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换在一般的将军府,亲兵早把那厚脸皮的书生打一顿了,你想要见将军,将军就见你?可是包良逸早有吩咐,不许欺负读书人,因为包良逸自己也是读书人出身,所以特别优待读书人。只要看他的参军蒋良和副参军离奉在东丘将军府的待遇就知道了。
再加上现在侯爷也发话了,一脸无奈的亲兵只能把那书生请进了将军府后宅,又向书生介绍道:“这位是安越侯,这位是包将军,这位是蒋参军,这位是鲁校尉……”这才算是向侯爷和将军交了差事。亲兵向侯爷和将军行礼,退下去了。
屋中四个人都望向那书生,只见那书生有三十多岁年纪,其貌不扬,最突出的是脸上长着一个大蒜头鼻子,一身白色长衫,青色的软底鞋子,手中握着一把象牙折扇。当然,东丘的冬天虽然不冷,可也用不到这东西,他手中这把扇子就纯属聋子的耳朵——摆设。
那书生向楚随心和包良逸行礼,却并不屈膝,只是深深一揖,“晚生荀不遇,祖宗八代都是东丘人氏,一向久慕侯爷和将军的大名,今天特来求见。晚生给侯爷和将军行礼了,见过侯爷,见过包将军!”
鲁光远见荀不遇不跪,十分不爽,一张黑脸气得更加黑了。这人长得不好看也就算了,大冬天还拿把象牙折扇,太做作了!而且更可气的是他见了侯爷和将军还不磕头行礼,你算是个什么玩意?
鲁光远是个粗人,心直口快,言语粗鲁,直截了当问道:“小子,你大冬天还拿把扇子做什么?你这不是装逼吗?再说你是个什么东西,见了侯爷和包将军也敢不跪?还不跪下磕头行礼!”
那蒜头鼻子书生荀不遇瞧了鲁光远一眼,微笑道:“是鲁校尉对吧?诶,说话何必如此粗鲁!晚生是读书人,手中拿着扇子自然只为装饰,说装逼是非常不妥滴!天下读书人多如过江之鲫,如果晚生不特立独行一些,如何能让人记住晚生!晚生见了侯爷和将军不行大礼,不正是要彰显侯爷和将军的礼贤下士吗?”
楚随心和包良逸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楚随心笑着打趣道:“包将军,照这么说的话,我看还是赐个座吧!不然到时消息传出去,说咱们俩轻慢读书人,那可就不好听了!啊?”
包良逸笑着点头道:“嗯,侯爷所见极是!荀先生请坐!来人哪,给荀先生上茶!”
荀不遇从从容容坐在客位,有亲兵上来给他斟了一碗茶。荀不遇拱手道:“晚生谢过侯爷,谢过包将军!果然侯爷和包将军是大人有大量,不和晚生这样的狂士一般见识!尿(妙),实在是尿(妙)不可言!晚生有机密话讲,还请侯爷和包将军屏退左右才好说话!”
鲁光远一听,更气了,这厮连个话都说不明白,还尿不可言!还屏退左右!屏退左右?你当你是什么东西!鲁光远刚要发火拍桌子,一旁蒋良不动声色轻轻按住鲁光远的手,示意他先别急。
楚随心失笑道:“这位是东丘将军府的蒋参军,将军府上有什么事,包将军都要问他,自然是自己人。这位鲁校尉也是包将军手下得力干将,我们凡事都不瞒着他,所以无需屏退!本侯看出来荀先生是个妙人,确实非同寻常,但不知道荀先生此行来见我和包将军,有何见教啊?”
荀不遇手中握着折扇,再次拱手道:“不敢,不敢!侯爷出身豪门,家世显赫,包将军世称儒将,学识渊博,哪里有晚生指教的份?实不相瞒,晚生此次来见侯爷和包将军,是科举无望,准备走个偏门,请侯爷和将军提携一下!只不过晚生和侯爷、将军非亲非故,所以要拿出些本事来,才好进身!”
