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二百二十、历经四朝的剑胚竹林风已停。
有重新背匣的麻衣汉子守在窗边,庐舍内几人放心畅聊起来。
“本月十五,剑出炉吗,这不就是后日了?呵,可本公子真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卫少玄喝了口茶,望向窗外西边,面上露出寻思之色,嘴上呢喃:
“话说那座剑炉是什么样子?能锻造出一口举世无双的鼎剑?
“翻遍青史,也才寥寥数口的存在啊,传闻还涉及某些虚无缥缈的气运,是历次鼎争之祸源。”
“卫公子……”
柳子安脸色有些为难道:
“那位老先生的性子您应该也知道些,在铸剑未成之前,老先生不太喜欢外人打扰,脾气不好。
“在下与亡兄虽然与之相处这么久,但这些年来,每一回前去剑炉,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挑选时间。”
柳子安露出感慨表情,摇了摇头,转而正色道:
“况且当初也有过约法三章……”
“放心吧。”
卫少玄笑眯眯打断道:
“约法三章的规矩本公子懂,剑未出炉前,本公子与义父不会前去打扰。
“待十五剑成,天现异象,本公子会与义父一起登门取剑。”
柳子安笑了下,点头。
卫少玄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语气悠悠,笑道:
“况且,就在眼皮子底下,我义父在,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你说是吧,柳家主?”
柳子安笑容颇为自然,连忙点头,看了看微笑的卫少玄,又看了看窗边一声不吭的丘神机。
丘神机抱胸,冷眼注视柳子安。
柳子安笑脸以对,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心中却暗暗凛然。
刚刚丘神机的出手,让柳子安深刻感受到了上品练气士的可怖威压。
九品、八品,是为下品练气士。
七品、六品,是为中品练气士。
五品、四品,是为上品练气士。
再往上,被称为天品,已经不属于讨论的范围了,是早已遗失的传说品阶。
就像大周、大乾的一品、二品官职一样,仅是虚设荣誉,甚至无多少官员能生前获得。
在某些古籍中,天品练气士被称为神州天人。
若说当世的上品练气士,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个个都是有数的存在,那么神州天人就是连“首”都没有……
说回来,别看最弱的上品练气士与最强的中品练气士只有一品之隔,但后者甚至无法破开前者的护体真气。
除非使用鼎剑,直接无视练气士的真气屏障。
就在柳子安被丘神机注视的里衫浸湿、后背凉飕飕,胡思乱想之际。
卫少玄多默默放下茶杯,身子向前微倾,卷起袖子,右手提起东林寺特产的毛尖茶的茶壶,给柳子安亲自倒上一杯茶:
“那剩下这两日,就劳烦柳家主辛苦帮忙照看下剑炉那边了。”
柳子安屁股离开凳面,脸色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两手捧起卫少玄倒茶的茶杯,用力点头:
“卫公子这是什么话?此乃在下与柳家的分内之事,定不负卫公子厚望。”
卫少玄忽然道:
“欸,可惜你那位兄长走的早,没有活到今日,一起观剑出世。
“老实说,我父王还挺欣赏你兄长柳子文的为人处世的,曾夸赞他是识时务之俊杰,十几年来待在江州龙城县是屈才了的,应当为我魏王府所用,一起忠心侍奉圣上。
“只可惜,汝兄这么意外的就走了,真是令人惋惜……”
卫少玄边叹息说着,边一眨不眨的打量柳子安的表情。
柳子安闻言,两眼圈微红,手抬了又放下,犹豫了下终究没用袖子擦抹眼角,
“亡兄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结果却因太过磊落,被那歹人趁机所害,岂可休也!”
这位继承家主位的柳家二少闭目深呼吸一口气,昂首憋下眼眶泪水,语气依旧有点藏不住的哽咽:
“不过魏王殿下、卫公子请放心,亡兄生前便一直敬慕魏王风采,理解并敬佩卫氏作为,时常向我们两位弟弟念叨,谨记魏王叮嘱。
“敦敦教诲犹在耳旁,兄终弟及,铸剑之事,我柳子安代表柳家,义不容辞。”
庐舍内外,卫少玄、丘神机、栗老板默默打量着这个声情并茂、满脸的锦服青年。
三人交换眼神,一时间没有作声。
话语顿了顿,柳子安语气斩钉截铁,攥着袖子,忠心诚恳道:
“若是在下不慎也出意外,被那卑鄙歹人所害,在下还有三弟子麟,依旧可以为卫氏尽忠!”
卫少玄微微挑眉,没有在意后面那些话,而是好奇问道:
“柳家主所说,残害汝兄的卑鄙歹人是……”
“欧阳良翰!”
