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ACA国防部长兼财政总监,文森特·巴尔克来到米兰进行访问,ACA米兰市民自发走上街头,抗议同盟对普通民众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巴尔克部长以及米兰市长先后发表演说,当晚,数万米兰市民自发的聚集在米兰大教堂广场,数万根蜡烛被点燃,每一根都象征着数个在同盟惨无人道的袭击中逝去的生命,数万人静默的伫立在广场上,为死去的无辜者进行哀悼,最后,参与哀悼的市民唱起了ACA的国歌,并且相拥而泣,相互勉励……”
——《进化日报》
***
“我一直相信,如果我们有选择,我们必须尽最大限度去拯救和保护每个人。W”
突然,在数秒钟的沉默后,婕丝突然开口了。
“是不是很幼稚?”
是,韩飞很想这样说,但是他却并没有开口,而是转移了话题。
“有些时候,有些人不值得去保护,或者说,杀死一些人,是为了保护另一些人。”
“我明白,所以我说了,最大限度,因此我也会杀人,而且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忏悔。”婕丝点点头,走到阳台上,伸出手,轻轻地握住金属的护栏,“但是,无论如何,保护应该是我们的动机,而不是等结果出来后,用来给自己的开脱的资本。”
“你是说,米尔格伦实验吗?”韩飞吸了口气,仿佛决定了什么一样,他迈开脚步走到婕丝的旁边,和婕丝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伸出手抓住了面前的栏杆,“只要有一个理由,或者有一个能让他们心理过得去的理由,人类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杀死自己的同胞,就像那些纳粹集中营里‘服从命令’的士兵,或者你在南非看到的一样。”
“或许是,或许不是。”婕丝轻轻地摇了摇头,“米尔格伦实验是权力服从实验,而比起权力,良知要渺小得多。”
“不要告诉我,你想要保护的是‘良知’”韩飞叹了口气,“站在人类的角度上看,良知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良知的定义是可以被改写的,不管是胜利者还是幸存者,总会有人去更改这个定义,而且人们确实热衷于此。”
“那不重要,因为只是结果,而不是动机。”婕丝的声音很轻,但是韩飞却听不出一丝动摇的意思。
“我可以……得到进一步的说明吗?”韩飞皱眉。
“你为什么选择站在ACA的对立面?”
突然,婕丝毫无征兆的开口,让韩飞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站在ACA的对立面呢?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是个问题,但是对于米兰的市民们来说,并不是,因为他们必须服从ACA,但是慢慢地,他们发现,只要服从,就可以活下去,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而ACA也确实提供了必要的保护,维持社会稳定,确保治安,平抑物价——虽然,且不说压榨,虽然有**实验和小规模屠杀这种事情的发生,但是人们总是会自觉地无视着一切,如同鸵鸟一样的继续活下去——只要大多数人还能活着的话。
另一方面,我们不得不承认,ACA统治区的犯罪率相对较低,高压态势下的社会劳动效率更高,科研领域,ACA在很多尖端技术上超过了同盟,因为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进行**实验,或者无视一切伦理道德……或许在他们看来,他们才保护着人类的文明不是吗?”
“但是ACA的本质是不稳定的。”韩飞摇头,“独裁的风险是很大的,将一个社会的稳定寄托在一个人的意志上是可笑的,没有了同盟,恐怕ACA马上就会分裂,世界会持续动荡。”
“这不是重点,韩飞,”婕丝叹了口气,“这不是战争,或者说不是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次战争,或许会有资源分配,政治地缘重建,种族生存等一系列传统人类战争的问题……但是最根本的,这是一次进化方向的战争。”
“……”韩飞似乎明白了婕丝想要说什么,他没有开口,只是继续等婕丝说下去。
“就当我是被骑士团洗脑了吧,但我认为这是对的,在技术爆炸的冲击下,人类正站在自己命运的十字路口,独裁固然是风险的,但是无数次历史证明,在人类的危亡关头,效率低下的民主政体必须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个体利益必须被牺牲才能够让人类渡过难关……所以这么看,ACA岂不是最正确,最正义,最适合人类发展方向的选择吗?”
