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品寒门第一百六十二章中正不正又看了几张他人的试卷,均是一顿胡诌,没写出什么好对策,甚至文笔都不太通顺,王戎大笔一挥,直接不予通过。
之后便是施比玉的卷子。只见上面写着:拥堵缘何?流通不畅;不畅缘何?人车密集;密集缘何?出门人多;出门缘何?太平盛世,丰衣足食,民食过饱,食胀难消。由此可得,拥堵之本实乃源于百姓自身也。源于自身而伤及其自身。咎由而自取也。世人皆怨拥堵,而又趋之若鹜,自作孽也,无关朝廷甚事。老子云: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为无为,则无不治。为无为,顺其自然。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凡事物极必反,治拥堵,朝廷无需有何作为。只需等,只需放任,放任拥堵到极致,民皆变怨拥堵而为惧拥堵,谈堵色变,闭户而不敢出,彼时其不自通呼?
不得不说,这是王戎见过的最非主流的答卷,没有之一。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又见下面写着“此为对策一。”原来还有对策二,遂就接着往下看。
王戎边看边把这对策二给否定了,心内忖道:“将步行跟车马分开,让步行者只在早晚赶路,这未免对步行者太不公平,容易引起民愤。与其如此,还不如分时段进出城门呢。比如,辰时只允许进,不允许出;巳时只允许出,不允许进……”他虽然这样想的,但也知道不可行,当然也没有写进评语里面去。
直到把所有的卷子全部阅完,他总结出来:论最公平合理的,当属舒晏的,却不可行;论最荒唐的,当属施得的对策一,却最可行,也就是为无为,什么也不做。施惠没有想到,令他气愤的对策一,却决定了比玉策试的通过。
吏部的策试结果反映到各中正手中。施惠根据策试结果、以往的德行表现,将汝阴的仕人全部品评完毕,亲自交到豫州大中正贾恭手中。施惠不比汝阴前任中正季思,他跟贾恭的地位相差无几,所以贾恭并不敢慢待他。
两个人对面而坐,献茶毕。因汝阴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贾恭挥挥手,将汝阴的案卷全都交予四位访问官审阅,并对施惠道:“施侯办事我放心,你们汝阴仕人的品评结果我就不一一看了,只拿舒晏和令郎的品评给我看便了。”
施惠端着茶杯,陪笑着道:“实不瞒州都说,为这次品评,又是调研,又是访问,还要思考品状,我可是费了不少心血,才将所有仕人品评清楚,可偏偏只舒晏和鄙小儿的没有品评。”
“哦?这却是为何?”
“呵呵呵,贾州都明鉴。正因为施得是我儿子,我儿与舒晏又刚刚主持了元正大会,处在这个节骨眼上,所以我想着还是避避嫌的好。”
贾恭听毕暗自想道:施惠这个老东西,狡猾得很。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德行方面跟舒晏相比要差一大截,如果自己给儿子评得高了,给舒晏评得低了,唯恐别人非议;相反,给自己儿子评得低了,给舒晏评得高了,自己又不甘心。却把这个锅甩给我来。这不是故意让我为难吗?有他的面子在这里?让我怎样评?
“令郎和舒尚书郎如今在陛下眼里,正是得宠之时,对他二人的品评确实是要慎重一点,不可草率。施中正虽要避嫌,但又不可脱离本责。也罢,我就给你把把关,我们两个一起品评如何?”
施惠唯唯称是。
虽然入仕之初,每个人都获得了一个中正品第,但这个中正品第却并非固定,而是会根据以后的品行有所陟黜。比如,某人原本的中正品第为第四等,考评期间德行消减,则可以以四退五;反之,若有所建树,则可以以四进三,当然,也可保持原品。不过,原始的品第乃是一块基石,以后的品评都是以原品为基础上下浮动的,除非有极特殊情况,否则品第升降不会出现大幅的变化。可即便就是一品之差,对仕人前途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贾恭思忖片刻,言道:“虽然他二人如今名望相当,但品第这种事不可以一时一事定夺,还要参照原品为好,他二人上次的品第各是什么等?”
听贾恭提到原品,施惠暗自欣喜,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因为以原品为基础,比玉就大有胜算,比玉比舒晏要高出两个等级呢。
“州都所言极是,历来品评,总要参照原品,如无非常之功德,非常之过错,大多只是上下进退一品而已。我儿原品为三品——上下,舒晏为五品——中中。”
“一个三品,一个五品……”贾恭无意识地敲击着碗盖,“除了这次元正大会,他们为官以来,各自可还有什么别的建树吗?”
