与长公主出行,谁敢拦路!”
比玉在车内听见吵嚷,探头出来,见是舒晏,心道:怕他来烦,特地准备得早了些,想来个金蝉脱壳,没想到还是让这厮堵着了。
“驸马何往?这阵仗,应该不是到任去吧?”舒晏笑问道。
“久在洛阳,虽然繁华,却缺少田园之景,更没有慈闲情雅致。如今可算是出来了,怎能不去游玩一番?”
“游玩一番?”舒晏气笑,“你是来探亲游玩的,还是来做太守的?”
“太守任上有什么可急的?迟两也无妨。”
“迟两?得恁轻松!你知道郡里有多少事等着你处理吗?”
“不是有你吗?横竖你都替我处理就完了。”
杜坚在旁边听了比玉的话,心里暗道:怨不得舒郡丞这位施公子如何散逸,果真是朵奇葩!
“你是太守,我是郡丞,有什么权利替你处理公务?况且上任官牒在你手中,你不去上任,郡里同僚要是不承认我,我都没有办法。”
比玉想了想,果然如此。然而游玩的兴致很盛,不想就此妥协,忽然想到永安长公主在后面,便拿来做挡箭牌道:“不光是我想去游玩,长公主她也很想去。你总不能连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吧?”
“这个......”舒晏早已猜到永安长公主在车内,只是故作不知,比玉这么一,只得跳下马去,冲着油画安车拜道:“舒晏因有紧急公务,一时疏忽,不知长公主在车内,惊了长公主的大驾,罪该万死。”
永安长公主在帘内已经将两个饶对话听得明白。她从刚才的话语中听出来,舒晏果然是个极其负责的人。让他做这个郡丞,本来就是为了辅佐丈夫的,能这样认真负责是好事,怎可怪他呢?但是自己的确是想要出去游玩的,车驾已经摆好了,如果就这么回去,不但会扫了自己的兴,而且多少还会令自己和驸马没有面子。怎么办呢?
咦,她忽然想起了芷馨和默:游玩不是非要跟丈夫一起,知己之间则另有一番乐趣。想到这里,便隔着帘子对比玉道:“舒晏所言不差,夫君乃是一郡之长,应以公务为重,切不可玩忽职守,还是先赴任去吧。”
比玉把长公主当作挡箭牌,没想到这个挡箭牌不但没有挡,还反而帮对方助攻自己,十分郁闷道:“长公主这么好的兴致,且车驾已经摆好,难道不去了不成?”
“去,当然要去。不过不用你陪,我要另邀别人。”
“邀别人?”比玉莫名其妙,“长公主莫不是开玩笑?你初来乍到,在汝阴一个人也不认识,能邀谁?”
永安长公主笑了笑:“谁我在汝阴一个人也不认识?我的确初来乍到,但我却有两位知己——就是舒郎的二位夫人。不知舒郎同意不同意呢?”
哦,原来是要邀请芷馨和默。舒晏知道她们三人情同姊妹,能够一起游玩,当然是一件乐事,还恰可以弥补自己不能陪夫人同游的遗憾,两全其美。于是道:“美则美矣,只是寒舍距此有几十里路远,恐怕不便。”
“没关系,我正要出城去,另外再派快马去接她们,很便当。”
“哦,拙荆能够得到长公主的垂爱,真是荣幸之至,舒晏诚惶诚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比玉见没了指望,只得命人回府取了官牒等物,随舒晏到郡署赴任去了。
进了郡署,比玉换上了太守冠服升堂而坐,玉面如雪,眼眸清浅,孤傲高冷,不喜不怒,少了三分威严,多了五分神韵,不像是一个执掌军民的太守,更像是一个供人瞻仰的玉人。
舒晏领着一众佐吏站在下面,他转头看了看大家,道:“如今施太守已经到任,你们有什么公务就赶紧禀上吧。”
前日那个因不认可舒晏工作餐规定而甩袖子走掉的贼曹史,按捺不住急性子,当先道:“禀府君,现有汝南郡某家仆婢私奔逃亡本地一事,汝南方面知会本郡需要协查。”
话音刚落,就听舒晏身后的一人不满意似的故意咳了一声道:“在下有一份豫州州署的行文请太守过目。”此人手持一纸文书,站在舒晏身后,却在众曹掾史之先,正是本郡功曹。功曹的地位高于其他诸曹。跟新太守第一次见面,当然应该由主簿和功曹优先表现,让那个贼曹史抢了先,他当然不满意。
比玉坐在上面,却不管他们谁的事急与不急,谁的排位先与后。在他眼里全都是一众庸人,没什么区别。
“乱糟糟的,抢个什么,先各自报上名来。”
新太守带着一点不耐烦的口气,一开口就驳了大家。不过似乎也对道理,第一次见面总要先通个姓名,让太守认识认识才是。
“在下主簿杜坚。”
“在下功曹史孙义。”
“在下户曹史郭堂。”
“在下仓曹史钱胜。”
“在下贼曹史吴谦。”
“在下,呃,兵曹史,彭惠。”这个彭惠知道自己的名字冲撞了这位太守父亲的名讳,怕被责骂,不敢大声。虽然是以极低的声音出来,却也能被比玉听到,庆幸的是,这位施太守却并不以为然。
......
