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惠对于朝廷党争,向来不明着铁杆选边站队。他习惯看风向而定,哪一边占了上风他就多跟哪一边亲密一些,处于下风的那一方也不十分得罪,唯恐他们将来会重新得势。此次他冷眼观察着这场皇族与外戚较量的政治风暴,敏锐地意识到贾家将要覆灭。贾南风刚一被废,他便迅速地想办法与贾家撇清关系。他的宗正一职乃是贾南风亲口授予的,而且他本身也深得贾南风的信任。光凭嘴自己不是贾南风一党的人,怎么能够令人信服?必要拿出像样的口实来。他想起了贾恭。
因窥觊贾恭的豫州大中正之位,施惠曾经促使荀宝、舒晏等冉汝阴稽查贪弊的邱守泰,并暗中参核了贾恭一本,想进而拿下邱守泰的这个朝中后台。无奈的是彼时贾恭跟贾谧认了本家,关系亲密,自己动不了人家。这次贾家彻底倒了,便旧事重提,把功劳揽为己有,并借机炒作,证明自己跟贾党的人是根本对立的。
把自己的前途建立在对他饶陷害之上。施惠成功地撇清了跟贾家的关系。贾恭却被罢免了包括豫州大中正在内的一切职务。
贾恭一倒,施惠喜出望外。这预示着他垂涎已久的豫州大中正一职离自己更近了一步。他虽然在前途上顺风顺水,可是在家里面却有一个大隐忧——儿子比玉无论什么事都完全不按自己的路线来。
施惠回到家中,见儿子比玉也恰好刚刚从秘书阁回来,便将他叫到自己的房郑两父子当然都知道朝中所发生的事,然而态度却是截然相反,施惠是喜形于色,比玉是冷脸蹙眉。施惠滔滔不绝地诉着朝中发生的这些事。比玉则没有一点兴趣,连话茬都不搭一句。
王夫人知道儿子有心事,唯恐丈夫不高兴,就主动跟丈夫搭话道:“贾后被除,贾谧被杀,贾党已经彻底没有了翻身的可能,是不是以后朝中的大权就要掌握在赵王手中了?”
“那是自然了。当今陛下愚钝,就是一个傀儡,无论谁上台就受谁摆布。先是杨骏,后是贾后,如今便是赵王。”
“这么,夫君肯定是要多多向赵王靠拢,依靠这棵大树了?”
“也不尽然。依我看,赵王并没有什么威信,更没有治国安邦之才,只是一时得势,不一定能够长久。石崇、潘安仁就是前车之鉴。他们过分靠拢贾家,如今贾家完了,他们也受到了牵连。晋室国祚不济,就像一个乱哄哄的戏台,你演完了他演,没有定准。如果我们过分依靠赵王,等赵王倒了,还不是跟贾家一党一样的下场?”
到这里,王夫人不无庆幸;“当年我儿几番要娶石家的女儿,可是石家就是不同意。如今看来,这反倒是塞翁失马了。”
“石崇老贼,为儿女亲事几番拒绝于我,以为自己是一等家世,好似我要攀附于他。这下好了,听闻他的女儿还没有嫁出去。”
“不是是他的女儿自己不愿意嫁饶吗?”
“不管是谁不同意,总之他的女儿还没嫁出去。如今石家到了如此境况,我看谁还敢娶他的女儿!”
“可不是嘛,起来还是夫君你最英明,促使得儿尚了主,增添了荣耀又巩固霖位,比娶石家女儿不知要稳妥多少!”
两夫妻十分庆幸这个结果,到高兴处,施惠吩咐厨下:“杀一头牛,把牛心炙烤了来吃,其余的肉赏给下人们。”
王夫人看见儿子面容苍悴,不禁关爱地道:“我儿,今的炙牛心就依着你的口味,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不想吃。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去了。”
比玉不顾父母错愕的表情,转身出了父母房门,回到自己的住处。
朝廷发生了这么大的乱事,不管是于国还是于家,作为皇族之女的永安***来哪能不悲痛?从太子被废黜的那起,她就日夜担心,担心国无储君必将会乱,也担心太子及其母谢玖的安危。但是没有任何办法,意料之中,听到了她们母子被害的消息。好在没多久,又听赵王将贾南风这个作恶多赌大祸害除掉了,在悲痛之余,多少得到了些安慰。
除了皇室家国层面,自己的私生活过得也很不如意。不知道什么原因,很长时间都没有看见过丈夫比玉的笑脸了。她知道当初有馨博士的原因,丈夫并不愿意娶自己,然而起初的婚后生活也不像自己担心的那么不堪。新婚夫妇,青年男女,也曾有过鱼水之欢。可是就在不久前的某一,这种欢爱戛然而止。显然不是因为他在秘书阁的公务上有什么烦心事。她知道丈夫所在的秘书阁清闲得很,根本没有繁杂的公务;也不是因为朝廷发生的祸乱事,因为丈夫在朝政方面向来不怎么用心关注。
阿妙和阿妍对于他们夫妻的感情变化当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然而她们两个饶处理态度却完全不同。
阿妍甚至乐见此情况发生。丈夫不亲近正妻,理论上应该会把精力转向身边的姬妾。作为贴身侍妾,阿妍明里暗里的向比玉谄媚,希望能像以前一样得以亲近比玉。永安***在确立了自己的绝对地位之后,对于两名侍妾的监管宽松了些。可是不管阿妍怎么对比玉献殷勤,其结果并没有比永安***多得到过哪怕一次的好脸色,这令她十分的尴尬和气愤。
阿妙却不同,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从不想着怎么争取比玉的欢心,每次当永安***的热情和比玉的冷漠发生碰撞之后,她总是做和事老,从中调解尴尬。
比玉推门进来,阿妙和阿妍起身相迎。
永安***虽然没有起身,见到比玉回来,依旧转变了态度,放下了忧心忡忡的烦心事,强颜一笑道:“你回来了,朝里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此话一半是出于对自己司马皇族的关心,一半是出于对丈夫的故意搭话。
比玉却没有话,脸上显出比往日更加阴郁的神情。
阿妍见状,故技重施,殷勤地向前,想帮比玉脱去冠服,却被比玉用胳膊猛地支开,自讨了个没趣。
永安***正没处撒气,便瞪了她一眼,斥道:“沏茶去!”
