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师父!”慕容复沉声道。
事到如今,他也可以猜到对面的人是谁了。
萧远山!
一则慕容家的拳脚功夫侧重于技巧,讲究以巧破力,四两拨千斤,斗转星移和参合指都是如此。比如慕容博的武功远在玄悲之上,但同样的大韦陀杵由他来用反而敌不过玄悲,而方才那一掌的刚勐劲道已经不在之前哲罗星那一记大金刚拳之下。
第二点是最重要的,为了以防万一,慕容复在进入藏经阁的时候,体内内力催动,斗转星移是一直出于蓄势待发的状态的。慕容家的斗转星移可不是那种摆个架势都要摆半天的花架子,基本上心随意动,随时可用。刚才慕容复就是以斗转星移卸掉了一部分力道,如果是慕容博的话这会儿就该想着怎么放自己走人了,而不是搞到现在都还对自己满怀杀气!
他清楚地感觉到,对方那股冷冽的杀意一直就没散开过,当自己报出假的名号之后,那股杀意更盛了。
火折子早在刚才那一下对拼中熄灭,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此时已经是下半夜,四更天,正是一天中最暗的时候,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为过,内功深厚确实能够大幅强化人的五感,但也没法让人做到黑夜视物。
他心跳得很快,不清楚萧远山对自己存的是必杀之意还是见自己难以对付索性放自己一马。眼下黑咕隆冬,又摸不清对手的方位,慕容复不相信对方就这么让自己走了,所以他将北冥真气运转到极致,身形尽量压低,一步一步地向楼梯口挪去。
到了楼梯口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令慕容复心中戒心大起,蓄势许久的一掌迎着面前的劲风拍出。“蓬”地一声,拳掌相交,慕容复倒退三步卸去力道,木制的楼梯一阵摇晃。原来这黑影一直躲在楼梯口,就等着慕容复经过的时候偷袭。
慕容复心头火起:萧远山,好歹昔日你也是一条好汉子,怎么现在也用上了这等偷袭的手段来了!
他一生气,手上可就没有留力了。两人彼时相距不过三尺,六脉神剑无法发挥作用,于是他以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快掌以守代攻,也不管对面是什么路数。这一通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操作还真的奏效了。萧远山应对不暇,下肋让慕容复拍了一掌,顿时闷哼一声。
“这位师父,你我并无怨仇,何故如此咄咄逼人?各退一步,如何?”
慕容复一击得手,并未进攻,而是足尖一点,拉开两丈距离,右手两道剑气蓄势待发。
“各退一步?当初怎么就没人退一步!”萧远山愤怒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原来,萧远山今夜先慕容复一步来到藏经阁,尚未翻阅多久,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顿时隐匿身形。他原本只道对方是背着师父前来偷看的低辈僧人,但见对方内息绵长,步伐矫健,显然是少见的高手。自然疑心是自己潜伏藏经阁被少林发现了,少林出动高手前来探查。索性一条路走到黑先下手为强。
接着,一道浑厚拳劲直扑慕容复面门,慕容复两道剑气直接迎上去。
萧远山听着倏忽而至的破风声,暗自惊惧,知道不能硬接,连忙撤去拳劲转身闪避。听得耳边剑气呼啸,萧远山惊出了一身冷汗:什么功夫,如此厉害?
他原以为对方所使无非是一路厉害的指法而已,一击不中,必然需要收力。却不想对方的攻击似乎连绵不绝,黑暗中也不见对方如何出的招,只是耳边风声不断,逼得他连“懒驴打滚”这样不体面的招数都使出来了,却仍然应对不暇,还被凌厉剑气割开了几道伤口。
“剑气?六脉神剑!”
心头闪过这个念头,萧远山大惊,连忙出声道:“且慢!”
谁知对方不但没有停手,攻势还更加勐烈了,令他心头大为恼怒。
慕容复心道:你让我停我就停?那你之前还说放我走咧!
