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马关向南一百余里,有座落凤山,毗邻官道。落凤山山势险峻,山腰处有座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道观,叫做上仙观。上仙观中约有百余名道士,观主叫做严苍龙。这位严观主的武功不算太高,勉强入了二流,在江湖上算是小有名气。不过观主严苍龙性情孤僻,不喜交游,最爱静修习武。
上仙观的香火并不算旺,一年有半年的时间都关着门,要是只瞧这一点,这些道士怕是要饿死了。
好在道观有位叫金永方的大施主,每年都布施很多钱粮香油和衣冠等物。还有,上仙观在城中开设了上仙武馆,收徒赚些学费,而山上的道士们自己还会种些米粮和蔬菜水果。加上偶尔有上山的香客,也多少会布施一些钱粮,因此道士们的日子倒也衣食无忧,逍遥自在。
这位严观主很久以前并不是上仙观的道士,只是一所小道观黄龙观的道士。黄龙观小得不能再小,就只有严苍龙这一个道士。当年是因为金永方的大力推荐,严苍龙才得以进入上仙观修行。严苍龙来到黄龙观两年后,老观主玉昆子以年老体衰为由,辞去观主之位,把严苍龙扶上观主之位。
众道士都心知肚明,严苍龙能坐上观主的位子,就是因为金永方的原因。上仙观香火不旺,是金永方以每年布施给上仙观大量的钱粮为条件,把严苍龙推上观主之位的。除了每年布施钱粮衣物之外,金永方又额外给了老观主玉昆子一大笔银子,这才让老观主心甘情愿退位。果然是出家人不贪财,多多益善。
不过这位严苍龙虽然做了观主,却似乎并不热衷于名利,每年除去清修的时间之外,只是指导几名亲传弟子练功,再由亲传弟子指导山下武馆中众弟子的武功。当然,严观主偶尔也会下山去帮人降魔祛病。除此之外,四十多岁的严苍龙平时很少出方丈室,每日只是看书打坐,提升内功。
观里的道士们偶尔也会私下腹诽几句,咱们观主每天那么勤快的练功,怎么连一流境界也入不了?难道是脑子不够用?当然,道士们只是私下聊天的时候会议论这个话题,见了严苍龙本人的时候,道士们仍是毕恭毕敬。谁也不想得罪观主,毕竟观中最大的施主金永方可是严观主的信众。
每年金永方都要把大把银子用于布施道观,不然凭上仙观如今那点儿可怜的香火,早就败落了下来。道士们虽然是出家人,可是出家人也是人,他们很明白,有些人能得罪,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
金永方出身桑兰国几大世家当中的金家,虽然不是嫡长子,可在金家也有一定的话语权。七年前,金永方得了一种怪病,日渐消瘦,浑身疼痛。可惜遍寻名医,却药石无效,哪怕金家贴出重金求医的榜文,也没有哪位医生能治好金永方的病。
最后是有人推荐了本是黄龙观道士的严苍龙给金家。金永方本是半信半疑,可是就算请了名医无数,自己的病却仍是迟迟不好,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到黄龙观去请严苍龙道长。
结果严苍龙到了金家之后,看了一眼金永方,就说这病他可以治,说金永方身上有邪魔附体。金永方哪里肯信,可是无奈身上疼痛难忍,只能死马且做活马医,让家人按严苍龙的吩咐去做。
严苍龙让人先布下法坛,又燃起香烛,随后手持桃木剑,踏罡步斗作法,画了符,用了符水。
说来也怪,严苍龙一番操作之后,金永方身上的怪病竟然真的不药而愈了。这下金永方傻了眼,原来要提到什么道术啊,法术啊,鬼神哪,他根本不相信这些事情,可如今他药石无效,走投无路之际,画符念咒竟然真的灵验了!
金永方感激万分,想送严苍龙一些黄白之物,可严苍龙却拒绝了。金永方大惑不解,严苍龙却不屑道:“贫道是出家之人,要这些俗物做什么?”
金永方很是讶异,平日里他遇到那些僧、道,一个个见钱眼开,这位严道长竟然不爱钱财,这可的确不一样。于是,金永方一脸虔诚的问严苍龙,“道长,难道您真的能通神?能看出我身上有什么不洁的脏秽东西?”
严苍龙手捻颔下的山羊胡,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置可否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仙佛之事,岂能以常理度之?凡夫俗子,怎么能明白我们仙家的妙用!”
