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品寒门第二百八十五章决意起复自从成亲那日被小默使用偷天换日之计换走了芷馨、大闹了施府之后,比玉的身心遭到了巨大的打击,陷入了更严重的消沉。
不过,在经历了这场彻底的变故之后,他对于芷馨的态度似乎明朗起来。不再迷茫,也不再痴心。他终于彻底明白,芷馨对于他,就像镜中花,水中月,可凭空意淫,却不能实际把握。芷馨是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他的。
虽然看得透了,却还不能从这个阴影中走出来,变得更加高冷,百事随意,每天只以服药行散为乐。永安长公主不放心,在其行散的时候,派阿吉在后面紧紧跟随。施惠夫妇虽然不喜欢他服五石散,但知其受到了打击,一时难以自愈,也就不像以前那样十分拘束于他。
这天,比玉服完五石散,照旧走到大街上行散。忽见对面走来一人。
此人身穿僧衣,黝黑的异样的面庞,粗糙的手掌,用一口浓重的异域口音对比玉唤道:“施公子,小道有礼了。”
对于街上来来往往的粗鄙之辈,比玉通常都是视而不见,或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但对于此人的呼唤,他却停住了脚步。
此人正是摩揭陀国的沙门迦摩笃。迦摩笃来到中原有些年头了,其作为佛教徒,一心想向中土宣扬佛法。在中原,尤其是洛阳等大都市,像他一样的摩揭陀僧人有很多。在这样一众人的不断渗透下,佛教得以迅速生根发展,这从洛阳城大兴佛寺上就可以体现出来。中华文明根基强大,不可避免地也要对这些胡僧产生影响。受洛阳城文明礼仪的熏陶,也为了尽快融入到上层圈子中,迦摩笃换了形象,不再是以前的那种真正修行者的有如丐僧的打扮——身穿破败的百衲衣,赤脚行路,不洗不濯。
比玉初见迦摩笃的时候就被他的新奇佛理所吸引,后来又有过几次接触。迦摩笃不但精通佛理,对中原的老庄玄学也已有了很深的见解,所以比玉跟他甚是合得来。今见他穿着新袍新鞋,浑身洗漱得干干净净,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由地更加钦敬。
“大师何往?”
“哈哈哈,小道刚从白马寺回来。施公子何往?想是去秘书阁?却为何不乘鹿车?”
“呃......”比玉没做回答。
阿吉见比玉不说话,就代他答道:“我家公子在行散呢。”
迦摩笃瞅了瞅比玉,呵呵笑道:“大凡行散,必是服药后引发精神亢奋而一时无处消减。看施公子今日的状况,萎靡消沉,提不起精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是有心魔在作祟。”
阿吉也对这个异域僧人有好奇心,见他如此说,就顺势问他道:“大师既然有些本事,就请猜猜我家公子有何心事吧?”
迦摩笃淡漠一笑:“心事不写在脸上,贫僧不得细知。不过,人之忧悲,大抵皆因爱欲而生。我虽然不知道你家公子因何事而愁,但总逃不过‘爱欲’二字。”
比玉心内一动,然而嘴上却并不承认:“大师不要信口胡诌。本人家财无数,对于官禄又看得云淡风轻,身边不乏美人相伴,更有永安长公主为妻,还有何爱欲可求?”
迦摩笃却摇一摇手道:“施公子,这可未必。就比如某人痴爱牡丹,即便让他置身百花丛中,只要没有牡丹,依旧不能达到他的满足。”
此话果然对应比玉此时的心境。不过阿吉却假装生气,怒道:“胡僧乱讲!我家公子的正妻乃是永安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你竟敢说我家公子想着别的女人吗?”
“这位施主差矣。贫僧用花打的这个比方,并非专指女人。贫僧所言的爱欲,也并非专指情欲,而是包括一切心欲所爱,包括情欲,亦包括物欲。”
“因为物欲就更不可能导致忧闷了。我家公子向来淡泊名利,反倒是我家君候一直逼迫我家公子进取功名。”
“自己本无欲追求,却又受别人强迫,想反抗又不能够,此更能令人产生忧闷。”
比玉之所以每天这样忧闷,爱芷馨而不得是一方面,反感其父亲经常要求他积极进取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此外还有整个时代大环境的影响,对于晋室的腐朽衰微,内忧外患,他也是引以为忧的,只是不肯像舒晏那样积极谋求挽救而已。
阿吉听了迦摩笃的话,转怒为笑道:“大师既然这么通透,那么我家公子到底是因为哪一方面的爱欲导致的忧闷,是情欲还是物欲,都无关紧要,关键是如何才能解此忧闷?”
迦摩笃听问,转头看着比玉道:“佛曰: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畏。无爱无欲即无忧,无忧即无畏。要想无忧,必要去心魔,断爱欲。就像贫僧,孑然一身,更身无分文,四海为家,却从来无忧无畏。”
比玉也看着迦摩笃深凹的眼睛,漠漠地道:“道理我懂。可你是出家的道人,哪里知道我的经历?只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可不是嘛,我家公子乃是秘书阁佐官,又是驸马,最主要的是身为施家嫡长子,担负着将施家发扬光大的重任,你以为可以像你那么轻松,说断爱欲就断爱欲?”
面对主仆二人的疑问,迦摩笃冷冷一笑:“诸法空相。你所见到的万事万物皆是空相。连你自身都是空相,其他的一切还有什么不能斩断的呢?”
“诸法空相?”比玉疑问,“何为诸法空相?”
