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剃度

  话说唐僧四人匆忙入城,借着夜色,还真没人发现他们的身份。

  行到王小二店门首,只听得里边叫哩。有的说:“我不见了头巾!”有的说:“我不见了衣服!”

  行者只推不知,引着他们,往斜对门一家安歇。那家子还未收灯笼,即近门叫道:“店家,可有闲房儿,我们安歇?”

  有妇人应道:“有有,请进请进。”

  四人才快步走近,又把这白马放到后院,四人到楼上安歇,有小二端着油灯上来,孙悟空一伸头把油灯吹灭,笑道:“这般大又明的月亮,用不到油灯。”

  小二面上带笑,心中滴咕几句,还是转身下楼。

  小二下楼,又有一妇人和丫头上来,丫头端着四碗清茶,妇人就站在门前,也不走进房间,就这么和孙悟空交谈着。

  “几位是从哪里来?做的什么营生啊?”

  孙悟空笑道:“我们是北方来的,算是贩马的。”

  妇人笑道:“我这贩马的可少。”

  “哈哈,这一位是唐大官,这一位是朱三官,这一位是沙四官,我是孙二官。”

  “正是异姓同居,共有十个兄弟...”

  孙悟空口若悬河,但也编的有理有据,妇人多问几句,心中也就信了几分。

  “我这里是上、中、下三样。上样者:五果五菜的延席。狮仙斗糖桌面,二位一张,请小娘儿来陪唱陪歇。每位该银五钱,连房钱在内。”

  妇人说着店内花样。

  孙悟空笑道:“我这钱好似不够请个小娘的哩!”

  妇人又道:“中样者:合盘桌儿,只是水果、热酒,筛来凭自家猜枚行令,不用小娘儿,每位只该二钱银子。”

  孙悟空暗暗点头,道:“那第三样呢?”

  “第三样倒是不方便说,怕污了几位。”

  妇人回道。

  “且说,且说,这怕个甚!”

  孙悟空摆手道。

  妇人道:“下样者:没人伏侍,锅里有方便的饭,凭他怎么吃;吃饱了,拿个草儿,打个地铺,方便处睡觉;天光时,凭赐几文饭钱,决不争竞。”

  猪八戒一听,当下一拍掌,“造化,造化!老朱的买卖到了!等我看着锅吃饱了饭,灶门前睡他娘!”

  云头上,陆寅哈哈一声,差点从云上掉下去,这呆子,在掉链子这方面还真没让人失望过。

  孙悟空瞪了眼八戒,道:“兄弟,说那里话!你我在江湖上,那里不赚几两银子!把上样的安排将来。”

  妇人欣喜,忙下去安排,孙悟空又追了上去,让妇人把饭菜做成斋饭,上了几壶素酒,师傅不喝,他们兄弟三个喝上两口。

  万事俱备,唐僧却烦恼起来,低声道:“今夜怎么睡?”

  孙悟空回过身来,“楼上睡啊!”

  唐僧摇头道:“不稳便。我们都辛辛苦苦的,倘或睡着,这家子一时再有人来收拾,见我们或滚了帽子,露出光头,认得是和尚,嚷将起来,却怎么好?”

  猪八戒哼哧抬头,附和道:“是啊!师傅说的对啊!”

  孙悟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当下开门又找了那妇人,道:“我们在那里睡?”

  妇人道:“楼上好睡。又没蚊子,又是南风。大开着窗子,忒好睡觉。”

  孙悟空一个劲摇头,“睡不得。我这朱三官儿有些寒湿气,沙四官儿有些漏肩风。唐大哥只要在黑处睡,我也有些儿羞明。此间不是睡处。”

  陆寅暗处听着哈哈大笑,这孙悟空终究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这理由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妇人听完,面上不见慌乱,一转下去,却唉声连天,听得自家女儿都有些难受。

  “母亲,怎了?”

  妇人叹息一声,把这孙悟空等人行径又说了一遍,女儿也愣在原地,一声叹息。

  母女两人竟一时沉默下来。

  这年头,生意难做啊!

  几息后,女儿突然想到:“母亲,父亲在日曾做了一张大柜。那柜有四尺宽,七尺长,三尺高下,里面可睡六七个人。教他们往柜里睡去罢。”

  若是平常,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出口,眼下妇人也没了什么主意,只能硬着头皮上去询问。

  谁知,孙悟空拍手叫好:“好好好,正是这个,正是这个!”