金永方不由虎躯一震,卧槽,这是位高人哪!金永方立刻跪地磕头,口称道长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拜了严苍龙为师。从那时起,金永方就成了严苍龙的俗家弟子。
从这之后,金永方的亲人朋友,但凡有病有灾,金永方都必去黄龙观求严苍龙帮忙消灾祈福。说来严苍龙真称得上是法力高深,只要金永方有求,严苍龙都能帮他作法,果然回家再去一看,亲人朋友的病就好多了。金永方一直想送严苍龙金银,却屡次都被严苍龙给谢绝了。
对严苍龙感激泣零的金永方一心想着报恩,既然师父救了我的命,我也得为师父做点什么才行嘛。可是思来想去,他所拥有的东西,什么金钱、女人、土地、商号等等这些东西,严苍龙统统都不要,那么师父想要些什么东西呢?随着时间推移,金永方想报恩的心思,越发强烈了。
这一天,金永方来到黄龙观拜望严苍龙,见黄龙观破败不堪,终于忍不住问严苍龙道:“师父,您是半仙之体,我有的东西您都不稀罕!可是天上的东西太遥远,我也没有能力替您取下来。你看看,我金永方穷的只剩下钱了,要不这样,我给您买两个道童,把这黄龙观翻修一下可好?”
严苍龙摇摇头,一脸淡然道:“为师是出家人,买两个道童来做什么?况且你用了买字,就说明他不是真心修道的,这样的人,就是有一百个,放在观中又有什么用处?为师所在这黄龙观太小了,你就是把它翻新了,也不过是小小三间殿宇,能做什么?你要真有心报恩,就帮为师寻一处大的观宇,才是你的一片诚心!”
金永方一听,乐了,这多简单啊!金永方嘿嘿笑道:“师父,那我就把附近的地都买下来,重修这座黄龙观,把它改建了,多修殿宇,广收门徒,它不就是大道观了吗?”
严苍龙摇摇头,一脸惋惜道:“徒儿啊,就算你有钱,能把它扩建了,它也还是那个黄龙观。在为师眼里,这黄龙观所在的风水实在一般。虽然说因为修行的原因,为师所在的地方就是福地,可是福地也是受风水制约的,有大福地和小福地之分。小福地仅可自度,大福地不仅可自度,还能度人!”
金永方一听这个,来了兴趣,笑道:“师父,那您说,什么地方风水好,适合建道观,弟子就把那块地买下来,咱就把黄龙观迁到那里去!”
严苍龙望向北方,指着牵马关方向叹息道:“徒儿啊,为师也就不瞒你说,为师早就看好了一处所在!就是在落凤山上,有一座上仙观,那里风水极佳,不仅适于修行,还能够使施主财源广进,那可真是一处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啊!只可惜现如今那道观落在庸人手中,不得物尽其用。为师也为之惋惜不已!”
金永方大笑道:“师父,那上仙观我知道的,我年幼的时候曾随我父亲去还过一次愿。我记得那道观就建在半山腰上,殿宇很多,还有几十名大小道士在观里修行。那里风光不错,确实称得上是人间胜境!怎么,师父看好了这处胜境,想去那里修行不成?”
严苍龙苦笑,摇了摇头道:“徒儿啊,师父虽然有心,却无力。那样一处洞天福地,当家的道士怎么舍得把它拱手让人呢?那里的道士又排外,为师可没有门路到上仙观去修行。唉,我的徒儿啊,你的好意为师心领了,只是这事不是你能改变得了的!从今后不要提了,提起这事就让人伤心难过!”
金永方被严苍龙一句话激起了好胜之心,金永方大声道:“师父,你不过就是要到上仙观中去修行,有一个上仙观道士的身份罢了,这是什么大事么?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慢说是一个小小道观的道士之位,就是住持,观主的位置,又有什么了不起?徒儿也照样能给你搞定!”
严苍龙只摇手,叫金永方不要说了,严苍龙道:“徒儿啊,那观主、住持之位,须是有德者居之,为师德薄,自知德不配位,又怎么敢去争那观主之位?人要是真心想修行,在何处又不是修行?又何必拘于是在道观还是什么洞天福地中?”
