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宜收拾着案几上的餐具,淡淡的道:“日子长着呢,天天见岂不生厌。”
胤禵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难不成你和我相处久了要生厌吗?”
她并不恼,也不答他的话,手拿簪子拨着烛火,问道:“你打算和皇上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吗?”
胤禵道:“皇阿玛要是没有默许,我怕是现在还跪在门前呢。”
舒宜有些困意,将手肘撑在桌上,轻抚着侧脸:“那你真打算就这么走回京城去啊,也不知是要娶福晋还是取经呢?”
胤禵侧身也凑到桌前来:“若是回京就能与你成婚,我倒是也愿意。”
舒宜看着眼前一本正经说情话的男人,伸出手轻捶他的肩头:“又贫嘴,早点歇着吧。”
说罢,拎着食盒出了门。胤禵以为自己逾距惹她不悦,透过窗看着那人的衣裾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只余一轮孤月高悬在云天之外。
心里暗道:你注定是要嫁我的,也不必过早明白我的用心。
回京前一晚舒宜梦到玛嬷生了很重的病,心里十分担忧,进了城门就拜别了太后赶忙回到家中。果然如梦中一样,玛嬷卧病在床,听刘嬷嬷说是几日前吃了酒后又吹了冷风,次日就卧床不起了。
舒宜回京后一连多日在玛嬷床前侍疾,将许多事抛诸脑后。诸如舒宜弟弟兴泰去当了胤禵随身侍卫这件事,她还是拿到兴泰送来的信才知道的。
舒宜揪着兴泰的耳朵问:“你怎么不和姐姐说一声,就去当了他的侍卫。”
她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连自己都打不过的小屁孩怎么当胤禵的侍卫,谁保护谁都说不定。
“什么他他他的,那可是十四阿哥,阿玛觉得这是好差事,就让我去了!”兴泰自己似乎对于成为皇子侍卫这件事倍感自豪。
“阿玛也真是!”舒宜无奈松开手,想起了多尔济的遭遇,不禁为弟弟担忧起来。
兴泰揉着耳朵跑出老远,才贱兮兮的回:“放心吧阿姐,我未来姐夫对我可好了!”
舒宜作势要打他:“你再胡说,我让十四阿哥着人打你板子!”
“还说你俩没关系,没关系十四阿哥能听你的话打我板子。你就别装了,我都听阿哥府上的人说了,你敢打我我就去告诉阿玛,以后也再没人给你们送信了!”
舒宜笑看着他抱着头一路小跑消失在回廊尽头,匆匆回到房间想看看胤禵与自己写了什么。是以诗寄情,又或是有事要说,那信封是用红蜡封的口,还盖了他的印章。
舒宜心里暗自嘲笑,一封信而已,古人这该死的仪式感!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打开后只有一页信纸,无题无落款,上面只洋洋洒洒写了两个大字:想你。
她看着这所谓的信不禁笑出声来,心里无奈道:真不愧是你胤禵!
待玛嬷的病情稍稍好些,舒宜是才抽出空来去宫中给太后请安,不过她最关心的还是妧滢,自多尔济走后,她消沉至极,很担心她会做傻事。
来到妧滢的居所,这里不似往常欢声笑语,静的可怕,连房前的花坛都好似无人打理般乱草丛生。
见了舒宜,妧滢也只是淡淡的笑着说:“你来了。”
房间里光线很暗,她只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褂,容颜寡淡,身形也消瘦了太多,整个人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舒宜还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妧滢先说了话:“你说,人若是死了就真的不在了吗?”
这话问的舒宜一愣,她惯不会安慰人,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回,是与她科学解释,还是玄学慰藉呢,怎样才能让妧滢好受些。
舒宜试着回复:“人死虽不能复生,他却可以化作这天地万物,多尔济一定也舍不得公主,会继续守护你陪伴你的,你若想他,这天上的云也是他,遮雨的伞也是他……”她握着妧滢纤细冰冷的手安慰道。
“我忘不了,他在我怀里死去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妧滢浑身都在发颤,终于哭出声来:“是太子做的对不对,那不是意外对不对···”
舒宜紧紧握住她的手,像要抓住她在这人间的最后一缕生念。如果她这样想亦不失为一件好事,有爱、有恨才有生的欲望,可让一个人为了仇恨了度余生,真是善念吗?