鲁光远不耐烦道:“姓荀的小子,我老鲁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只会冲锋陷阵,你少拽些文的好!最好能把话说得通俗易懂,不然我听不懂可要打人的!”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荀不遇只好无奈道:“好说,好说,晚生不拽文,只挑简单的说,管保鲁校尉能听懂就是了!”
楚随心点了点头,“荀先生有些意思,在本侯面前可以直接说出自己的需求来,确实与众不同!但是不知道荀先生出身如何,有什么特殊的本事,能让我和包将军抬举的啊?”
荀不遇道:“晚生是个不第的秀才,命运多舛,考秀才是一次通过。可这举人呢,连考了五次都名落孙山。想来在科举一途,就算晚生能侥幸中了举,也是金榜无望了。如今又是种士良当道,晚生想要报国也是无门,就更加失望。幸亏有侯爷和包将军能够站出来,维护大越的尊严,所以晚生才想着来投奔,报效国家的!”
包良逸奇怪道:“我在外面也贴了榜文出去,大半年时间都在招贤纳士,为什么身为本地人的荀先生一直不来投奔我?要等到今天我打了胜仗才来!”
荀不遇笑道:“晚生是个俗人,不知道包将军的志向能坚持多久,所以一直在观望。直到今天,才见包将军痛下决心,带兵出城击败了索山安,晚生这才放心前来。哦,对了,晚生还听说侯爷在阵前生擒了索山安,这一仗,足可以洗去侯爷废物的名声!”
包良逸叹了口气道:“我在东丘打起义旗,召义兵,大半年也只收了八九千人马,整个大越国就没有一处肯起兵响应,各地诸侯都在观望,看来我包良逸这块招牌的成色不足,不足以让人为我效力啊!”
荀不遇道:“晚生有些看法,不过先要请侯爷和包将军先恕在下出言狂妄之罪!包将军先前刚起义兵时,打出了东丘将军的名号,可是东丘将军不过屈屈四品,天下英雄就算来投奔了,将军打算给人家几品官做才合适?晚生私下猜测,包将军怕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包良逸的脸不觉红了,但是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茶碗。
荀不遇在掌中拍了一下扇子,从容问道:“地方诸侯之所以不起兵,是因为师出无名。请问当今的天子不是龙家的子孙吗?既然皇上还姓龙,那皇上是叫龙德辉还是叫龙德立,对大家有什么区别吗?既然没有影响到大家的利益,那大家为什么要出头?”
楚随心瞧了一眼荀不遇,眯起眼睛道:“你继续说!”
荀不遇叹道:“晚生不讲什么大道理,就像晚生今天来投奔侯爷和包将军,那是因为晚生在科举上没有什么出路,所以想另辟蹊跷,换个角度进身,这符合了晚生的利益,晚生才热心的。俗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人之常情!”
鲁光远不耐烦道:“你能不能挑重点的说?这不是老生常谈吗?我们家教书那先生,也能说出这番话来,可是他有什么用呢?”蒋良又推了鲁光远一把,示意他少说话,听荀不遇说话,鲁光远这才不满的闭上了嘴。
荀不遇不理鲁光远,又侃侃而谈道:
“至于说到道义两个字,也确实有人是为了道义,比如侯爷和包将军的义举,就是符合道义的。但是讲道义的,他毕竟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人看中的还是利益,甚至只是眼前的利益!侯爷和包将军可以为了道义舍身为国,那是你们道德比一般人高尚,但是道德这个东西用来自律是可以的,不能用来要求别人。”
楚随心和包良逸对视了一眼,楚随心点头道:“有些意思,说下去!”
荀不遇又道:“就像在当今这个世道,大家注重的更多是利益,而不是道义。就像兵在人家地方诸侯手里,你不能要求人家跟你一样起兵维护皇权,人家觉得自己的利益没有受到侵害,当然可以装聋作哑不出声,就算种士良再怎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反正天下还姓龙,又没易主!”
