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剧烈地震颤中下沉,遍布了整个不列颠的诅咒黑潮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冲去,在黑潮褪去后显露出的地面上遍布了蛛网状的裂痕,那并非是将地面切开后留下的深坑,而是源自于陆地本身的伤痕,由科尔努诺斯尸体形成的大陆框架在失去了核心的神灵后迅速分崩离析,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境,在梦醒时分迎来终结。
金色的圣剑虚影破镜般碎去,昭昭圣光从破开的云层间化作零落的光点,落在米奈歇尔的肩膀之上,他仰躺在下坠的碎岩之上,看着在散落的金色光尘间远去的天空,以及在天空尽头的细小黑点。
天空并没有上升,只不过是他在下坠而已。身体疲软,只要稍微移动身躯,便会传出咔嚓咔嚓的破碎声。
灵基没到达极限,但这具衰老的身躯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要死了。
“你这家伙可真是奇怪。”
听到了声音,米奈歇尔的视线从天空之上移了回来。
穿着素白色长衣的米灰色人影正一脸复杂地望着他。米奈歇尔所躺着的碎岩只能够容纳下他一人而已,而说话之人背生双翅,飞蛾似的朴素的翅翼高速振动与米奈歇尔保持着相同的下坠速度。
“奥伯龙·伏提庚。”
“你果然都知道了。”
奥伯龙并没有因为米奈歇尔沙哑的嗓音而放松警惕,他的身体砰得一声炸成了白雾,在白雾中,一点小小的飞虫飞出,落在了米奈歇尔的手边。
q版的奥伯龙用力推搡着米奈歇尔一只手,最后还是米奈歇尔自己主动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腾出了供奥伯龙落脚的位置。
“嗯,在获得冠位灵基的时候,我大概就猜到了。不过,你待在这里真的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反正这个世界也已经完蛋了。”
“你不是应该去找他们吗?迦勒底亚斯。”
奥伯龙飞到了米奈歇尔的脸前,双手揪住了他头发:“你这家伙的心可真是比臭水沟还肮脏。我去找迦勒底亚斯,然后再被你一剑消灭吗?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你的第六剑是留给谁的。”
米奈歇尔愣了愣,他的鼻腔快速划过气流,发出了一声嗤笑:“你居然看出来了。”
那时,米奈歇尔故意透露自身的情况,向藤丸立香提供自身的情报,却让藤丸立香的计算方式出现了错误,连带着阿尔托莉雅都被藤丸立香所误导,第一次突破玛修防御的那一剑与击杀梅林的那一剑都只是普通的宝具,并没有燃烧灵基,直到消灭高文时才是货真价实的燃烧灵基的第一剑。与迦勒底和阿尔托莉雅战斗,一共消耗了四剑,刚刚,击杀科尔努诺斯的那一剑也只不过是第五剑。
他一直都留着一分力,用以防备身边的奈落之虫。
“你居然一点都不否认,果然,你这个人相当的讨厌。”奥伯龙拔下了一根白发,但看着身下之人居然没有任何顿时觉得无趣:“算了,反正我现在也打不过你。”
米奈歇尔没有回答。
奥伯龙脸色沉了下来,所以他又开口恶心对方:“不过,你的理由可是相当的低能,该不会真是被那个赛法卢打怕了吧?”
米奈歇尔原本闭上的眼睛此时重新睁开:“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
“抑制力的命令罢了,让我在此截杀她们。但也有我个人的意志在内。”
“正如我对她们所说的,如果作为救世主的她们连我这个失败者都敌不过,那么我的确不能放心将世界交给她们。如果她们真的那样软弱,那么一个分支否定了也就否定了。”
在战斗的伊始,他的第一剑、第二剑没有强化宝具,也是担心迦勒底没做好战斗的准备。
“她们的意志超出了我的想象,即使陷入绝境,那钢铁的意志也依旧不曾坍塌,再不认输,或许我真的会输。”
“输?未必吧。”奥伯龙不屑摇头:“她们能在你的剑下撑住,也只不过是运气吧。”
“我同她们说过,实力的差距并不是一两个参数的变化可以改变的。”
诚然,阿尔托莉雅的圣枪没有伤到他,在强化宝具的释放过程中,圣枪的攻击被他免疫。但米奈歇尔却隐隐有种预感,即使他不顾一切地斩杀了阿尔托莉雅,也会有下一个、乃至下下一个从者出现,或许,就连泛人类史的他也会被召唤都说不定。
“能做到这一步,她们真的能战胜赛法卢也说不定。”
最后,他以这一句话来总结自己的最后一战。
“所以,你就真不理会抑制力的命令了?对于你来说只是杀掉藤丸立香并不难吧……即使现在,你不动手,我也可以做到哦。”
呛啷!