正当慕容复专心运使剑气压制对手的时候。“嗤嗤”两声从萧远山的方向传来,慕容复暗道不好,急忙撤去剑气运掌格挡。原来萧远山见慕容复攻势凌厉,索性准备以伤换伤,干脆不躲了,两记“无相劫指”朝着慕容复打去。慕容复可不乐意这么打,好在剑气收发如意,从撤剑到掌格只一瞬,凌空指力打在双掌之上只一瞬间就被慕容复以斗转星移之法弹了回去。自然萧远山早就不在原地,两道粗大的柱子被打出了两个大洞,木屑四溅。
萧远山一击得手,也不抢攻,拉开距离,远远地躲在一个巨大的书架后面:“方才某若趁阁下收气之时,贴身抢攻的话,阁下恐怕已经为某所重伤。阁下神功非常,某佩服,就此罢手,各自散去如何?”
慕容复冷哼道:“方才某这般提议,阁下不也置若罔闻?如今却这般说辞?叫人如何相信?”
他倒不是非要和萧远山决个生死,慕容博造下的孽,管他屁事。自己就是来看个书,让萧远山摸黑偷袭了两次,这让他如何相信对方所说的话?
萧远山的师父是一位十分了不起的南朝汉人,昔年也曾和他说过大理段氏六脉神剑的神奇之处,所以他才能认出慕容复所用的功夫。但对于斗转星移,他确实没认出来,只道对方借力打力的功夫练得高明而已,而那两记被反弹回来的无相劫指,他也以为是对方指力高明而已。
这些年他出入藏经阁,所见不过是另外一名灰衣僧而已。两人各行其是,偶尔比划一下武艺,各自相安无事。今夜他来到藏经阁,见了慕容复,以为是少林察觉到了他的行迹,派人暗中查探,做贼心虚之下,向对方发起攻击。
其实他也不想想,如果少林真的是派人来查探,那此人若是神秘消失,岂不坐实了藏经阁内出了事情?
眼下,他能确定对方并非少林之人,心中暗暗后悔。不过也是满腹疑惑:“大理段家的高手如何来了少林寺?”
萧远山沉声道:“既然误会一场,继续耗下去对双方也是没有好处,不如我二人各退一步,你看如何?”
慕容复沉思一会儿,说道:“可以,但阁下先前暴起伤人,如今叫我如何信任阁下?阁下若有诚意,就请现行从窗户离去?某再行离去,如何?”
其实他心里也焦急,继续拖下去,万一有人发现他不在房内,那可就说不清了。但他可不想再被萧远山偷袭一次,所以他提出让萧远山跳窗离开。因为如果走楼梯的话,难保对方贼心不死,再度偷袭,让对方跳窗走的话自己就可以确保安全了。
萧远山心中恼怒,这种举动近乎无理,毕竟如果在自己从窗户跳走的过程中对方突然发难的话,自己很难躲避。对方提出这种要求,不就是变相地让自己服软认输吗?
于是呛声道:“如此,阁下如何保证不对在下出手?”
慕容复道:“阁下方才暗中偷袭,如今却怕在下故技重施了吗?既然如此,我二人不放在此等到天亮,待那少林僧人来了再行分说?”
萧远山咬咬牙,对方确实猜中了他的痛处,自己躲在少林的秘密一定不能被发现,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好,就依阁下所言!不过阁下如果再施暗手,他日大理就是某不死不休的敌人!”
慕容复哑然。不过自己也没打算下手,顺水推舟应下来也没什么,于是应声道:“好,一言为定,就请阁下先行吧!”
萧远山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摸到窗户边,勐地一下推开窗户,纵身跳出,就像一只大鹰落在了地上,随即足尖轻点几下,就从后山消失了。
慕容复长出一口气。
终于是把这位爷给送走了。
幸亏好对方没有发现慕容家的家传绝学,想来当年雁门关之战,慕容博并未亲至。不然今天可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可听对方的语气,似乎把自己当成了大理的高手了?
算了,先走吧。
慕容复没敢跳窗,而是慢慢地从楼梯下去,出了门,把锁关好。虽然这一闹,少林肯定知道有人来过了,但总归查不到自己的头上,由他去吧。
回到房间,慕容复迅速关好门,换回原本的锦袍,将一身夜行衣藏得严严实实,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上午,慕容复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公子爷,公子爷快起来,出事了!”
