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对着福克斯新闻速报,和大部分开了电视的人一样,色彩收进视网膜后便将文字意义滤出去。社会学的教授常常苦口婆心地劝阻学生通过电视获取资讯:“电视新闻就和维基百科一样靠谱,”她摊着双手这样讲。那担心着实是多余了。
八百三十二组广告后,街边传来了沥青路的吱呀声,接着一辆黑色SUV停在门前,缓缓降下车窗。Dennis伸着胳膊侧出头来,手机举在耳边。客厅另一侧响起铃声。
“没事你别换鞋了,我去接一下。”说着,Steve走向玄关。
窗台外,只见Dennis隔了整条鹅卵石小径便开始朝男主人比划,嘴唇连同右臂上下飞扬。我寻思是不是车出了问题,不过他终于决定推门下来,和Steve并肩走来——我是说,前者说话时忙着将上半身向前倾,好配合那套手势,这才合上了Steve直挺的身高。
前门咔哒地旋开,声音先人飘了进来:“......就跟他这么说的,但非不管。我能怎么着。”
我和女主人迎上前:“诶,hello啊Dennis。”/“来啦。”
客人一时打住话头,略显意外地正过身来:“弟妹,几天不见。哟,Dan怎么也在哈。”
“Steve请来坐的。听说你们不都是学生会嘛。”
“啊,”他顿了顿,“是这样。挺好。”
“坐呗。吃晚饭吗一会?”
“今儿待不了太久。不是有那个华人坠轨的事儿吗,我还在到处跑。”
四人围了茶几坐下。来客无心继续客套,重新弓着身转向Steve,像是头熊;方才消逝的额间皱纹又叠出来了。
“所以那边肯定是不行了。肯定是我舅跟他们通过气儿。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这儿沾不沾事儿呢。”
“通没通气的,他们这样决定都无可厚非。我本来就不建议你轻易去动用家里资源。”Steve抱着双臂靠在枕垫上。
“你倒是替我操心起来了,多谢谢啊。”Dennis说罢,叹了一口气。“反正我待会儿再去跑个之前有过合作的,多半没什么戏。你那咋样?”
“打了几通电话,嘴上应着帮忙盯一眼,遇上好说话的让把情愿表链接发过去。没了。”
“搁这儿优哉游哉地办那点小企业,风一吹就倒了,还想着独善其身呢。真够逗的。最主要就连学校都没什么反应,只回复些无关痛痒的屁话,说什么诶呀我们多么多么重视文化平等,多么需要引以为戒,最后还‘期待您持续的支持与联络’。”
“诶,咱没必要这样。从人家角度,想规避风险也无可厚非。倒是你,怎么唯独这回反应这么大?”
“跟你说不好,反正心里膈应得慌。”
一阵沉默,Dennis这才扬了扬脖子朝我和女主人干笑两声:“瞧见没,学生会也不好干。任重道远啊。”
“有可能找到人出面吗?”我问出口,连自己听起来都可笑。
“嗐,”Dennis拍在大腿上,任由这问题划过去了。但他看来又想起春晚的委托,打算亲自打算上阵。
“对啊大音乐家,你怎么回事,节目怎么不干了?”
“他不是最近忙嘛。你看又是你们刚刚说的,又是一堆日常工作,你给他少摊点事儿行不行。”女主人忙不迭地接过话茬来,动之以情,可能正打算晓之以理呢,Steve却拍了拍她肩,道:
“之前不是也说了,这个节点上去表演不合适,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问题是它不一回事儿啊。那当然,咱能做点啥都去做,是吧,”Dennis把玩着膝上的右掌,一遍遍翻开来又合上,“但春晚是咱老传统。不说了吗,该庆祝的时候得庆祝,怎么就不合适了呢?”
“你说你老盯着我这小节目干什么。取消了,时间省出来给赞助商多讲两句,不两全其美吗。”
“哎——不,我是不懂音乐的昂,但要我说,你吹个曲子比那些搞求职讲座有意思多了。不信你试试,到时候一堆一堆的新入学小姑娘要去加你们部。”他又赶紧着补:“我没别的意思啊弟妹,我就是说咱吹得好,是不是。Dan你听过没有,要不让给现场表演一个?”
女主人捂了嘴笑。
“行了啊。确实有点抱歉,但这个事就这样了。看看要不换个节目,唱歌什么的,要么就直接砍掉。”Steve撑着站起身。
“我说不过你,那就这么着吧。你去哪儿啊?”
“卫生间。”
Dennis捋了捋头发,转向我:“刚好你也见着了。和Flora再顺一下节目时间表吧。我等先忙活完这点事,稍后看看赞助商讲话时间怎么调。”
“你喜欢他的萨克斯?”
“嗐,我就听个乐儿,感觉不赖。人年年春秋晚都上去,算是常规节目了,挺受欢迎的。主打一个反差嘛;你想,职发部部长多严肃一人,结果在台上穿着黑礼服、带个小帽子,吹得前仰后合的。”
“那是本来的技术到家,什么反差不反差,”女主人抗议道,“行行出状元,这是Dennis你不搞音乐罢了。”
“诶我知道了弟妹。那你再帮我劝着啊,别叫他整天死气沉沉的。”
她伸了手装作要打他,一不留神弄翻了摞着的一摞扑克牌,又给三人逗笑了。扑克牌铺满了一摊地毯,飞进沙发和茶几底下。我们一齐弯下腰去捡,够不到的又取了门口的长柄伞来,整出叮叮当当一阵响引得Steve快步跑回来看。
“这是玩什么呢你们,斗地主啊?”
三人笑的更厉害了。末了,Dennis将规整好的牌拍到主人手心里:
“顺路过来的。我还得去下一家,今儿就先走了。昂,弟妹,Dan。”他依次举手致意。
我们站在门廊看着他将车倒出去,一路驶离了林荫道。四五点的阳光打在身上发暖,时不时遮阳板下的风铃也晃荡得清脆。这一小方石台摆了架长椅秋千、上面铺了绒毛毯和两块枕头,边上金属桌台有熏香、插花瓶、几本周刊杂志。我觉得惬意,因而更不想打扰两人的惬意:
“那我也撤了。”我侧身说。
“一起吃晚饭吧。做两人份还是三人份没啥区别,是不是Steve?”她拉了他的袖口。
“对啊Dan,今儿也没其他事情了吧。真的不用跟我们客气,她喜欢招待客人。”
我感激地看了他们,但仍是婉拒掉这邀请,俩人也不再强留。叫了辆网约车要等,他们便站着陪我。我忽然想起忘记看Steve的书柜。
“下次再来啊,想怎么看怎么看。我美高那会儿的书也都留下来了,在书房里,存的不少。”
“独奏也有机会欣赏到吗?”
“那个的话,有机会再说吧。”他犹豫地笑笑。
我坐上车向两人挥手道别。不一会儿,人影连同那牧场房都从后窗中消失了。坐正回来戴上耳机,随之,中午积攒的睡意席卷而来。我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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