“此为佛家术语。一时跟你说不明白。就目前而言,公子是想要去心魔,解忧闷。此地对于公子来说有太多的爱欲纠缠,又有不可抗力的逼迫。何妨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寻求更快解脱呢?”
“离开此地?”
“可以尝试。”
“无爱无欲即无忧......”
“愿公子早日解脱。波罗揭谛,渡脱到彼岸。”
“波罗揭谛,渡脱到彼岸......”比玉似乎若有所思,嘴上念叨着这句话,也不跟迦摩笃告别,径自转身去了。
与比玉的精神消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施家的前程。施惠在官场上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历经数次权臣交替而始终毅力不倒。尤其是在如今。
贾党溃败之后,原本并没有过多参与党争的豫州大中正贾恭在施惠的“谆谆关切”下也跟着那些骨干贾党一起覆灭了。这可是施惠多年来最喜闻乐见的,因为这意味着那个窥觊已久的豫州大中正之位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大小中正的选拔都要经过司徒的肯定。这一点上施惠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如今的司徒正是他的远房内兄王戎。
这天朝会,王戎出班奏道:“贾谧一党横行朝野,结党营私,欲图不轨,幸有赵王铲奸除恶,匡扶社稷,还我大晋朝野清明。原贾谧亲党贾恭,在任职豫州大中正期间,徇私舞弊,受钱索贿,品评任意,毫无公允,才德高远者抑而下之,卑劣低能者扬而褒之,豫州仕人怨声载道。幸亏被朝廷及时翦除,真是大快豫州仕人之心。九品官人之法乃是朝廷选拔仕人、陟黜仕人的不二妙法,各级中正乃是其中关键,尤其是总揽一州数郡数十县的州大中正,更是关键中的关键。如今豫州大中正之位空缺,臣请尽快在朝中遴选公正廉洁之士擢补。”
王戎汇报工作之余,顺带拍了司马伦的马屁,这让司马伦很是受用。
“贾恭如此不堪,将其翦除,不光是豫州仕人之幸,同时也是朝廷之幸。如今补擢,必要选一个正直清明有声望的人出来——王司徒可有合适的人选吗?”
王戎顿了顿,故作思索片刻道:“豫州乃是大州,自古就是中原腹地,礼仪之邦,人文繁盛,非同小可。正如大王所言,豫州州都甄选一事不可不谨慎。臣遍观当朝豫州之仕人,唯有广武乡侯、宗正卿施惠最适宜担当此任。施惠现兼任汝阴郡中正,其执掌汝阴仕人品选数年,兢兢业业,清清明明,褒贬公允,一丝不苟,深得汝阴仕人敬重,具备升格为州大中正的潜质,且其身为朝中巨卿,又是皇亲国戚,无论名望还是地位,都堪当此任,所以臣提名施惠为豫州州都。”
司马伦辅政之初,还是给司马衷一点颜面的,即便是做样子,走过场,凡事也都先请示一下这个名义上的皇帝。可是如今羽翼丰满,根本不必在意群臣的口舌,连过场都懒得走,直接自己做主我行我素。然而他对王戎的这个提名虽说不上反对,但也不是十分认同。心里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在本次翦除贾党的初期,施惠并没有明确地站在自己一边,只是到了胜负已分的时候,才开始努力向自己靠拢,所以施惠并不是自己的铁杆心腹。正如王戎所说,豫州乃是大州,在朝中为官的豫州籍仕人不在少数,亦不乏与施惠名位相称者。自己也有两个中意之人选,可是这二人在门阀交织方面其背后势力却不如施惠,这一点不得不考虑。且王戎自先帝开始就掌管本朝人事选拔,非常的有权威,一般情况下,他的提议很少被驳回。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顺便拉拢一下人心呢?想到此处,便笑道:“王司徒所言极是,孤也早有此意。就依你之言,委任施惠为豫州大中正。”33
多年的梦寐以求终于如愿以偿地实现了。施惠心花怒放,赶忙拜伏谢恩:“陛下及大王恩宠,臣诚惶诚恐,唯有鞠躬尽瘁,公正品选,以报皇恩。”
司马伦满意地点点头,让施惠起身,然后对王戎道:“施惠如今升任豫州州都,其原本所任的汝阴郡中正之位岂不是出现空缺了吗?”
“正是如此。”
“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呢?”
“呃......”王戎迟了一下,“对于各郡之中正,历来都是先经州之大中正提名,司徒再做把关决定的。”
“即是如此,”司马伦又转对施惠道,“你现已为豫州大中正,又是汝阴籍贯,肯定对你汝阴籍仕人最了解,对于汝阴中正之位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呢?”
施惠当然有合适的人选。他早已谋划好了,那就是自己的儿子。可是此话要是由自己说出口,实在有失妥当,于是他就用眼角斜睨了一下王戎。
王戎领会其意,奏道:“中正之位不但要公正廉明,而且还要能识人辨人,所以中正大多都是选用有些资历的老臣。可是据臣所知,汝阴籍那几位年长些的老臣都平庸得很,实在不堪重托。相比之下,却有两位青年才俊,可以说是后浪催前浪,天赋奇才,名满洛阳:一位是曾经的尚书郎、后来出使过大宛的舒晏;另一位就是永安长公主之驸马、施候之子、现任秘书丞施得。可是舒晏已经辞官而去,眼下整个汝阴算得上出类拔萃的唯有施得一人,所以臣推荐施得继任其父为汝阴中正。”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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