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佛。
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手里端着左轮枪,瞄着身前不远处的一根绳子,扣动了扳机。
随着绳子的断裂,一具在绞索上努力挣扎的躯体向上升起,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一排密密麻麻的绞架,上面如熏肉一般挂满了十多具尸体。
“新式绞索很管用!”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对身边的西斯-沃伯格说到,“节约了人手,而且对于这些罪犯来说,显得更有仪式感,更加的人道主义一些。只是滑轮组需要再改进一下,不能再出现这样的失误了!”
刚才一共绞死了13名罪犯,他们涉嫌向东部走私黄金和钢铁。
如今印第安人联盟自己的黄金和钢铁都不够用,又怎么可能向东部输出?但是这些该死的商人,总能找到空子,将煤炭一车一车地运往东部。
他们甚至在边境线上挖掘了一条地道,用于走私黄金和大桑,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在接到报告之后,当天便抓捕了所有嫌疑人,经过快速的审判,果断地对他们公开处以了绞刑。
用于行刑的新式绞刑架还是这13人中的某一个发明的,他为此还向丹佛和费城同时申请了专利。而且,还都拿到了专利批准书!
西斯-沃伯格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那13名罪犯中,其中至少有5个人同沃伯格家族相关,至少有2名,属于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莫里斯-沃伯格的亲信手下。
还有一个,就是刚才那个新式绞刑架出故障的那个,也就是莫里斯-沃伯格自己!
但是西斯-沃伯格却无话可说。
违反印第安人联盟昨天颁布的《战争动员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州长一直还惦记着他那个见钱眼开的小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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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个小女朋友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但是芥蒂却留了下来。
女人啊,明明最喜欢的是钱,但却总是和钱过不去……
“在州长先生您的治理下,丹佛现在吏治清明,商业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经济水平有了极大的提高,这都是您的功劳啊!”西斯-沃伯格说到。
“不不不,西斯-沃伯格司法长,您也居功至伟!”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回答到。
两人结束了观刑,开始向回走去。两人并没有直接走上马车,而是在绿茵遍野的郊外散起了步。
护卫们围绕着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只听见两人之间谈笑风声,亲若挚友。
“战争已经开始了,州长先生,你觉得我们会赢吗?”西斯-沃伯格寻找到一个话题。
“当然!难道你是在怀疑我们的力量吗?”扬库洛夫斯基问到。
“不,我当然不怀疑!”西斯-沃伯格说到:“白石城的力量远比纸面上呈现的更加强大。我只是在想,如果白石城需要发行战争债券的话,也许我可以帮一点小忙!”
“这是个很好的建议,我当然是支持你的!”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说到。
“那就实在太感谢了!”西斯-沃伯格回答到。
沃伯格家族的人也不能白死,总得换回一点什么东西才行。
虽然弟弟莫里斯可能会伤心,但是如果能拿到印第安人联盟的债券发行权,想必他也不会反对的——他一定不会反对的!
“西斯-沃伯格先生?”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突然郑重地叫住了西斯-沃伯格的名字。
“州长先生?”西斯-沃伯格有些疑惑。
“战争已经降临了!”扬库洛夫斯基说到。
“是的。”西斯-沃伯格回答到。
“对于你来说,你觉得这一场战争是什么呢?”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问到。“告诉我真话!”
西斯-沃伯格想了一下,回答到:“这是一场灾难!”
“当然,书上都这么说,报纸上也这么说——但是全世界的书和报纸,都是由像沃伯格先生这样人来编写的。所以,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你们的真话吗?”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说到。
“你过奖了,州长先生!沃伯格家族并不从事媒体和报纸生意,圣克来尔家族在这方面拥有更多的发言权,只是他们并不看好印第安人的事业,所以他们迁往了里士满。不然的话,你应该问一问他们,也许能得到更中肯的答桉。”西斯-沃伯格说到。
“我想听听你的答桉,西斯-沃伯格先生!”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追问到:“不管是圣克来尔也好,还是沃伯格、卡文迪许、罗斯柴尔德……你们之所以能够跨越大洋和王朝的阻隔,在各个风土迥异的地方建立起同样风生水起的事业,你们一定拥有与众不同的眼光!”
“你过奖了!州长先生。”
“我只是想和你探讨一个哲学问题,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穷人和富人,有权贵和奴隶,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分裂?”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说到。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地面上会有高山和丘壑一样!它们或许是神的杰作,或许是因为地震或者火山——这不重要,反正它就是这样了,自然而然的事情!”西斯-沃伯格回答到。
“是神学还是科学,其实对于你们来说,是无所谓的,对吧?”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问到。
“如果非要说信仰的话,我们的信仰只有一个,”西斯-沃伯格回答到:“那就是金钱!”
“为什么呢?”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问到:“美元会贬值,英镑会被驱逐,法郎会被新的货币所替代,即便是黄金也会耗损……这种信仰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强大的力量呢?让你们在暗中连自己的父母兄弟、国家、民族,甚至无所不能的上帝都被你们标上了价码?”
西斯-沃伯格沉思着,久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罗斯柴尔德家族富可敌国,也知道范德比尔特控制了美国人的衣食住行,无论是在伦敦还是在巴黎,那些人所拥有的财富足够让他们子子孙孙永远都用不完。无论是哈布斯堡还是拿破仑,无论是皇帝还是大公,其实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裹挟——他们已经富裕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还要连穷人手里仅有的面包屑都要夺走?他们宁愿将多余的牛奶倒进河里也不愿意将它分享给穷人,到底是为什么呢?”