柳子安正气凛然,铁口断言:
“不是此子,还能是谁!卫公子不信可去调查,那死士刺客,就是受过他所建赈灾营的恩惠,还有那一日当街发生的细节……”
“唔原来如此。”
卫少玄微微点头,没有再问。
他喝了口茶,突然道:
“要不要本公子帮汝兄报仇?”
顿了下,点点头道:
“举手之劳。
“可以取到剑后,用来饮血祭剑,趁着异常天象,洪水混乱,干点事情不难,正好也顺道。”
卫少玄似是随意语气。
“这……”柳子安脸色犹豫,状似为难。
“怎么,是嫌夜长梦多,剑出炉前,这两日就动手除人?倒也不是不行,义父可以代劳。
“不过那正人君子的名头确实太盛,陛下都要留情三分,不过,可以安排一个因公殉职的荣誉死法……”
柳子安表情收敛,似是有所决断,摇摇头道:
“卫公子,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岂有他人代劳的道理,卫公子与丘先生不必劳烦出手,让在下来,早有安排!
“哼,这欧阳良翰,不但卑鄙杀害在下爱兄,还借折翼渠之事压榨柳家,在下这些时日虚与委蛇,他还得势不饶人,嘴脸丑恶,简直欺辱至极!真当我柳氏无男儿?”
柳子安瞪目恨恨,咬牙切齿:
“待到十五那日,我要他身败名裂,十倍奉还!”
这番差点冒出眼睛的熊熊怒火,瞧着不太像是假的。
“柳家主倒是挺会隐忍的。”
卫少玄微微一笑,语气似不在意道:
“那行,柳家主来吧。”
窗边,丘神机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脸色风轻云淡的卫少玄。
瞧不出什么端倪。
但是丘神机却是知道,就算柳子安不去报仇,卫少玄也会突然出手,顺手收拾此人。
原因很简单。
稍微有些看不顺眼。
没错,看不顺眼,仅此而已。
欧阳良翰此前就住在“苏府”隔壁,应当是与离闲一家走的颇近,从上一回此子在女官妙真面前、硬保下离闲一家就可以看出来了。
说不得,还是被苏府招揽的幕僚。
这两日,丘神机与卫少玄经常访问苏府,没怎见到离裹儿,都是被离闲与离大郎应付喝茶,也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离裹儿的反应显得有些爱答不理,不过卫少玄并不急,偶尔还从苏府丫鬟嘴里闲聊套话。
虽然卫少玄从始至终都没有打听到,类似欧阳良翰与离裹儿交往过近、或欧阳良翰频繁接近离裹儿的八卦消息。
一点也没有。
欧阳良翰与离裹儿像是没什么交情。
但是。
欧阳良翰毕竟皮囊不赖,进士出身,放在长安洛阳都算是年轻俊杰了,更何况还是在这江南道一隅的“乡下地方”,且还有县令身份,尚未婚娶,光环自然不少。
而离裹儿容颜绝色,还有“家道中落”的际遇,惹人怜爱,同样待字闺中,又青春妙龄,正是少女容易思春爱慕的花季。
二者又郎才女貌的,很难让人不朝暗生情愫、郎情妾意的狗血方向联想,嗯,在才子佳人里,这种干柴烈火,哪怕擦肩而过的相遇一次,都可能点燃。
哪怕并没有什么证据。
可卫少玄依旧有点不舒服,看欧阳戎有点不顺眼。
再加上不久前,他还在那个不靠谱的善导主持那儿,整了两根晦气姻缘签,自然心情不太好……
可是这些,卫少玄偏又不会说出口,毕竟他是魏王之子,是要成为执剑人扬名天下的天之骄子,是要做大事之人,岂能在这些路人蝼蚁身上花费太多功夫,岂不显得他目光短浅、斤斤计较?
所以柳子安一提出、把欧阳良翰交给他来,卫少玄便丝毫不争,泰然自若。
这些年纪轻轻就颇为深沉的心思城府,丘神机皆看在眼里,虽然还显得有些稚嫩,但方向没错,这位魏王府的座上宾目露些许欣赏之色。
庐舍内,安静了会儿。
这时,柳子安忽道:
“不过,在下此次前来,除禀告之外,还需卫公子帮个忙。”
“讲。”
柳子安压低嗓音:
“可否让栗老板帮忙,调集一些人手,在下怕十五那日,恐有变故。”
卫少玄看了眼柳子安一眼:
“准了。”
随后,卫少玄又询问了柳子安一些事,少顷,密议散场。
锦服青年病怏怏的脸上露出喜色,跟着波斯商人一齐退下,离开了庐舍,消失在竹林中。
二人走远后,庐舍内只剩坐茶几旁低头喝茶的卫少玄,与窗边观景的丘神机。
“义父觉得,柳子安这人如何?”卫少玄忽问。
“有心思。”丘神机淡道。
“有小心思很正常。”卫少玄面色如常,“说不得他阿兄之事,就是其一……”
他转过头,面朝西边蝴蝶溪西岸方向,微微叹气:
“不过我不太管这些,只要别在不该有小心思的地方起小心思就行,否则到时候就把他心挖出来瞧瞧,心眼有这么大吗。”
丘神机颔首:“六郎知道留神就好。”
“义父,这口剑,终于要出来了,父王准备了十几年啊……”
卫少玄低头揉了把脸,抬头改为一副灿烂笑容:
“今日那根签晦气归晦气,放在此剑上,倒是颇为应景。
“害女红者也……呵,辛苦女红者,不是罗衣人。
“义父,伱数数,此口鼎剑,自剑胚起,已历经四朝!
