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阴魂上座。
今晚的客栈相当冷清,许多熟面孔解脱前缘,进入轮回,但却不见新的阴魂加入。
没有死人账可算,周实心里当然感到可惜,但更多的是庆幸。
毕竟阴魂客栈每多一个客人,就是多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多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
趁着生意惨淡,周实凑到莫老身边。
“莫老,明天下午我要出去,可能会晚点回来。”
莫老一下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你还是放不下秀才的事?”
周实点点头,说:“不管怎样,我都答应过要把钱送给他的母亲。”
“那可能是个圈套。”莫老提醒道。
“我答应过他。”周实重复了一遍。
莫老把脸撇到一边,沉默地抽着烟。
秀才案目前有两个切入点,一是让他抄书的雇主,周实已经拜托赵璇去查;二就是秀才的家,如果秀才所言是真的,那至少可以通过他的母亲调查一下秀才的社会关系。
当然,要是对死人的承诺无法兑现,他晚上也睡不踏实。
送走最后一桌阴魂,周实执意把莫老扶到后院。
“咳咳,你当我是大小便不能自理的百岁老人吗?”
“您上次受了伤,还是小心些为好。”
“没关系,我请动的不是一般的仙家,只要在‘上身’状态下,被捅一刀就和被蚊子咬一口一样。”
莫老自己走进门去,回到密室休息。周实还要回去收拾前堂,所以没有跟着他。
“呼啊——好累啊,赶紧收拾好,在黄粱枕上好好睡一觉……”
他撑着懒腰,一转身,和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掌柜的,刚才那人……是谁?”
刘小四傻站在井边,边打颤边问道。
他只是出来撒个尿,居然看到掌柜带着一个长相恐怖的老人回到房间……
周实仰天长叹,说:“等我一下。”
他回到前堂,从放在柜台上的铁算盘里取出黄粱枕,然后回到后院。
“对不住了,小四。”
他举起黄粱枕,一把扇在还处于懵圈状态的刘小四的脸上。
刘小四即将摔倒时,被周实及时扶住。
他在阿贵的房门上敲了两下,然后直接推门进去。
“谁啊——掌柜的?”
在床上酣睡的阿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周实把灯点上,把肩上的刘小四放在地上属于他的被窝里。
“小四?这是怎么了?我都不知道他出去了……”
“在茅房旁边睡过去了,正好被我撞见。”
周实把小四身上的被子盖好,对阿贵说道:“他这两天确实太累了,明天就让他多睡一会儿,我去采买。”
“这怎么行?您可是掌柜的!”
“掌柜的也不能‘长’在柜台后头啊。这样,你明天起来以后别喊小四,蒸两个窝头端到我屋里。”
“我明白了。”
周实把灯吹灭,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把门合上,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刚才太危险了!幸好我反应及时……或者说黄粱枕反应及时……希望小四能把睡前看到的东西当作梦,反正只要我一口咬死,他也拿不出证据。”
只要用头部碰到黄粱枕的表面,就会立刻安睡,不闻到食物的香气就无法醒来。
“行,我也该睡了。”
周实一碰到黄粱枕,立刻进入虚无的梦境。
“先让梦境变成纯白,然后就开始修炼吧……嗯?”
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黑点,当周实察觉到时,那个黑点迅速变大,变成了……
一片纯白中竟然漂浮着一扇门!
“我没有想象这个东西啊,这是从哪来的?”
周实向它伸出手,立刻就碰到了刚才还和他保持着距离的门。
“好像完全随我的意念驱使,真有意思……”
门被他轻轻推开,门后出现的景象是……
丰德楼?
门里面是丰德楼的的前堂,一个单薄的背影正坐在一张桌子前,肩膀高耸。
“那个人是……小四?”
周实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迈步向门里走去。
果然是刘小四,他正在用手指一笔一划地描着一张纸上的字,嘴里还轻声念叨着什么。
“掌柜,伙计,丰德楼……”
看来他对学字很上心啊,连做梦都在学……
周实已经肯定,这就是刘小四的梦境。
“看来被黄粱枕带入梦乡的人,梦境都是相连的。”
周实伸手在小四眼前挥了挥。
小四受到干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店里,又低下头继续“描红”。
“不过,只有作为黄粱枕拥有者的我能够主动改造梦境和进入别人的梦境,只要我想,即使在别人的梦境中也可以不被发现……”
周实满意地点点头,发现小四正在描的几个字少了些笔划,还有些变形。
“梦境里的东西都是依据主人的记忆创造出来的,有错误也难免。”
他伸出手,努力想象一只笔的样子,花了些工夫才让毛笔出现在手中。
“不过我可以在别人的梦境里具现自己的想象,只不过比较费劲。”
他想象自己的形象像空气一样透明,用笔纠正了纸上的错字,整个过程都没有被小四察觉。
然后,他附在小四的耳边,轻声说:
“喂,小四,你听着,你在睡觉前看到的东西都是一场梦,你一醒,就会忘记。”
未必管用,但总得试一试,看看我能不能在梦中给人施加暗示。
他通过那扇门回到自己纯白的梦境,盘腿坐下,开始运功,直到窝头的香味把他唤醒。
阿贵蒸了六个窝头,给掌柜、他自己、小四一人两个。整个丰德楼他们三人起得最早,其他人醒后会自己蒸窝头解决早饭。
周实吃完,从钱柜里数出钱币,背上背篓前往菜市场。
清晨的菜市是最热闹的,各大酒楼饭馆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采买。
菜市在城西的边缘,方便乡下的菜农将食材运进城中。而且离河也不远,也有鱼贩在这里叫卖——虽然不如鱼市的新鲜。
周实按照丰德楼的菜单,很快就将背篓装满,转而寻找薛安要的鱼。
“只是让他露一手,用不到多好的鱼,随便买条草鱼就够了吧?”
一个鱼贩坐在路边,在身旁用木头搭起一个架子,上面用草绳挂着已经死去的鱼。
“小哥,不来看看吗?这可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
他看了看,指了指其中最肥的一条。
“得嘞,我给您过秤……”
突然,一只强壮的手臂按住了周实的手。
“我要是你,可不会在这里买鱼。”
拦住他的是一个身着背心的精男子,比周实矮半头,皮肤的颜色证明这是一个长年在河上讨生活的中年人。
鱼贩不高兴了,说:“喂喂,这可坏规矩了啊!”
周实看了那男人一眼,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买这条。”
男人耸了耸肩,转身消失在人流中。
接过用草绳串着的鱼,结了账,周实迈开步子向丰德楼走去。
那男人就站在远处,目送他离开。
“呵呵,能看见死人的因果,却看不穿活人的把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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