“舒晏在尚书台,有些刀笔,不过除了正常更值之外,未听闻有什么大的建树;我儿在秘书阁,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为朝廷献了两卷《乐经》。”施惠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提及《乐经》,殊不知那两卷稀世之宝已被他的儿子在元正大会那天遗失了。
元正大会结束后,比玉也曾暗中寻找,却未见踪影。若是当时比玉有一点担当,诚心悔过,应该首先禀告皇上,承认自己的失误,司马炎必定会责令严把宫门仔细搜检,或许可以重新找回。可是他害怕被惩处,选择了隐瞒,以致这两卷刚刚重见天日不久的先秦真迹彻底遗失。
“对啊。我想起来了。当初令郎献出此半部《乐经》的时候,朝野轰动,这不得不说是大功一件啊。”其实贾恭知道,在此次元正大会上,绝大多数都是舒晏在操持的,施比玉根本就没有多少参与。而且除此之外,舒晏兢兢业业,积极向上,关注难民、扶危济困、直言敢谏,参与汝阴恢复郡制,更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就是识别并确定了周时玉尺。按实际情况,舒晏升品是毋庸置疑的,以比玉出的那点力来讲,则根本不值得升品的,若再将其平日的散漫、放诞考虑进去,非降品不可。当然,这些都只能是视而不见——对舒晏的功绩视而不见,对比玉的庸怠也视而不见。
贾恭正不知道评什么品级好呢,听了施惠的言语,有了底了,堂堂正正地道:“此二人主持元会,扬我大晋之威,令四夷对天朝钦服有加,成就了非常之功。俱都年少有为,聪慧睿智,大有担当。如此,本大中正决定,施得和舒晏每人晋升一品,施得以三进二,舒晏以五进四。”
本以为施惠这下一定满意了,没想到他却摇着头道:“恐怕不妥啊。”
“怎么?这个品评结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呃……我儿的品级我当然没什么可说的,可是舒晏的定品恐怕还要再斟酌斟酌。”
贾恭以为施惠嫌把舒晏的品级评得低了,要为他求情,于是道:“施侯如果有什么话,不妨讲明。”
施惠把眼望着贾恭,“贾州都难道没听说,洛阳城内有‘上元夜的惊喜’一事吗?”
“什么上元夜的惊喜?”
施惠见贾恭并不知道上元夜舒晏散钱的事,于是就将此事述说了一遍。
“哦,竟有这事?他一个寒门子弟,这辈子都没见过二十万钱,却不爱惜,拿去送了人,果真是豪爽,这可算是一个大德行了。既如此,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想要把舒晏的品第再提高一等,由五品直接升为三品对不对?”
“哈哈哈。”施惠干冷一笑,“贾州都弄反了,不是升品,而是该降品才对啊。”
“降品?”贾恭惊讶道。
“不错。他舒晏确实是散了不少钱,但是细想一想,这里面是有问题的。”
“如此难得之好事,缘何说有问题?”
“因为他留了自己的名字!大中正你想啊,任何人,别管是家资多少,要行善的,往往只是拿出一点无关痛痒的零头而已。他一个小小的尚书郎,年俸才四百石。为什么会拿出自己的大半家私去散给毫不相识的人?别人说他豪爽,我看未必。他若真的只是为行善,未曾想贪图名利,为何在散钱之时留下自己的名字?舒晏的脑袋可不笨,此举必定是有目的的,且显而易见。”
“这还用问吗?”贾恭被施惠这么一说,似乎也猜透了舒晏的“阴谋诡计”,恍然大悟起来,“行善不留名,留名不行善。君子坦荡荡,他怎么能做如此沽名钓誉之事?眼下正是中正考评期,这个田舍儿此举无非是想博个美名,以便在中正考评的时候获取高品,然后吏部授官的时候升任美差,赢取高官厚禄。此沽名钓誉之辈比碌碌无为之辈更可恶,这样的人绝不能升品。只是念他在元正大会上的功绩,姑且给他维持原品,还定为五品中中!”
一个二品,一个五品,比玉什么也没做,却比舒晏高了三品。施惠这才满意,跟贾恭两个人将黄籍写好,上交司徒审阅。
品评结果一公布,早就气炸了一个人,那就是小默。因为她对舒晏和比玉平日的表现是最了解的,尤其是筹备元正大会乐舞一事,比玉所费的心力不过舒晏的一成。那么一个毫无责任担当的人怎么比一个勤勤恳恳的人高出了三等品级?除小默之外,还有多人为舒晏鸣不平,其中最具实力的就是尚书令卫瓘。他跟小默都不是简单地鸣不平,而是要找机会为舒晏讨回公道。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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