“南朝,随朝,大乾,大周!
“将近百年沉浮,终于即将剑成,获遇良主,还有比这更传奇的吗?这不是天下练气士喜欢口言的‘神话’是什么?”
丘神机轻轻摇头:
“可能并不是四朝。”
“是何意思?”
卫少玄脸色好奇:
“我曾翻阅魏王府密库中的文册,了解些曲折,上面记载说……最初是百年前的南朝皇室与北朝大随兵锋相对,南北对峙。
“南朝皇室自知势弱,不知从何处求来一口新‘鼎’,又寻到龙城世代相传的铸剑师家族——龙城眉家,倾尽南国物力,于蝴蝶溪西岸开炉、铸造鼎剑。
“只可惜,北朝大随速度更快,竟已倾尽练气士之力,率先铸好一口鼎剑,此剑当时取名‘文帝’,还未被后来的大乾太宗改名‘文皇帝’……最后,大随铁骑南下,又携鼎剑之威……南朝,亡。
“时任元帅的随疯帝,于蝴蝶溪西岸的未熄炉火之中,发现了这一口鼎剑之胚。
“后来,尝到‘文皇’滋味的随疯帝二世即位,特令龙城眉家,炉火不熄,继续铸造鼎剑,当时南北刚刚一统,虽人心思定,但百废待兴。
“随疯帝为了南下铸剑,调集天下资源、劳命伤财的凿穿大运河,贯穿南北,又利用大运河再次抽调天下大量人力物力运至蝴蝶溪,投入西岸那一座座热火朝天的剑炉中……
“再加上各种暴政天灾,结局当然不言而喻,随疯帝依旧疯狂铸剑,孤注一掷,欲要用这口鼎剑和‘文帝’一起,彻底镇压天下义士,结果不知是否真有命数,鼎剑迟迟未成,群雄却已并起,大随也随之丢失天命。
“再然后,就是大乾的太宗文皇帝上马出征平定天下,立国后,下令离氏子孙,终乾一朝,不许再劳命伤财铸造鼎剑……
“不过,那一口历经四朝的剑胚,兜兜转转,百转千回,被当年侥幸逃过疯帝屠杀的眉家子孙藏纳,在剑铺营生凋零的龙城县隐姓埋名,开了间名曰古越的小剑铺。
“最后,那柳家的柳子文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鼎剑秘辛,巧计接管了古越剑铺,覆灭了坚持不再开炉铸鼎剑的眉家,从而得来了一口即将成形的剑胚。
“而且这柳子文,竟还寻来一位继承眉家衣钵、且与眉家反目的铸剑师,于是有了筹码,找上咱们卫氏合作,调集海量资源,打着古越剑铺的幌子,秘密开炉铸造鼎剑……
“十几年啊,义父,纵使有咱们卫氏输血都要十几年,可想而知,当初随疯帝铸剑有多么疯狂,当真是倾尽天下之力。”
“义父,这不是历经四朝是什么。”
卫少玄顿了顿,悠哉喝了口茶,玩笑说:
“咱们现在大周,是新朝,和大乾什么的不太熟,两家人。”
丘神机依旧摇摇头,眯眼轻声:
“丘家祖上,有先人曾是随朝部将,恰好当年就在疯帝麾下,军功官至车骑将军……所以有些隐秘之事流传子孙。
“当年,那位随疯帝手里曾有两口剑胚,在蝴蝶溪西岸开炉铸剑之时,被盗窃了一口,所以眼下这口将成的剑胚,并不一定是南朝皇室留下的……
“这里面是一笔糊涂账。”
卫少玄脸色一愣。
本书用的就是“随”,不是错别字。历史上最初也本该是“随”,后来隋文帝变“随”为“隋”,造了个字。另外,咳咳,小戎是在写轻,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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