  妇人欲哭无泪,应承下来,吩咐小二把柜子备好,让师徒四人下来住进柜子里。

  行者引着师父,沙僧拿担,顺灯影后径到柜边。八戒不管好歹,就先行进柜去。沙僧把行李递入,搀着唐僧进去,沙僧也到里边。孙悟空问道:“我的马在那里?”

  旁有下人道:“马在后屋拴着吃草料哩。”

  孙悟空叫道:“牵来。把槽抬来,紧挨着柜儿拴住。”

  这才进去,叫:“赵妈妈,盖上盖儿,插上锁钉,锁上锁子,还替我们看看,那里透亮,使些纸儿湖湖,明日早些儿来开。”

  妇人无奈应下,一一照做,直到夜深才各自睡去。

  陆寅在云头浑身颤抖,“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

  “哈哈哈哈哈!”

  这还没完,得意于师徒四人和店家的努力,此时天气炎热,又闷住了气,柜子也被纸湖上,又热又闷。

  弄得四人毫无睡意。

  只能你挤我,我挤你,把头上的帽子拿下扇扇风,四人也都非凡类,直到半夜,才迟迟睡去。

  孙悟空天生石猴,不冷不热,也毫无睡意,只是嚷道:“我们原来的本身是五千两,前者马卖了三千两,如今两搭联里现有四千两,这一群马还卖他三千两,也有一本一利。够了,够了!”

  当下并无任何人回答,却有一跑堂的听见了,心中起了恶念。

  店家平日只有妇人母女两个,近几天勉强是行商旺季,这才招揽了不少人手。

  殊不知,这跑堂的,烧火的,挑水的,都是与城外强盗一伙的,眼下听见孙悟空说有巨款再身,岂能不心动。

  当下联络人手,不出片刻,便有二十多个贼,明火执杖的来打劫马贩子。冲开门进来,唬得那赵寡妇娘女们战战兢兢的关了房门,尽他外边收拾。

  这伙人进了店,也不打砸抢,只寻那唐僧四人,见上下没有踪影,又见一楼正中有个大柜子,柜子旁栓着白马,柜盖紧锁,掀翻不动。

  众贼道:“走江湖的人,都有手眼。看这柜势重,必是行囊财帛锁在里面。我们偷了马,抬柜出城,打开分用,却不是好?”

  那些贼果找起绳扛,把柜抬着就走,晃啊晃的。八戒醒了道:“哥哥,睡罢。摇甚么?”

  行者道:“莫言语!没人摇。”

  三藏与沙僧忽地也醒了,道:“是甚人抬着我们哩?”

  孙悟空偷笑道:“莫嚷,莫嚷!等他抬!抬到西天,也省得走路。”

  这伙贼人得了手,不往西去,倒抬向城东,杀了守门的军,打开城门出去。当时就惊动六街三市,各铺上火甲人夫,都报与巡城总兵、东城兵马司。那总兵、兵马,事当干己,即点人马弓兵,出城赶贼。那贼见官军势大,不敢抵敌,放下大柜,丢了白马,各自落草逃走。众官军不曾拿得半个强盗,只是夺下柜,捉住马,得胜而回。

  陆寅云头上也苦笑不得,真是不知天意如此,还是真就这般巧合。

  那总兵在灯光下,见那马,好马:

  鬃分银线,尾如玉条。说甚么八骏龙驹,赛过了万千款段。千金市骨,万里追风。登山每与青云合,啸月浑如白雪匀。真是蛟龙离海岛,人间喜有玉麒麟。

  总兵官把自家马儿不骑,就骑上这个白马,帅军兵进城,把柜子抬在总府,同兵马写个封皮封了,令人巡守,待天明启奏,请旨定夺。官军散讫不题。

  却说唐僧在柜里埋怨孙悟空道:“你这个猴头,害杀我也!若在外边,被人拿住,送与灭法国王,还好折辨;如今锁在柜里,被贼劫去,又被官军夺来,明日见了国王,现现成成的开刀请杀,却不凑了他一万之数?”

  行者道:“外面有人!打开柜,拿出来不是捆着,便是吊着。且忍耐些儿,免了捆吊。明日见那昏君,老孙自有对答,管你一毫儿也不伤。且放心睡睡。”

  直到夜半三更,孙悟空才道了声:“变!”