楚随心笑道:“实不相瞒,我楚随心做这件事确实有为了主持道义的成份在,当然也不止是为了道义二字,毕竟种士良在一定程度上威胁到了我们楚家的地位,虽然还不明显,可是我不能不防患于未然。而且,当今圣上暗里也表示了不满,想让楚家出头,对抗种士良,不过我楚随心的面子显然不够大,我走了数个道,就只有包将军敢于起兵勤王。”
荀不遇呵呵笑道:“当然,晚生只是在此谈天说地,侯爷和将军千万因此不要就怪罪晚生!毕竟晚生脖子上就这么一颗头,还得用来吃饭!咱们鲁校尉是个直爽的人,虽然他说话在我们斯文人听来很粗鲁但是却很有道理,鲁校尉一定会说,侯爷和将军就只当这小子是在放屁!”
鲁光远这才大笑起来,笑骂道:“你这穷酸确实是在放屁!简直臭不可闻!”
包良逸似笑非笑道:“错!是尿,简直尿不可言!”众人大笑。
楚随心笑道:“请荀先生继续!”
荀不遇这才又道:“侯爷凭什么收伏人心呢?就凭一个安越侯当朝指责大司马专权跋扈的虚名吗?这个虚名,或许会让人树起大拇指,说一声楚成隆的儿子真有种!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侯爷有什么能让人追随的理由?没有利益,谁会愿意跟着侯爷抛头颅洒热血?嫌自己的命长吗?”
楚随心沉下脸,没说话。
荀不遇又道:“对,侯爷肯定会说,也还是有许多仁人志士,愿意为了道义追随侯爷的,可是这样的人,他毕竟只是凤毛麟角,少数而已!所以才只有一个包将军站出来。大多数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是为了利益,侯爷能够只依靠着以道义为最终目标的这些人,就打败种士良吗?”
鲁光远一瞪眼,拍桌子道:“小子,你把话说明白些!我姓鲁的有些听不太懂了!”
蒋良在一旁劝道:“老鲁,你少吓唬他!荀相公只管说,我们都听着呢!”
荀不遇叹口气道:“就这么打比方吧,你鲁校尉勇冠三军,可就算你是再强的武将,也不可能单枪匹马一个人上阵吧?就像在这战场上,无论有多好的谋士,也需要那些不起眼的小兵在前头冲锋陷阵吧!将军再强,也不能没有小兵,那些不起眼的小兵,才是最终左右战局的主角啊!”
这回鲁光远没急眼,只是咂了咂嘴,喃喃道:“嗯,这个屁多少还算有点儿味!不然怎么本将怎么会爱兵如子呢!那是本将还要用他们啊!”
楚随心点头道:“嗯,那说说你对种士良是什么看法?现在种士良可是威风着呢,别说安越侯,就是皇上都得对他言听计从!我们现在只能靠东丘这点儿兵马对付他,这点儿人马,自保都吃力,想向京城进兵,还远远不够啊!”
荀不遇笑道:“那晚生想问侯爷几个问题。第一,种士良对咱们大越社稷有再造之功吗?第二,世人皆知,现在政令皆出自于种士良之手,这正常吗?第三,自古以来,因为种种原因,能窃取皇权,又不想及时归还,又没有能力自立为帝的权臣,有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楚随心和包良逸对视了一下,楚随心心头雪亮,笑道:“本侯明白荀先生的意思了!种士良并没有匡扶大越的功劳,只是利用现在窃取来的权力,拥立了新帝。政令虽然都出自他手,但是他却没有能力自立为帝,这样的状况持续越久,种士良就越危险,因为皇帝不可能一直容忍皇权旁落,是这个意思吧?”
荀不遇点头赞道:“侯爷英明!所以侯爷不必忧心兵少,不必担心除了包将军之外无人响应。今天东丘城下一战,侯爷和包将军联手击败了索山安,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要是那么容易就成事,早就有一大群人站出来去抢功劳了!”
鲁光远拍手大笑道:“这回我老鲁听懂了!尿,简直是尿不可言!”
包良逸不觉站起身,肃然起敬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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