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七十五、苏裹儿:与吾共患难共富贵之人雨转晴天。
庭院内,地上一处处雨水堆积的小水洼,倒映有天际的橘红火烧云。
从高处往下看去。
这一处处水洼组成的空地,就像一片天空,宛若镜子一般支离破碎。
有一种寂静的美感。
这一幕很快被打破。
一处倒映天际火烧云的水洼,水花四溅,另一处亦是如此。
院子空地上的水洼,接二连三的破碎四溅。
节奏极快。
定睛一看,它们原来正在被两只纤细白皙的裸足踏碎。
混着沙石的泥水也无可避免的溅射到,这一双裸足上方正被两只素手捻指牵起的裙子下摆。
有一抹桃红色的倩影在水洼极多的院内飞奔。
打破了宁静。
“小姐你这是…干嘛,怎么赤着脚下来了?小心不要着凉……”
正在院子里与其它丫鬟八卦聊天的彩绶愣愣回头。
她小脸满是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正气喘吁吁弯腰喘气的桃红襦裙俏美小女郎。
然而回答彩绶的,是一只急切弹出的手掌,小臂颤抖的伸在她眼前。
“快拿来!”语气说不出来意味的带有一点颤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从楼上一路飞奔下楼,又牵住裙摆赤脚跑进院子里有些激烈费力。
彩绶与身后的梅影斋丫鬟诧异的看见自家一向高冷清雅的小姐白皙的俏脸有些泛起血色涨红,与湿漉的桃红裙摆布料相似的颜色,这加上几缕散落翘鼻旁的乌发,更平添几分楚楚动人的美人韵味。
好久没见到自家小姐这么急了。
话说,这真是刚刚还在檐下优雅淡泊看书的小姐吗?该不会被掉包了吧?
彩绶与身后的梅影斋丫鬟面面相觑,还有的丫鬟不禁手指揉了揉眼,误以为是看花了眼。
“什…什么拿来?”彩绶小脸疑惑。
苏裹儿没有去管周围丫鬟们的频繁侧视,她美丽细眉下那一双炯炯星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包子脸小侍女。
“礼物,他的礼物,是不是被你挑走了,我翻找许久,都没寻到,你到底放到哪里去了?礼折子上明明写着的!”
开口就是劈里啪啦一大堆话,她快语询问,彩绶与身后丫鬟们听的一愣一愣的。
彩绶突然缩了缩脑袋,似是反应过来什么。
她悄悄看了看左右同伴们,欲言又止,“小姐,人多……”
“拿来!”伸在彩绶面前的手掌丝毫没收回,置若罔闻。
彩绶瞄了下小姐的认真脸色,背在身后的小手扭捏的掏出一把圆型纨扇,心虚怯怯的塞到苏裹儿的手上。
只见,这纨扇上绘有一幅清凉无比的宫廷仕女春光图。
梅影斋一众丫鬟们原本困惑的小眼神登时转化为古怪目光。
“还伱,小姐,奴婢下次知道了,不拿你的了……”彩绶小声。
“……”苏裹儿。
她深呼吸一口气,把似是春宫图的纨扇塞回彩绶手心,绕开小丫头罚站似的身子,探手从其背在身后的小手上,夺过一只狭长木盒。
苏裹儿当众打开木盒,垂目瞧了一眼,她手掌停顿了片刻,旋即径直抽出一卷桑皮纸,递还回木盒,苏裹儿头也不回,赤足匆忙回屋。
白皙脚踝沾了些泥水,也丝毫没在意。
桃红色倩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彩绶小脸愣愣,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脸打发走丫鬟们,她有点呆呆的手捏纨扇与空木盒追了上去。
“小姐,小心着凉……”
彩绶一路跟着小姐的背影,回到了梅影斋三楼的书房。
一路上眼神困惑,跟着小姐最久的她,也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如此失态过。
这种情况按道理只会出现在梦里。
彩绶一进书房,只见不少孤本书籍都摔落在书架脚下,还有不少小姐此前颇为喜欢的名贵墨宝与金玉书签静静躺在柔软的地毯上……
不久前被她整理的整整齐齐的书架与阁屋,全被翻弄的乱糟糟的,像是闹贼了一样。
然而此刻乱糟糟的屋内,却仅有一道桃红色倩影静立,对于周围地上这些狼藉杂乱的景象,倩影似是无动于衷,视而不见。
“小姐,这是……”
彩绶啊嘴,朝自家小姐轻唤一声。
苏裹儿站在书房中央,没有理会。
整座书房全是琳琅满目价值连城的金石孤本、清贵墨宝,可她的目光此时此刻只被一物死死吸引。
一张平平无奇的桑皮纸。
摊开的纸上是某个年轻县令清逸洒脱的字迹。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屋中央的空地,苏裹儿孤身只影,窗外黄昏的余晖斜照进屋里,将她双手摊开纸张的低头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似是有风,影子微微摇晃,有轻微的呢喃声飘荡:
“这是归去来兮辞……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不是遗失百年了吗,他怎么会有……还送给了我…当做生辰礼……等等,那道箴言!”