金永方大笑道:“师父,你替弟子治好了病,分文不取,这份恩情弟子是要念的!师父放心,弟子会想办法帮师父搞定这件事情,多则两三个月,少则半个月,就会有消息!您就等着弟子的好消息吧!”说完,金永芳就向严苍龙告辞,胸有成竹出了黄龙观。
半个月后,金永方又来到黄龙观,进门就大笑道:“师父,您瞧瞧这是什么?”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严苍龙,严苍龙接过来一看,却是上仙观的度牒,上面是严苍龙的名字。
严苍龙又惊又喜道:“我的徒儿,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金永方大笑道:“师父,我说什么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我已经是那上仙观的大施主,想给您谋一个上仙观的道士身份还不容易?那些臭牛鼻子……对不起,师父我不是说您啊!那观主玉昆子还不是一样见钱眼开!嘿嘿,那上仙观香火稀少,都快揭不开锅了!像我这样的大财主,愿意去做施主,只求为亲戚讨一个道士的身份,那观主求之不得呢!”
严苍龙感慨道:“徒儿啊,师父半生以来都在道门中修行,从不把黄白之物放在眼里,没想到这钱财还真是能通神,帮为师搞定了一个身份啊!”
金永方笑道:“这算得了什么!我只对他们说,师父是我母舅,要到观中修行,那臭道士马上就一口应承了!师父且先到那上仙观中修行一些时日,等弟子慢慢运作,再给您谋个执事的位置!那些凡夫俗子还能在道观中谋个职位呢,何况师父这样道行高深的人?”
严苍龙深谢过金永方,金永方报了师父的恩德,这才称了心意。第二天,严苍龙果然收拾行装,往落凤山上仙观去修行了。
观主玉昆子得知大施主金永方要修行的那个亲戚到了,亲率道众出来迎接,道士们众星捧月一般把严苍龙迎进道观。
在玉昆子眼里,严苍龙就是行走的银子,怠慢不得。众道士也知道这位严苍龙是金施主的亲戚,一个个都来奉承。上仙观这些道士并不戒酒,因此隔三差五的总有人请严苍龙喝酒。严苍龙很快和这些道士打成一片。
过了不到一个月,严苍龙就升任云水堂主,负责接待云游道士,这可不得了,没到一个月,就升任堂主了,这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众道士都来贺喜。
又过了一年,严苍龙竟然升了监院,诸道士中,除了观主玉昆子之外,数他的地位最高。严苍龙知道这又是金永方的手笔,因此对金永方感激不尽。
严苍龙悄悄对金永方道:“徒弟啊,你在这道观中花了不少银子,你放心,为师会为你诵经,过些日子,你就有财运降临,你花出去的银子,都会加倍回来找你,绝不会让你亏了!向来这世间的理都是有付出必有回报。”
金永方对严苍龙的道术是相信的,不过发财这事,他却半信半疑。反正他是天南郡有名的大财主,金家的嫡系子孙之一,钱多得是,他也不在意有没有什么额外的财富。就算钱再多一些又如何,现在的钱他也是八辈子花不完,所以他也没往别处去想。
没想到,没过了三天,忽然金永方的金记绸缎庄中来了两位客人,说是要订购绸缎,出手就是几千两银子的大单,还声称这只是试一下,看看金记绸缎庄的实力如何,能提供的绸缎是否能让他们满意。要是金记提供的绸缎能让他们满意的话,一年他们最少也能购买数万两银子的货物。
接着,金记的珠宝行也来了生意,有大客户预订了一些精美的首饰和宝石等物,更是价值上万金。
哎哟,这一下金永方可真的震了,师父真神人也,不止道术高深能医病驱邪,还能一语定下吉凶祸福啊!金永方简直要对严苍龙顶礼膜拜了。
金永方从此更加用力维系和严苍龙的关系,转眼又过了一年,也就是严苍龙到了上仙观的第三年头,老观主玉昆子声称身体欠佳,要退位让贤把住持之位传给严苍龙。谁都知道,玉昆子那身体好着呢,就在上个月,这老家伙还脱下道袍,偷偷跑到城中青楼去鬼混,那叫身体欠佳啊?
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谁也不肯揭穿这事,毕竟道观如今就靠这严苍龙支撑着呢!没有金大施主,上仙观的道士们都快要出去讨饭,穷得穿不上裤子了。金大施主又是看谁的面子啊?严苍龙啊!谁要不服严苍龙,那不是和财神爷过不去吗?