舒宜抱着妧滢,轻抚着她的头:“妧滢,活下去才有复仇的机会。为了多尔济,也为了十三阿哥和十公主,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好好的过往后的日子。”
舒宜记得妧滢的结局:康熙四十七年封和硕温恪公主,嫁蒙古博尔济吉特部,康熙四十八年薨逝,是康熙朝为数不多有记载死于难产的皇室贵女。
康熙四十七年妧滢下嫁,一废太子;康熙四十八年太子复立,妧滢难产而死,这其间可有什么联系?
命运难以改写,舒宜也不愿再想,她能做的就是好好安慰眼前人。
妧滢在舒宜的劝慰下,喝了一碗安神汤,带着泪终于睡着了。
舒宜从妧滢那里出来,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此时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德妃娘娘宣她觐见。
舒宜心里听到“德妃娘娘”这四个字就已经惴惴不安起来,定是她知道了胤禵在科尔沁求亲的事才传自己过去的吧。
刚到永和宫,还未进门,就听见德妃身边的太监来传话:“德妃娘娘说舒格格在门外请安就行!”
舒宜只好跪在门外,伏在地上给她请安:“臣女完颜舒宜给德妃娘娘请安,德妃娘娘万福金安!”
良久,房内才传来德妃的声音:“老十四就是为你才受的伤?”
“臣女感念十四阿哥救命之恩!日后有机会必当报答!”舒宜自以为答的还算得体。
德妃却咄咄逼人地质问:“报答?你的报答就是日日到他房中以身相许,败坏我儿的名声吗?”
舒宜听了这话眉头一皱,什么日日到他房中,什么以身相许,这是谁传的鬼话!
赶紧反驳道:“臣女并没有做过您所说之事,请德妃娘娘明察!”
“像你这般德行败坏、不知礼数的女子,还妄想当胤禵的嫡福晋?”
舒宜气急,直接回怼:“德妃娘娘说我致使十四阿哥受伤我认,可我进帐中只是帮他上药,并没有与他有任何逾距的行为!若说到嫡福晋之事,您大可去问十四阿哥!”
德妃气急,摔了手边的一盏琉璃杯:“你倒是牙尖嘴利,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难不成是我儿一头热,去求皇上把你赐给他吗?”
听着这话,胤禵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都快把手里的帕子搅碎了。她深知胤禵的心并不在自己这里,又怕惹事上身。挺着八个月的孕肚跪在地上:“娘娘消消气,保重玉体啊!”
德妃赶忙叫人扶她起来,轻轻拍她的手说:“你何必跪,我倒觉着你委屈,小心伤着肚里的孩儿。”
舒舒觉罗氏哭诉道:“臣妾害怕,若是回了府,爷以为是臣妾告发,又要大发雷霆了。”她是真的害怕,上次府宴得罪舒宜后,胤禵不顾她三个月身孕,生生将她禁足在那后院几个月。
德妃叫人斟了一碗茶给她压惊,安慰道:“本宫会为你做主,难不成他还要为了门外的贱蹄子罚你这个怀着孕的侧福晋不成!”
德妃对着门外又言:“你以为不言语,本宫就拿你没办法吗,今日就在这跪到认罪为止!”
认罪,认什么罪呢?认了又怎样,我还不是这宫里的人呢?而后德妃再说什么二品官之女、痴心妄想、不知礼数······舒宜已经不想争辩,只一脸倔强的跪在门前,她就不信德妃这宫里就没个人来串门,也不信她还能让大臣之女一直跪在这里,索性保持沉默,先跪上一个时辰再说。
她唉声叹气地在心里感慨:这是摊上蛮不讲理的恶婆婆了呀,以后嫁给了胤禵,这样的苦日子指定少不了呢!以前只知这德妃娘娘偏爱十四如命,殊不知有人与他亲近些就被误以为不安好心,这不纯纯就是妈宝男的妈妈吗!害,干脆从现在就开始摆烂算了,让她知道自己什么秉性,以后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六月份的日头并不算毒,还是晒的舒宜头脑发蒙,她看着匾上“仪昭淑慎”四个大字,只觉得讽刺。跪了一会儿太无聊了,就从旁边的捡了一块白色的鹅卵石,在膝下的青砖上涂涂画画起来。
果然过了一会,她的救星就来了!胤禵一刚进永和宫的门,就看见自己朝思暮念的人儿正低着头跪在地上,不知画些什么。
管事太监看见胤禵来了赶紧通传:“十四阿哥到!”