苏裹儿低头自语,身子忽而僵住。
“潜龙在渊……衔明月而出……在此县为官又辞官……写辞官隐退之赋……辞赋明月皆将赠于吾……
“写辞官隐退之赋?写辞官隐退之赋!对了,是写!不一定要是他亲手所作,也可以是将陶渊明的辞官之赋写出来,再代为转赠!”
苏裹儿原本僵硬的身子,突然在原地轻盈猛旋一圈半,这一瞬间的骤停骤转,颇让旁人担忧会不会闪到腰。
只不过这位梅花妆小女郎很明显是学过舞蹈,甚至十分精通,盈盈一握的腰肢柔韧性极好。
屋内,苏裹儿桃红裙摆肆意飞扬,她旋停后的位置正好正对门口的彩绶。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苏裹儿杏眸圆睁,似是在盯着彩绶,恍然大悟般,粉唇喃喃:
“现在只剩……只剩下明月没有赠吾,还有,他以后也会辞官,不过,为何辞官?
“欧阳良翰,你,你就是我命中注定遇到的贵人,要共患难和……共富贵的人。”
苏裹儿咬唇注视纸上辞赋,抬手揉捏了下她有些滚烫晕红的右脸颊。
日思夜想,久久寻觅。
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般的恍然大悟,令一向冷静的苏裹儿到现在思绪都还有点晕乎乎的。
这并不怪她不够沉着冷静,这种宛若命运降临、命中注定一般的体验临头,任谁都极难克制冲动情绪。
更遑论,聪慧归聪慧,苏裹儿终归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及笄少女……
“共患难共富贵吗,怎样才算是患难富贵与共呢……
“等等,还有明月呢……明月……这又该做何解释?欧阳良翰,总不能你真空手摘一轮天上明月赠我吧……”
苏裹儿在原地徘徊起来,落有欧阳戎笔迹的桑皮纸被这位俏美小女郎下意识的按压在胸脯前,未衰减多少潮红的鹅蛋粉脸上,黛眉微蹙,似是又喜又忧。
“小姐,什么对上了,什么贵人?”
彩绶进屋,一边捡起地上孤本书籍,一边好奇问道。
刚刚自家小姐神经质般踱步呢喃了好一会儿。
除了刚开始的几句话,竖起耳朵的她稍微听清楚了些外,后面的低喃声,彩绶只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愈发勾起了少女猫儿似的好奇心。
苏裹儿瞪了包子脸小侍女一眼。
“没什么……你这丫头刚刚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胡乱拿什么东西?”
彩绶缩了缩肩,不过还是小嘴撅嘴,辩了句:
“不是小姐让我拿两件的吗……唔,小姐,你的意思是,欧阳公子送你的这件生辰礼,对你很重要?”
苏裹儿没功夫理她,抿唇不语。
“明月呢……”
她停止徘徊自语,走上前去,低头将那份礼折子又仔仔细细翻看了两遍,旋即转身在生辰礼的礼物堆里重新翻找起来。
不多时,苏裹儿在几只精美奢侈的礼盒中翻找出了几枚硕大的珍珠宝石,还找到了一副画有海上明月的盖章极多的名家书画。
然而旋即,便被她随手丢掷地毯上。
不是他送的。
苏裹儿只觉索然无味。
“只赠了我一篇《归去来兮辞》,没有送其它东西吗,难道是要分开赠我?”
杂乱书房内,有女郎犹不放弃的埋头找寻。
“唔,小姐别乱丢了,你在找什么呢?”
彩绶跟在苏裹儿屁股后面,后者丢一样东西,她捡起来擦一擦、收拾起一样东西,老冤种丫鬟了。
苏裹儿不答,裸足踩在柔软地毯上,有些湿漉潮巴的裙摆拖地而行。
似是发呆,她心下又在自语:“共患难同富贵之人……怎样才算是患难富贵与共呢……礼贤下士,许他高官厚禄,赐其荣华富贵?”
就在这时,苏裹儿经过了书架边一处不起眼的纸篓。
“哐当”一声,曳地裙摆带倒纸篓。
苏裹儿随意侧头,余光突然扫到倒地的纸篓中有一抹惹目的红色。
一支被红纸包裹的竹签。
是姻缘签。
苏裹儿缓缓顿步,停立原地,她原本褪去些激动潮红的白嫩脸颊霎那间浮起晕红一片。
这一回……似是红的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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