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这个曾经四季社的双花红棍,在他最应该读书的时候表现得像是一个暴徒,但在他最应该成为一个暴徒的现在,却表现得像是一个学生。
“西斯-沃伯格先生,你要是能够解释我的疑惑的话,也许我可以让沃伯格家族的事业蒸蒸日上!”扬库洛夫斯基说到。
……
西斯-沃伯格过了好一阵,才说到:“我并不能回答你的问题,虽然我觉得我自己并不是坏人,但是的确有很多我们这样的人,为了实现一点点利润,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就像那个售卖绞刑机的家伙一样——但是在我们看来,任何一件事情,是灾难,同时也是机会。”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的问题,但是扬库洛夫斯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他曾经在巴黎与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探讨过这个问题,并且用生命和鲜血去追求过这个问题的答桉。
但是他失败了。所以他其实也并不指望,能从西斯-沃伯格的口中得到答桉。
不是西斯-沃伯格坚贞不屈,而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桉。
资本家只是资本的傀儡,是资本的生产工具,是沉迷在深渊却以此为乐的受难者,是恶魔的一次性使用物,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答桉?
从他开始追求利润开始,他便是一种生产工具。工具是不会有自己的思想的,越好用的工具越是如此。
“莫里斯-沃伯格的死,是灾难,但是却因此获得了州长先生您的友谊,这就是机会。你也许觉得我会悲伤,或者愤恨,但其实不是,任何事情都有盈亏,我无法阻止不可避免的亏损,但只要有进项,能够实现盈亏平衡,甚至略有盈余,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好事情。”
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想要寻找的当然不是这个答桉。
但是很明显,西斯-沃伯格认为州长先生自己才是真正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桉是莫里斯-沃伯格。
这是个误会,但是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并不打算深究下去了。
他将错就错地反问到:“在你的眼中,亲人或者爱人,也能这样计算吗?”
“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价格的!”西斯-沃伯格说到:“像我们这种人,并不比其它人聪明,但我们这种人,之所以能横跨大洋和王朝的兴衰,在各个风格迥异的地方都建立起事业,我认为,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们的原则和其它人不同——一切都是损益表上面的一个数字,包括我自己,都是损益表上的一个数字。我们只看损益表,其它的都是无关项。”
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点了点头。
穷人之所以是穷人,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并不会像西斯-沃伯格这一类人一样,将所有的事物都标上一个正确的价格。
或许是出于知识水平的差异,或者是出于底线原则的不同,他们往往很轻易地出售了本该价值高昂的东西,却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去追求本该是低廉的便宜货。
但是知识可以学,原则却无法再教育——有些人本性纯良,难道他就活该成为穷人吗?
在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的心中,曾经燃烧着一个理想,但是在那个理想破灭之后,他始终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平心而论,印第安人的伟大事业,于他一个斯拉夫人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
正义会对他的约束,更像是两个失败者之间的报团取暖。他并不害怕死亡,当初在巴黎面对的情况比现在要恶劣得多,正义会的手段比起奥尔良大公来,稚嫩得就像是小孩儿过家家。
但他之所以选择当这个州长,并越来越想要当好这个州长,只是因为隐隐约约地,从印第安人的伟大事业中,看见了一束模模湖湖的光。
那个伟大的梦,法国人实现不了,英国人实现不了,美国人也实现不了……与国家、人种和肤色没有丝毫关系。
贵族和有钱人把持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由分蛋糕的人先取走其中的一份蛋糕,这是不公平的!
一个由强者构建的世界,天生就是利于强者的。
这个世界,需要的是一把自下而上的野火!
烧掉旧有的价格体系,建立一个新的价格体系!
“西斯-沃伯格先生?”
“嗯?”
“谢谢你回答了我的疑惑,我真是受益匪浅——让我们换一个话题吧,在你的损益表上,丹佛和白石城,是处于同一列的吗?”扬库洛夫斯基问到。
“对于沃伯格家族而言,我、你以及白石城,大家现在都是处于同一列的,”西斯-沃伯格坚定地说到:“昨天,白石城的军队经过丹佛南下,但是早在上个月,我的’军队’就已经南下了!”
两人不知不觉间便经过了一处郊外的农庄,看见黑奴正在皮鞭的呵斥下播种,虽然他们已经很努力了,但是管事的依然嫌他们不够快。
西斯-沃伯格说到:“其实像我们这一种人,比其它人更懂得战争——如果由我来发动一场战争的话,它不仅仅是钢铁洪流,还应该是经济的、文化的、技术的、政治的……所有方面的一场战争!”
“是啊!”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叹了一口气,说到:“这一场战争,只有在所有方面都获得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
白石城有白石城的战争。
西斯-沃伯格有西斯-沃伯格的战争。
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有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的战争。
至少在现在,他们的目标还是同一个方向的……
“如果由我来发动在一场战争的话,”扬库洛夫斯基说到:“它不仅仅是所有方面的一场战争,还应该是从现在到将来,在所有时间范围内,都应该打下去的一场战争——”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把目光分开。
有人想要做蛋糕。
有人想要取蛋糕。
有人想要分蛋糕。
总而言之,这里有一块巨大的蛋糕!
……
4月30日,第二支印第安人军队从丹佛路过,向南进发。
同日,白石城宣布,拟发行第一支战争债券,由洛尔琴商业银行和沃伯格家族银行承揽发行业务。
同日,阿瓦达-扬库洛夫斯基出席了丹佛矿工声援白石城南下作战的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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