突然被紧握的圣剑发出颤音。
“闹到那种程度也太难看了。”
“我又不是抑制力的仆从,我也有自己的判断。”
他对迦勒底亚斯的确是有怨气,将梣耗费数千年才编织出的这个童话当作虚影,即使翻完最后一页而遭到遗忘,也不应该被当作没存在过的事物而被理所当然的切除。
可也正如他将最后的力量留给了科尔努诺斯和奥伯龙,即使是腐烂,也依旧是勇者。
但,勇者的确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抑制力收回了冠位灵基。
“像你这样的家伙,居然还有正常人类的情绪,梣不会真让你领悟到什么是爱了吧?”
他听到了奥伯龙的声音,却无力再回答了。
他的身体如底部出现了裂缝的容器,生命力沿着这道裂缝一点点流出。渐渐的,他有些疲倦了。
他半眯起眼睛,不敢睡出,也不敢流露出异样,害怕身边的奥伯龙看出自己的异样。
在生命的最后,居然还要以这种方式稳住敌人。
半拢的眼睛让视野昏暗了不少。吹在他脸上的风也变得更加真切,周边的世界似乎安静了下来,清冷的凉意袭上了他的身体。
——啊啊,这样一来,岂不是就和梣说的泛人类史的自己一样了吗?
他不由想起了梣,不断和他说着一些羁绊啊、爱啊之类的话。
那时的他总是不以为意,板着一张脸反过来教训她,笑容并不能带来任何的好运。
然后就是被扯起脸颊,被强迫做出笑脸。
想到这里,米奈歇尔也忍不住上扬起嘴角。
巡礼的道路比想象中简单,但未来的道路却比想象中艰难。
巡礼的同伴都称他为无感情的最终兵器,可他自己却知道,他已不再是当初的他了。
无血无泪的防卫装置在感情的漩涡中一步步沦陷,成了有血有肉可以被打败的凡人。
时间可真有意思,在他学会笑容习惯并把梣的话挂在嘴边后,梣反而成了冬之女王摩根。
一束灵光突然打入了他的脑中,让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这是走马灯。冷气随着呼吸进入他的胸膛,却点燃了他的胸膛,令她从未如此坦然地直面内心。
不知何时合上的眼睛再度被强撑着睁开了一道缝隙。
也正是这一眼,他见到了一抹奇景。
一抹蓝色,在橘黄的背景下啊向着更远的天空飞去——那应该是被奈落所吸引而下坠的金属发饰,却因为他下坠速度更快,以至于从他的视角去看,那野风信子花就是在上升。
眼前被升起的水雾糊住,他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神采,而在模糊到只剩下颜色的视野中,蓝色的野风信子花逐渐放大。
“呼呼。”
他突然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哪有什么野风信子花,那抹蓝色在眼前绽开。那分明就是梣,梣从时间和记忆中脱离了出来,俏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
但,耳边却传来了无比清晰的梣的声音。
“米奈歇尔,圣剑需要人类才能使用,看中的正是爱的力量,你一定要先理解爱,才能真正成为圣剑使。只要相信爱与希望,在残酷的世界也会迎来童话的结局。”
“呵。”
他好像笑了。
在生命的最后,身为圣剑使的他不曾在意奥伯龙,不曾想过未竟的救世的之旅,只是反复地询问自己。
爱是什么?我真的理解爱了吗?
……
“接下来,我们将永远朝着非现实所存之奈落不断坠落,不会有爬出的一天,也不会有落地的一天。怎么样?害怕吗?”
迟迟,奥伯龙没得到米奈歇尔的回复,再去望时,只见米奈歇尔已经半眯着眼,似是睡着了。
“米奈歇尔?”
他健硕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夸张地枯萎,朝气的脸庞缩水般爬满皱纹。
“米奈歇尔……”
奥伯龙看到了米奈歇尔的嘴唇翕动,将耳朵凑了过去,也因此他看到了那双早已失去了光泽却依旧直视着上方天空的眼睛。
“……爱……笑……”
奥伯龙只捕捉到了几个零零碎碎的词组。
“你想说什么?”
于是沙哑到仿佛干涸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这一次,奥伯龙终于听清了:
“梣,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但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也的确……时常会偷偷的笑。”
奥伯龙挑了挑眉,他露出了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语的复杂表情。
“果然,人会因为爱着人而变得软弱。”
作为自毁装置伏提庚的他,本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奈落追上迦勒底。可是在他的灵基中,却融入了相当部分属于妖精王奥伯龙的浪漫部分。
于是,奥伯龙仰望着天空。
望着确实飞在天空的野风信子花,他坠入了无边的虚空。
“不过这并不可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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