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人对长安的畅想是啥样子的,不论是裴行检还是薛仁贵都是知道的。
所以,当云初开始用咏叹调吟诵异族人对长安的畅想的时候,他们都沉默了。
“天可汗居住在高耸入云的由黄金浇筑的宫殿里,他常年坐在一张由黄金铸造的椅子上,俯视四方,且手握雷电,哪怕隔着千里,万里,居住在黄金宫殿中的天可汗,依旧能取人性命。
长安城永远都是光明的,因为太阳就悬挂在天可汗的宫殿之上,月亮则被天可汗的可敦装饰在寝宫中,来自全世界最美丽的少女们,在月亮下翩翩起舞,她们的皮肤如同牛奶一般白皙,她们的声音如同夜莺一样动听,她们的双眼就像星辰一般璀璨,每一个见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会深深地沉迷,不知道饥饿,不知道焦渴,更不知道时光在慢慢流逝,直到化成一堆枯骨……
那是一座没有寒冷的地方,那里的土地肥沃,粮食会自动从土地里生长出来,果树会自动开花结果,蜜蜂会把它们辛苦酿造的蜜糖献给伟大的——天可汗。
长安没有饥饿,人们不需要劳作就能有足够多的粮食,不需要酿造,醇香的麦酒就会从地下涌出,不需要放牧,牛羊就会茁壮成长,不需要纺织,桑蚕就会自动抽丝,结茧,成绸,不需要盖房子,树木自然就会生长成房子的模样……
在那座叫做长安的城池里,人们,除过饮酒,吃饭,玩乐再无它事,每日从酒醉中醒来,再在沉醉中睡去……”
“没有这样的地方。”裴行检揉搓一下发红的额头道。
云初鄙夷的道:“这个世上就因为有你这种连想象都没有的人,天下百姓才没有好日子过。有了想象,也就有了目标,有了目标就去实现,这才是我们活在人世间的意义。
高耸入云的宫殿?
今天盖一层,明日盖一层,迟早会触及云端。
老裴,老薛,论到权势,我们兄弟已经基本上触及了巅峰,如果我们三个没有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夜宿后宫,废立皇帝这等枭雄心思的话,我觉得还是把力气投入到长安身上比较好。
所谓的雁过留声,豹死留皮,共同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长安,我觉得比当什么权臣强。
这世上最让人兴奋的事情不是掠夺,而是创造,看着一座梦想中的城池在我们手中拔地而起,就算是史书,也必将给我们留下大片的位置。
老裴,老薛,想想啊,每当那些没见识的异族人看到梦想中的长安变成了现实,他们该多么的惊诧啊——心中更会起多么强烈的敬畏之心。
所谓霸者平天下,王者服天下,这应该是最高级的征服。”
云初话说完,见两人还是沉默不语,云初就拎起一个酒坛子朝自己头上砸下去,咣当一声响,酒坛子碎裂开来,云初扒拉掉头上的碎陶片,对裴行检道:“老子不欠你什么了。”
说完,就离开了酒楼。
酒楼下的人很多,云初发现裴行检的儿子裴延修也在,就探手捉住他的脖子,将他高高的举起,然后倒栽葱塞进酒楼下装满水的防火水缸,就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送云初出门的裴行检提着儿子的腿把他从水缸里提出来,对薛仁贵道:“多少有些不甘心。”
薛仁贵道:“这是云初独门本事,咱们没有也就算了,长安已经落入了云初之手,我们就再找找自己的安身立命的所在就是了。”
云初,裴行检,薛仁贵三人在酒楼公然会面,期间还动了手,这是一个很大的政治事件,就在有心人都在猜测他们会面到底说了些什么的时候,虞修容在洛阳白马寺的家中举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晚宴,想要用这场盛宴告诉所有人,云氏正式离开洛阳。
事实上,不仅仅是云氏要离开洛阳,云氏几乎放弃了这么多年在外布置的的绝大部分产业,从西域到南疆,苗疆,漠北,东南,淮南,江中,山东,河北的产业能变卖的就变买,不能变卖的就通过交换,置换成了关中,陇右的产业。
此后,真正能代表云氏在外边的产业的只有辽东大行城。
云氏对外说之所以要变买卖这些产业的原因在于要偿还债务。
当年长安流水牌子炸了,云氏为此付出的代价难以言说,直到现在,云氏依旧欠了佛门很多很多钱没有偿还。
现在,佛门开始讨债了,云氏无可奈何,只好变卖家产还债。
流水牌子到底是不是云氏的资产,这是一件很值得思索地事情,但是,云初还是一力承担了。
这对大唐剩余不多的勋贵家族的影响很大,很多人也开始真正思索世家与王朝的关系,到底是统属关系,还是一窝相濡以沫的鱼。
从下午开始,洛阳城的街道上的宝马香车就多了起来,它们前进的方向很统一,都是前往白马寺云氏宅邸。
李治挪动一下肥硕起来的屁.股,对面前的武媚道:“你要去吗?”