再说这做了住持,成了观主的严道长,在观中两年来,都是和蔼可亲的形象,从不拿出自己监院的威风来压人,极好相处。这下当了观主,平时也只是躲在方丈室里,很少出来,极少管事。这些大小道士在道观中可自在着呢,又怎么会不服严观主?
严观主做了观主之后,忽然对银子重视了起来,还命弟子在城中开了家武馆,名叫上仙武馆,专门教授一些俗家弟子入门的功夫,什么拳脚,刀枪,棍棒,内功。没想到,这个事业倒也做得风生水起,上仙武馆一口气收了两百多个徒弟。
当然,严苍龙的武功也就是弱二流的境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打一流高手那是不用想了,遇到二流里的高手也是败多胜少,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开设武馆。那一流高手在江湖上又不是常见的,你和他无怨无仇,他也不可能没事来砸你的场子,所以大家都是相安无事。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严苍龙在上仙观过得很滋润,弟子徒孙收了一大堆。金永方的生意也是做得不小,在桑兰国其它郡县开了不少分号。但是有一点没变,金永方把严苍龙当成神仙一样敬重。你想啊,既能保佑发财,还能治病疗伤保佑健康,这样的师父谁不喜欢?
只是严苍龙仍像以往一样,在道观中深居简出,还在道观方丈室的后面设置了闭关用的净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曾有新来的小道士养心对观中不熟,误闯入净室,结果遭到了严苍龙的严厉责罚,连同小道士养心的师父玉尘子也遭到责罚,被免去典造的职务。
一向温和的观主严苍龙为此当众大发雷霆,训斥小道士养心目无尊长,并再三告诫众道士,说那净室是自己静修之所,一旦他在净室中进入闭关状态,任何人的打扰都可能使他修行多年的内功毁于一旦,前功尽弃。要是再有人敢擅入净室者,会处以重责,关入后山的洗尘洞三年。一观之人颤栗。
关入后山的洗尘洞三年?那洗尘洞中除了石碗石盏石床之外,别无他物,洞外有负责戒律的道士把守,每天三餐,定时盛进一碗饭,一碗菜汤进去,酒肉都无,又不能放风。关在那里面,和坐上三年大牢没有区别,谁因为这个去遭那份大罪?
从那之后,方丈室后院的净室,再无一人敢进入。师父们早早就警告新来的徒弟,方丈室后面的净室是本观的禁地,除住持之外,旁人不许进入。久而久之,不光是净室是禁地,就连方丈室道士们也去得少了。反正观中的事务都有监院和各大执事道人处理,平时也用不着麻烦观主大人。
严苍龙也落得逍遥自在,只管传授自己几名弟子昭通、昭达、昭远等人武功。
这一天下午,严苍龙又发下话来,他要在净室中闭关一些时日,不得任何人打扰。外面的大小事情,都一并交给监院玉德子处理。此言一出,众道士离方丈室恨不能有十里远,生怕不小心误闯了净室,给关进后山的洗尘洞去。
方丈室本就在道观的后院,有一道围墙和朱门隔着,平时道士们也很少往后院来,如今观主发了话,谁还会往这边来?
谁也没想到,此时方丈室的净室中,有一个紫衫金带的美貌女子高坐在上,旁边侍立着两名美貌使女和四名劲装汉子。这些人脸上都恭恭敬敬,大气都不敢出。桌上有茶水,那紫衫女子却一口也没有动。
只见一名身着鹤氅,头戴纯阳巾的中年道士一脸恭谨的侍立在紫衫女子面前不远处。那道士相貌平平,酒糟鼻子,大嘴巴,颔下有山羊胡,正是上仙观观主严苍龙。
要是观中的道士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掉下巴。这观主严苍龙他哪里是在静修?却是在净室中私会一个貌美的紫衫女子。瞧这架势,在观中说一不二的观主大人,竟然对这紫衫女子十分忌惮。
只见严苍龙哈腰道:“属下不知王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请王妃娘娘恕罪!”
紫衫女子眉毛一挑,哼了一声,面无表情道:“你们到锦绣山庄打探消息,打探得怎么样了?”
严苍龙呵呵笑道:“回娘娘的话,楚随心一伙人正住在锦绣山庄,说是要休整几日。王爷现在很安全,有楚随心手下的人保护着,外围还有锦绣山庄的人保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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