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听着感觉距离不远,但由于克莱恩没留下标记,众人还是绕了点路,穿过两个街角才找到他。看见的时候他正半坐在一栋楼房的阶梯口,反扣手腕压住一个身着黑袍的人。
走近之后发现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男性,身形佝偻,肌肉萎缩,面部呈现深黄色,遍布着积满油垢的皱纹,不知多久没洗脸了。他对着众人龇牙咧嘴,狂吼之时涎水从嘴角挂落,如同一只丧失了理智的野兽。
“你们来了!面瘫老大,来看这个。”克莱恩让开双手,方便齐格帮忙把疯子捆住。
他褪下疯子身上的黑袍,除这件衣服之外,里面还穿着一套冒险者才用的花哨皮甲,看来应该是失踪的冒险者之一。
埃尔文接过黑袍,摊开到地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和之前的碎片相同的语言,组合成一个神秘的阵势,那是一个有十个圆形以某种规律相互连接构建的棱柱,内里完全由字符填充,克莱恩先前撕下的只是处于这件衣服袖口的一小部分,不影响这部分主要图形的构筑。
“克莱恩,你能看懂?”
“不行,这种古精灵语我也只是个半吊子啊,要是当时学得更加认真一点就好了。”
一般说这种话的人即便重来一次也不太会认真学——当然,这话埃尔文没有直接说出来。
将黑袍递给几名异端,他们也表示自己完全看不懂,埃尔文只得把它收起来,简单扎在背包旁边。想着等到回去以后,前往圣都的图书馆应该能弄明白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
“表情不要这么严肃嘛,埃尔文大哥!”齐格试图活跃气氛,“至少我们已经找到一个幸存者,虽然已经疯了。”
“不是,你们到底是想救人还是想把自己搭上?我早就想问了,这里是什么鬼地方?”狐狸脸问,“有谁知道吗,天上为啥还挂着太阳。”
“我也想知道,这个建筑的形制和遗迹里的一模一样吧,我们难道来到了上纪元留下的避难所?真的有这种能够保存一千年完好的东西吗?”鸡冠头补充道。
“对啊,有道理哦!”齐格反应过来,他指着天上的太阳,“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山腹里吧,山腹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况且这片空间远远望不到尽头,应该比我们在外面看到的遗迹要大很多……”
“要不…我们回去吧?”狐狸脸的身子微微缩了缩,“这儿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总让我感觉瘆得慌。”
他的话音刚落,天地色变,太阳消失了,天色转瞬间阴沉下来,狂风绕过街道的转角,吹出幽灵般的怨啸,不远处不知有什么东西在风中咣啷啷作响。
众人都看向他,狐狸脸自己倒是也吓一跳,“什么情况?”
“快,快点上楼!”
耳边有嘶哑的声音传来,定睛看时,居然是疯子在说话,他似乎因为某个契机突然恢复了神智,“快点躲起来,他们要来了,他们要来了!!”
“谁,他们是谁?说清楚?”齐格问。
“快跑,快跑。”因为被捆住了手脚,疯子只能像毛毛虫一样在地上一翘一翘蠕动身体,企图离开街道攀上楼梯,
“他们要来了,他们要来了!”
他不停重复着“他们要来了”,牙齿打战,似乎恐慌得不能自已。
没有办法交流,一行人只得顺着疯子的意思先跑上楼。克莱恩提着疯子,防止他又莫名其妙陷入癫狂逃跑。
众人沿着空荡荡的阶梯上到二楼,疯子还是瑟瑟发抖,直呼“快跑,快跑。”三楼依旧如此,直到上到四楼才他稍微冷静下来,不再叫唤。这栋房屋是一条楼梯每层隔出两套套房的格局,众人选了距下楼楼梯更近的左边一侧房间进入,地上堆满了大约是家具之类的东西风化而成的尘埃,隐约还能见到昔日的布局遗留下的朽黄色印子。
清理灰尘,整理出一片空地坐下歇息,齐格拿出干粮来分给众人。疯子此时又不说话了,问他他不搭理,把他放下后也没有试图逃跑,只是一个人蠕动着缩到承重墙根的最角落,将自己蜷成一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得到一点安全感。
“究竟遭遇了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当事人没有能力回答,所以这个问题现在得不到答案,众人只能静静等待疯子口中‘他们’的到来。
狂风沿着空洞的窗框扇进来,随之雨淅淅沥沥的就开始下了。为了照明而重新点燃的火把不安定地一跳一跳。照的众人脸上的表情莫测难辨。
“这里居然会和外界一样下雨吗?一时半会估计又出不去了,”埃尔文说,“我去其他房间看看是什么样的,也许能收集到一点情报。”
他从齐格手中接过一根全新的火把。
“我也去。”鸡冠头跟着挤出房门,“面瘫老大等等我!”他也学着克莱恩叫埃尔文‘面瘫老大’。
“干嘛要跟着我?”