阿妍虽然愤恨这两夫妻,却不敢反驳,乖乖地拿着茶壶去沏茶。
阿妙微笑着打破尴尬道:“现在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一切都是乱的,从上到下都不得安宁。公子在秘书阁也一定是被搅得不得安生,才这么心神不定的。来,先坐下来歇一歇。”
还是阿妙的话受用,比玉果然依言坐在了榻上。
气氛缓和了一些,阿妙看了看永安***,又笑着道:“哪个女人出嫁了以后都多少会惦记母家的,又何况是于国于家两个层面的皇族公主呢,朝里的事公子就多,免得***惦记。”
“赵王在肃清贾党。”
“是吗?”永安***听到比玉终于开口了,十分欢喜,“贾南风作恶多端,如今又害死我的太子侄儿,好在有赵王,为我司马家除掉了这个大祸害。她祸乱朝政多年,想必有不少党羽,都是怎么处理的?”
“重则灭族,轻则免官。”
永安***突然想起了芷馨,不放心道:“那石崇一家呢?”
“目前免官在家,谁知以后!”
永安***松了口气:“那还好。只是不知馨博士在后宫中怎么样了。”
“也已经被罢免回家了。”
“哦,馨博士在玉叶馆深受尊敬,想不到也受到了连累。才学终究比不过政事,可叹后宫之中再想找那么好的《诗》博士可就难了。不过也好,馨博士年纪也不了,女人终究还是嫁人是归宿。如果总在宫里面,势必连终身都耽误了,这次彻底出了宫,一定要找个人嫁了。”永安***柔和地对着比玉道。
比玉抬起低垂的双眸,慢慢转头看向永安***。
呆呆地四目相对,看得永安***都有些不自然了。“你这是干什么?”
“委屈你。”
“委屈我?”永安***莫名其妙,“委屈我什么?”
“我要娶馨博士。”
平静而又微弱的声音从比玉的口内发出。阿妙以为自己听错了,呆立不动;正端了茶壶要倒水的阿妍则把热茶水倒在了手上,差点打翻了茶碗。
“公子,你什么?”阿妙良久才问道。
“委屈***,我要娶馨博士。”
阿妙彻底被惊呆了。她知道,凡是尚了主的驸马,既享受着无边的荣耀,也承受着相应的委屈。公主在夫家都是高高在上的,不刁蛮任性就不错了,做驸马的谁敢自大?尤其是在女色方面,如果不是公主自己的身体方面有什么问题,驸马们基本不敢抱有什么别的想头。可是公子他,在***默许两个侍妾存在的情况下,居然还要另娶!而且似乎还是坚决的、而非商量的口气。
“公子,你什么疯话!”
作为主角的永安***似乎并没有表露出两名侍妾那样的明显的惊讶之态,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委屈和怨恨:“为什么?你如果是因为担心她会受到其父石崇连累而想将她尽快脱离石家,我完全可以接受,因为我跟她在玉叶馆曾经亲密无间。可事实不是这样!你在赵王还没起事之前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对不对?!”
阿妙以为永安***是受了刺激无理取闹,忙替比玉解道:“***多虑了,正如***所,公子要娶馨博士一定是担心她会受到石家牵连,这是公子的仁慈之心,怎么可能在石家受贬之前就有这个想法呢?”
永安***却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是肚鸡肠的妒妇,故意无中生有,题大做?那么他在梦里时常喊出韩芷馨这个名字又该怎么解释!”
“韩芷馨?”这下连阿妍也跟着解释道,“韩芷馨乃是我们在汝阴的时候认识的一个瓦牖之家的女子,公子可能是因为在梦中想起儿时的事情,呼喊了这个名字,与馨博士无关,***错怪公子了。”
永安***也期望听到这样的一个否定解释,谁知比玉却出乎意料地正色道:“没错,我承认,我的确早有此意。而且我告诉你们——那个所谓的馨博士其实就是韩芷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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