武媚给李治面前放了一块松软的糕饼道:“虞氏的请柬还送不到妾身面前来,妾身想给虞氏一点颜面就去,不想给就不去。”
李治把手边的糕饼塞巨熊嘴里道:“还是去吧,云氏收缩产业回归长安,已经向朝廷表现出来了他们的家的诚意,该给的颜面就给。”
武媚瞅着巨熊一会把松软的糕饼吐出来,一会放进嘴里的样子,没好气的道:“就连它都开始担心我的糕饼里藏毒了。”
李治拿来一块,放嘴里吃了,然后漱漱口道:“我不怕。”
武媚强颜欢笑道:“陛下这一次给云氏的恩典太大了,以至于陛下这里稍有不妥,云氏就能全家披甲找臣妾的麻烦。”
李治淡然的道:“不仅仅是云氏,朕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说不上是心慈手软,却还是有一些人愿意为朕拼命。”
武媚道:“陛下这是准备荣养了?”
李治道:“我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糟糕,我感受的到,与其继续占着皇帝的位置让你们心生忌恨,还不如早早的退下来,荣养身体,看看能不能多活几年,多看几年大唐的盛世。”
武媚道:“陛下已经把自己心中牵挂的人安置好了吗?”
李治笑道:“朕安置了很多人,直到今日,真正把朕的话听进去的人只有云初,或许满世界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吧。”
武媚叹口气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些人既然已经看到了高处的风光,如何会因为陛下的一番话就轻易退却呢。”
李治瞅着武媚道:“你我夫妻多年,这些年有相互搀扶着过日子的时间,也有相互算计的时间,说我们同床异梦有些严重,但是,夫妇之情着实是一点都没有了。
皇后,我们现在的场面,是我们相互选择后的结果。
我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来维持你与太子之间的平衡,也是陡然觉得很无趣,所以,朕准备荣养了,不管是你,还是太子都是朕最亲近的亲人。
你们两个没有一个愿意退让的……皇后,最后问你一句,朕准备去九成宫居住一段时间,你真的不准备随朕一起去吗?”
武媚干脆地摇头道:“臣妾若是随陛下去了九成宫,不出一个月,大唐朝堂必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场面。”
李治苦笑一声道:“太子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君主了,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武媚叹口气道:“薛仁贵准备通过云初向太子示好,被云初所拒。”
李治听武媚这样说没有丝毫的惊讶,摆摆手道:“薛仁贵这个时候投靠太子,对太子没有任何的好处,说起来,我们的这个儿子被云初教养成一个真正的权力动物了。
多情,绝情,仁慈,酷毒,这些情感落在他一个人身上,没有半分的违和感,他实在是太像太宗皇帝了,这一点上,朕不如他。
皇后,太子如今还被他仁慈的一面控制着,你如果现在跟朕去了九成宫,你在乎的人太子会继续帮你在乎,庇佑,一旦时间长了,把他的耐性消磨完毕,恐怕有难言之事发生。”
武媚怒道:“他敢!”
李治笑道:“太宗皇帝干过的事情,对太子来说,再干一遍没啥压力。”
武媚焦急的道:“陛下要禅位?”
李治摇摇头道:“只要朕活着,太子就只是太子而已。”
武媚面色恢复了平和,拉住李治的手道:“您始终都是臣妾的天。”
李治笑而不语。
东宫,太子妃裴婉莹盛装来到李弘的书房,一进门,就看到娜哈坐在一张秋千上,正被李弘轻柔的推着,娜哈的裙裾飘飘的,还笑得跟一朵花一般。
书房里安置女子用的秋千架,尤其是太子的书房,这明显是一件不合礼数的事情。
见裴婉莹进来了,李弘拉住摇晃的秋千,转过头问裴婉莹,
“你这是准备去参加师娘的宴会?”
裴婉莹装作没有看到娜哈,朝李弘恭敬地施礼道:“蓝田侯夫人今日的盛宴,兹事体大,臣妾不得不去。”
李弘点点头道:“那就带一些出彩的礼物过去,师娘历来喜欢金饰。”
不等裴婉莹说话,娜哈就在一边道:“嫂嫂一向贪财,既然要选金饰,一定要选重的,不要选好看的,反正那些东西到了云氏,最终的命运还是被融化成金块。”
裴婉莹讥诮的道:“云氏大开宴席,女王陛下因何不去?”
娜哈笑道:“哥嫂不准我来洛阳捣乱,这一次是我偷偷跑来私会情人的,要是我突然出现在了宴会上,我那个脾气暴躁的嫂嫂说不定会拿棒子撵着殴打我,你也不想我嫂嫂好好的一场宴会被我给搅乱吧?”
裴婉莹把书房里伺候的人斥退,然后冲着娜哈道:“你怎的如此无耻?”
娜哈揽住准备说话的李弘,还在李弘的唇边亲一口道:“他就是喜欢我的无耻怎么了。”
眼看裴婉莹的眼珠子开始变红了,李弘就摆摆手道:“快去吧,时候不早了。”
在娜哈吃吃的轻笑声中,裴婉莹紧握着拳头离开了书房。
等裴婉莹离开书房,娜哈脸上的媚笑顿时就没了,一把掐住李弘的脖子推着他向后走,一边走一边怒吼道:“你是故意的?”
李弘笑着摊开双手道:“裴氏必须知道,我这辈子爱的只有你,她只不过是一个太子妃而已,爱人没办法换,但是,太子妃,是可以换的。她必须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娜哈不解的眨巴一下自己的大眼睛。
李弘将哪哈的手从脖子上拿下来,还把她抱着放到桌案上,平视着哪哈的眼睛道:“你得到一个佛国就心满意足高兴的跟啥一样,她却什么都想要。
你要的佛国最终还是会成为李氏子孙的东西,裴氏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却不是为了李氏子孙,而是为了她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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