  摇身变作一只小虫,钻过缝隙,向半空飞去。

  陆寅看的清楚,这虫儿正向自己飞来,落在云头上,又变了那孙悟空的模样。

  “嗯?猴子你上来干嘛?”

  陆寅疑问道,他还等着看孙悟空大闹灭法国呢!

  孙悟空咧嘴一笑,“嘿嘿,找你自然是有好事。”

  孙悟空凑近耳语一番,听得陆寅也是频频点头。

  “也罢,就陪你闹闹,走!”

  两人对个眼神,一个丢出猴毛,一个丢出黄豆,变出万千瞌睡虫,凡是灭法国王公贵族,尽是人手一只,又有无数小猴子拿着剃刀,给众人剃度。

  这等胆大包天之事,也只有孙悟空敢这么做,若是平常修士,早就被气运反噬而死了,但孙悟空和陆寅都是金刚不坏,所谓不沾因果的好处,就在这里体现了。

  天色微亮,两人才忙完如此大的行动。

  孙悟空更是消耗不少,给一个原本不信仰佛的国家强行剃度,而且还是孙悟空亲自剃度,不说立地成仙,一辈子无灾无病,应当是不难的。

  走一关过一关,陆寅也确实有些感触。

  事情办完,两人对个眼神,各自回到岗位上。

  “咯咯咯!”

  一声坤叫,红日跃出云海,新的一天到来了。

  那皇宫内院,宫娥彩女,天不亮起来梳洗,一个个都没了头发。穿宫的大小太监,也都没了头发。一拥齐来,到于寝宫外,奏乐惊寝,个个噙泪,不敢传言。

  少时,那三宫皇后醒来,也没了头发。忙移灯到龙床下看处,锦被窝中,睡着一个和尚,皇后忍不住言语出来,惊醒国王。

  那国王急睁睛,见皇后的头光,他连忙爬起来道:“梓童,你如何这等?”

  皇后道:“主公亦如此也。”

  那皇帝摸摸头,唬得三尸呻咋,七魄飞空,道:“朕当怎的来耶!”

  正慌忙处,只见那六院嫔妃,宫娥彩女,大小太监,皆光着头跪下道:“主公,我们做了和尚耶!”

  国王见了,眼中流泪道:“想是寡人杀害和尚......”

  即传旨吩咐:“汝等不得说出落发之事,恐文武群臣,褒贬国家不正。且都上殿设朝。”

  却说那五府六部,合衙门大小官员,天不明都要去朝王拜阙。原来这半夜一个个也没了头发。各人都写表启奏此事。只听那:静鞭三响朝皇帝,表奏当今剃发因。

  众人皆没了头发,除了那西楚国使者等人,他们在旅店中睡了一晚,也不见发生了什么,众人怎地都这个模样?

  当下想笑又不能笑,只能藏在心底。

  朝堂之上,满朝文武,哭成一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哭声更大了。

  国王执了这没头发之表,下龙床对群臣道:“果然不知何故。朕宫中大小人等,一夜也尽没了头发。”

  君臣们都各汪汪滴泪道:“从此后,再不敢杀戮和尚也。”

  国王叹息一声,又坐到龙椅上,问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便有昨日杀贼之总兵,上前报道:“臣蒙圣旨巡城,夜来获得贼赃一柜,白马一匹。微臣不敢擅专,请旨定夺。”

  天降横财,总兵立功,国王大喜,道:“快取柜来!”

  二臣即退至本衙,点起齐整军士,将柜抬出。三藏在内,魂不附体道:“徒弟们,这一到国王前,如何理说?”

  行者笑道:“莫嚷!我已打点停当了。开柜时,他就拜我们为师哩。只教八戒不要争竞长短。”

  八戒道:“但只免杀,就是无量之福,还敢争竞哩!”

  话毕,抬至朝外,入五凤楼,放在丹墀之下。

  “砰!”

  一声大响,猪八戒翻滚出来,那狰狞的模样吓得一旁是侍从心惊胆战,不能言语。

  孙悟空扶着唐僧走出,沙僧挑着行礼也走了出来。

  那猪八戒晃了晃身子,看向总兵,喝道:“呔!那马是我们的!”

  一声如雷,吓得总兵惶恐,连连后退,猪八戒牵了白马,这才在殿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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