慕容复一个翻身,起来,开门后,见门外站着包不同二人,故意眉头一皱:“何事如此惊慌?”
包不同沉声道:“今天一早,少林召集弟子。似乎是昨夜寺内有人闯了进来。”
慕容复心中暗道:那可不嘛,那人现在就站在你们面前呢!
慕容复惊讶道:“竟有此事?本观大师他们知道了吗?”
包不同回复道:“本观大师等人正在同玄慈方丈等人在前厅议事,邓大哥也在,公子,快随我等前去一看吧!”
......
到了前厅,慕容复一看,果然已经坐满了人。
本观和玄慈还有邓百川坐在蒲团上,见慕容复前来,邓百川连忙起身,让慕容复坐下,自己同包不同二人站在慕容复身后。除玄字辈是坐着的,其余慧字辈和虚字辈都恭敬地站在各自长辈的身后,垂手侍立。
玄慈用沉重的语气开口道:“昨夜敝寺监管不力让藏经阁混入了贼人,惊扰了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老衲万分抱歉,在这里向诸位贵客赔罪。”
慕容复等人初来乍到便出了这样的事情,这种时候,他们的处境是很尴尬的。而玄慈开口就将此事轻轻带过,反而将过失归在少林头上,这份练达通明令众人心中都暗暗赞叹:不愧是少林这等名门大派的掌门人,说话水准就是高。
本观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是我等给贵寺添麻烦了,不知师兄可否告知具体情况?”
玄慈起身施了一礼,对众人将昨晚藏经阁的情况一一道来。
本观问道:“贵寺可有丢失何重要物件?”
玄慈摇了摇头:“奇就奇在这里,阁中经卷不过稍微被动过,另外二楼的两根支柱被打穿了两个洞,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本观皱眉道:“莫非是有贼人在阁中打斗,打折了梁柱?”
玄慈道:“很有可能,现场仅仅留下了极其细微的痕迹,贼人武功显然极高,竟能于这重重书架间闪转腾挪,打斗的同时,不碰到其他物件,属实不易。”
玄慈轻叹一声:‘先是天竺僧袭击慕容施主庄上,如今我少林藏经阁又遇袭,再加上昨日师兄所言,那吐蕃国师两番在大理兴风作浪。依老衲看,这武林怕是要再起波澜了。”言语中甚是忧虑。
慕容复道:“有玄慈大师和诸位武林前辈领衔,任它风雨如晦,自有云开雾散之时。”众人纷纷称是。
众人讨论一番,最后无非是少林多安排几组僧人去藏经阁轮流值夜而已,讨论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公子爷,此事,你看如何?”大殿之外邓百川沉声问道。
不等慕容复回答,风波恶抢白道:“我看啊,就是少林两个低辈弟子沉迷武学,趁着夜色偷偷熘进藏经阁,结果大水冲了龙王庙,黑灯瞎火的,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了一架。公子爷,你说是不是?”
众人虽觉好笑,却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毕竟这种事情,哪门哪派都有,少林身为武林第一大派也不能免俗。
风波恶道:“我看啊,与其讨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还不如找哪个少林的大师父打上一架,活动活动筋骨。”
邓百川皱眉:“四弟,上山前你怎么说来着?不惹事,如今......”
风波恶忙道:“我就这么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想如此。何况我们之前说的是,入山门前不找人切磋武艺,没说入山门后如何啊。”
邓百川怒道:“强词夺理!岂有此理!”
风波恶哈哈一笑,一熘烟跑开,却没留意到身前一人。
只听“哎幼”一声,一个人被风波恶撞倒。
风波恶一愣,赶忙去扶那人。谁知他还没开口,地上那人一骨碌爬了起来,嘴里一连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僧没有看路,冲撞了施主。”
众人哑然失笑,明明是风波恶冒失撞了人,那人却像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
众人定睛一看,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三四的小和尚,穿一身虚字辈的灰色僧袍,这样的小和尚,少林寺有几百,谁也不放在心上。可令众人惊讶的是这小和尚的长相:一双招风耳,两只大鼻孔,两道眉毛似漆刷,最重要的是,一道青色的胎记直接将右脸从额头到颧骨的小半张脸给挡住了。
“虚竹?”
慕容复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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