鸡冠头老脸一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比那俩圣骑士大人更有安全感。”
“虽然他们是圣骑士你是异端,可他们又不会真吃了你。”
“不是这个意思。”鸡冠头连连摆手,“我是觉得,你好像一直很镇定,比他们更镇定。只有真男人才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我,想要变得像你这样,成为一个真男人。”
“我可不是什么真男人。”埃尔文笑了笑,没多解释,踏入另一侧的房间。
从外面看这片区域全部都是五层楼高的标准建筑,相对远方直插云霄的高楼当然不值一提,这里明显只是位于城市边缘地带的老旧平民住宅区。时过境迁,已经几乎没有人类生存的痕迹,但埃尔文意外地听到了人声,歇斯底里的人声,是神圣帝国通用语,
“……都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这废物,我们才没有撤离的机会!”
里面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死了,我们都要死了,死在那些王八蛋的炮火之下,该死的政客、畜生资本家、还有狗一样的军队……说什么为了人类的续存,为了人类的续存就可以随意的牺牲我们吗?”
怎么回事?他和鸡冠头对视一眼,走在前面进入房间。不同于隔壁灰黑的墙面,这里的墙壁有着彩色的装饰墙纸,没有墙纸的裸露看得出漆上了白垩。地面堆着抱枕人偶,桌椅是藤编的,大概因为被花哨的家具填满的缘故,房间面积看起来要比空荡荡的隔壁小很多。
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天花板分明空无一物,却有银色液体无中生有般空中凝聚,一滴滴坠落,墙上的孔洞里也有液体溢出,因为重力的作用在墙面漆出一条金属色的银线。
埃尔文避过空中滴落的银色液滴,找到声音所在的位置,他撞开木质的房门进入房间,鸡冠头则一脸怂样蹲在门口朝里面打探。此处大概是书房之类的地方,两侧墙面嵌入式的书架堆满书籍,桌面上随意摆放一些盆栽花草。房间中有一男一女,男人身着一套宽松的衣服,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左右;女人则是利索的修身裤子和色泽鲜艳的短衬衣,长相普通,不过看起来比男人要更年轻一些。从桌上装裱精美的彩绘(这里埃尔文将照片认作了彩绘)上记录的亲昵行为看得出两人大概是夫妻关系。他们对破门而入的埃尔文完全视而不见,只继续我行我素着发出尖锐的声音,如同舞台上最尽职的演员。
此时争吵已经接近尾声,女人的歇斯底里渐渐化作呢喃,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是牺牲者……我不想死……”
“呜…呜…我这么善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气息绵长的呼吸及啜泣。
她跌跌撞撞快步后退,恰好在门口止住。
卡在门口的鸡冠头明显被吓得一个踉跄,小心翼翼让开身位,丝毫不敢触碰她。埃尔文却已经看出来,如果那道木门没有被打开的话,女人的屁股和肩胛骨应该是刚好顶在门上的。
男人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将自己埋进座椅,失了魂一般目视前方,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时间像是就这样被按下了停止键,房间中渐渐没有了声音,那两人静静呆坐,不在乎天花板上有银色液体滴落在身,从他们的肌肤渗入,落下一点点银灰色的印子。
埃尔文取桌上一本书随意翻阅,上面的文字是如今的标准帝国文字的变体,虽然多少有点晦涩但勉强能看懂。
唔,等等,这似乎是一本日记。
【11.8.2094】
【灾难开始了,从今天开始写日记】
【虽然政府看似在全力挽回,不过就连我这种下层公民都知道的情况,污染大概已经无法抑制了吧。为什么会这么倒霉,为什么在我这一代发生呢?】
……
【11.13.2094】
【今天政府公开情报,果然,污染无法抑制开始扩散了】
……
【12.31.2094】
【今天艾琳问我说,我们还没有孩子,她想要个孩子。】
【虽说如此,没有必要把孩子带到这种无可救药的世界吧】
……
【2.17.2095】
【和艾琳一起看了老片‘哥斯拉’的翻拍,颇有感触】
【如果生物足够强大,强大到改变环境,成为生态圈的绝对霸主,整个生态圈的一切都将以为它服务为目的而演化】
【如果人类真的消失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
“咔嚓”
凳子脚冷不丁发出巨大的响动,埃尔文抬头去看时,那个男人已经站了起来。像是同时接收到了什么指令,那对男女一齐僵硬地直立,向前小步挪动。埃尔文试图上前阻碍他们的动作,但并没有成功——两人的力气大得出乎意料。
他们轻易破除神甫的阻挠,在窗边站定,作出拨开窗户的动作——即便那窗户实际并不存在——
然后从容地从中跌落出去,像是水滴入海那样无声无息。
埃尔文紧随其后,跟到窗边往外看,
“‘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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