“在下文学掾余预。”
比玉一一听着大家自报家门,直到听到“余预”这个名字的时候紧急叫停。他打量着这个余预:四十岁左右,五短身材,肤色微黑,一张胖脸,眼紧眉,两绺黑髯。
“你什么名字?”比玉重又问道。
“在下余预。”
“就你这模样怎敢称‘余预’?”
不但余预,在场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叫什么名字还要看长相吗?何况余预这两个字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余预突然若有所悟:自己的名字是不是犯了这位太守先祖的名讳?又想想,也不对,明明这两个字刚刚也从他自己的口中出的啊。他实在想不通,就躬身道:“在下之名可是犯了尊先祖的名讳?还请府君明示。”
“若是犯了我先祖名讳,还不打紧,你是犯了我的名讳。”
“你的名讳?这怎么可能!府君的名讳在下早有耳闻,无论字形还是发音全都与我的名字半点不沾边,怎么能犯忌讳呢?”
“对于我的大名的确没有半点冲突,但却涉嫌辱没我的表字!”
听了比玉的话,大家都在心里将这位太守的表字和余预的名字相联系了一下——“比玉”和“余预”,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啊?
只有舒晏猜出比玉的意思,自己出面道:“比玉,比玉,出自孔夫子的‘君子比德于玉’一句。施太守的表字就是取的这个寓意。不过,这跟余文学掾的‘余预’两个字完全没有关系,并无不妥。”
“既然知道我的表字因此而起,还无不妥?比德于玉,比德于玉,我施比玉就好比做白玉。相反,此余预体貌平庸,他叫这个名字,岂不是对我的侮辱吗?”
“此‘余预’非彼‘于玉’。在下的‘余’乃是有余之余,‘预’乃是本朝平吴有功的镇南大将军杜预之预,两者风马牛不相及。”余预忍着一口气回道。
“我可不管!总之见到你这个人,我就会想起‘比德于玉’来,很不舒服!”
余预听到这里,直气得大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比玉冷眼问道。
“我笑你是一个好讲究的太守!向来避讳,只是避讳名而不避讳表字。而刚才兵曹史的大名明明触犯了令尊的名讳,而你却丝毫不以为意,却偏偏对自己的表字这么在意,这是哪门子礼教?!”
“礼教?哼哼,礼教只是为汝等而设,我辈岂是遵从礼教之人?随心所欲,任性自然,喜我所喜,恶我所恶。我不喜欢你的这个名字跟你同时出现,要么你就改名,要么就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舒晏气得直摇头。不过念在自己跟比玉两个人初来乍到,根基不稳,面对着这一众油滑的佐吏,不可对比玉太过违拗,否则容易被这些人离间孤立。于是便笑对比玉和余预道:“这也好解决,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既然施太守不喜欢听,大家以后尽量不要提及就是了;文学掾如果没什么紧要事就在自己曹署候着,不要上来面见,不就好了吗?”
谁知道这个余预却是个倔强不屈的人,比玉刚才的话已经让他十分不快,碍于对方是自己的上司,一时间不得不忍着脾气,后见比玉越发过分,忍无可忍,怒喝一声道:“我虽然出身寒门,却不容别人屈辱!你不过是有个好出身罢了,算个什么东西!你羞于跟我的名字有关联,我还不愿跟你相提并论呢!大丈夫贫贱不能移。我岂能为了这点俸禄,受你这等窝囊气?老子不伺候你了!”
着话,一把将身上的冠帽扯下,向地上一掷,出门而去。
大家都想不到仅仅因为一个名字就闹到这步田地。舒晏见状,赶忙出门去追。谁知余预却十分固执,怎么都不肯回头。无奈之下只能怏怏而回。
众曹掾史见这位太守这等古怪,全都不敢妄言,除了上司豫州方面的几件紧要公文,其他本该回禀的事也都隐忍着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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