他这时候过来,倒是把屋内的德妃和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吓了一跳。
舒宜反应不大,意料之中,只是扔了那鹅卵石,拍拍手上的石灰,又一本正经的跪着。胤禵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傲娇的小表情会心一笑,站在她身后帮她挡着太阳,低声问:“跪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不过半个时辰罢。”舒宜假装揉着膝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这种情绪,就想让他心疼心疼,装一装委屈。
他伸手欲将她扶起来,舒宜给他递了个眼色瞅瞅房里的人低声言道:“德妃娘娘还没让我起来呢?”
他俯下身,与她耳语:“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抱起来了。”
吓得舒宜赶紧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自己怎么就被他拿捏的死死的呢!
胤禵没有进去给德妃请安,反而径直带舒宜出了永和宫。
“不去见你额娘还拉着我跑出来,刚刚我已经把她气坏了,如今你又不去请安,岂不是···”舒宜心虚问道。
“无妨,一会我再去处理那边的事。”他看着舒宜沾了石灰的小手,掏出自己的手帕,帮她擦拭:“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舒宜想起那两个大字,不禁笑意弥漫:“那也叫信吗?”
“字虽寥寥,却足以表达我的心情!”他捏捏舒宜被太阳晒的有些发红的小脸。
舒宜还惦记着他的伤,抓着他的左臂好一顿翻看!
见儿子迟迟不进房中请安的德妃娘娘,得知自己儿子又被自己讨厌的小蹄子勾走了,急忙忙追出来了,看着宫墙下卿卿我我的二人,气的大呼:“众目睽睽还敢勾引我儿子!”
胤禵赶紧把舒宜护到身后,对她说:“你转身顺着这条街跑到头,兴泰在那里,让他带你出宫,我去拦住她们!”
舒宜听了这话,只留下一句:“你多保重,我先撤了!”赶紧跑路。
胤禵则是赶紧上前去拦住了德妃,将她搀回宫去:“额娘,皇阿玛还没赐婚呢,你就这样罚舒宜规矩不大好吧!”
“赐婚,你还想赐婚,你现在见了她都不知道给额娘请安了,娶进门可叫额娘怎么活啊!这是什么妖女哎,迷得我这儿子都不记得自己的额娘了!”德妃半哭半诉,挤出几滴泪来。
这番话反倒激起了胤禵的反抗心理:“儿子不知额娘为什么不喜欢舒宜,但我心意已决,认定的嫡福晋非她莫属!”
“富察家的婚事作罢,额娘可以为你寻一个家室更好的格格,你怎么就非她不娶了呢···”德妃捶胸顿足一通输出。
“儿子看重的从来不是家室,舒宜若不好怎么得皇祖母如此宠爱?”
“娶妻娶贤,你难道就为着她那一副好模样,忤逆额娘吗?”
“她的好以后额娘自会知道,儿子现在辩驳也是无用。”胤禵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身后的德妃和舒舒觉罗氏一通哭天抢地,这种伎俩他从前见得多,已然不受用了。
只回身又补了一句:“您也不也不用去找皇阿玛,我已经说通了,不日就会赐婚!”
他想起自己从前愚孝,让舒宜受了不少委屈,甚至她临去世前,还被当时已是太后的德妃宣去宫中,指着鼻子骂到:“若不是因为你,我儿怎会到如此地步···”
胤禵出门时看着舒宜在青砖上画的那画,禁不住笑了起来。
永和宫的管事太监也看了一眼那青砖上的图画,竟然是一只猪!他赶紧用脚搓了搓,看来以后这永和宫少不了鸡飞狗跳的日子了,这位格格且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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