“这……”
韩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婕丝会说出这种话——简直就是一个最疯狂的ACA狂热分子的宣言!
“你或许可以说,身为个体,我们每个人都不愿意被牺牲,或者天赋人权自由平等这类的官话,但我有我自己的看法。”
“洗耳恭听。”韩飞当然不会认为婕丝是一个ACA的狂热簇拥,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欲扬先抑,韩飞还是不自觉地握紧了面前的金属杆,他是自然科学家,虽然对社会学和历史都有所涉猎,但是显然,婕丝要比他造诣更深。
“我们所要拯救的,并不是某一个人,某一群人,我们之所以拯救,并不是因为谁更可怜,谁更无助,甚至,我的拯救之道,也许并不是出自人道主义。”
婕丝闭上了眼睛,韩飞感觉到她的语气中有些艰难,但是少女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的没错,有的人可能不值得拯救,就像自由军所保护的米兰人民一样;你也是对的,可能杀死一部分人可以拯救更多的人,比如攻击米兰或许会降低前线的同盟伤亡率……可能确实,破碎的家庭就是破碎的家庭,和他们是ACA还是同盟没有关系……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的保护,是在保护一种‘可能性’。”
“可能性……”韩飞低声重复了一下,他似乎在细细的咀嚼着这三个字。
“你应该知道,‘真社会性’的问题吧。”
婕丝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却让韩飞愣在了当场!
所谓真社会性(Eusociality),是一种昆虫中的社会结构,用人类的话说,就是没有任何人权,甚至连基本的生殖权力都被剥夺,新个体全部统一诞生,职责也被基因所限制,不存在自由的职业选择,阶层之间没有任何流动性——典型的例子就是蚂蚁,兵蚁,工蚁,蚁后,各司其职,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会有职能的转变。
眼镜青年似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婕丝想要说什么,但不知道是过于惊讶还是礼貌,他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少女的侧脸,任由她继续陈述着。
“只有2%的昆虫是真社会性的,可是这些昆虫的总质量占据了全部昆虫的70%。听上去很美对吗?”
“不……”韩飞整理着思路,他虽然明白了婕丝的意思,但是却一下子不能很有条理的表达出来,所以继续选择了聆听,只是最基本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为什么不呢,我们现在正握着名为黑科技的金苹果,如果真的无视伦理道德,很快我们就会揭开基因的神秘面纱,那个时候,我们的科学家将拥有更大的大脑,而战士则拥有无坚不摧的身体;专职母亲一个月就可以完成怀孕到分娩;而医护人员或许会是三头六臂还能自动分泌止血胶质……”
“可是这样的话……”韩飞轻轻苦笑了一下,其实他就是婕丝口中的大脑更大的科学家,作为少有的脑域变异TF,他在面对数理问题时的思维和分析能力比正常人明显要强大。
“是啊,可是这样的话,朗尼·巴雷特将只是一个普通的摄影师,詹姆斯·瓦特只是一个钟表学徒,阿兰·图灵可能被强迫成为一个蹩脚的文学家……你觉得莱昂纳多·达芬奇到底应该算是发明家,艺术家还是科学家?”
“这就是……你所说的‘可能性’……”韩飞轻轻地点头,但是不知道这个动作只是习惯性的动作,还是承认婕丝的观点。
“是的,或许这个计算比你要残酷得多,但是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在道闸问题上选择将火车引向只有一个孩子的那条铁轨上——或许在以往,我的选择会反过来,但是我是枢密骑兵队的首席骑士,枢密骑兵队的职责,是在这样一个紧要的关口,将人类引向相对似乎看起来更可靠的方向,而避免ACA最终将人类同化成一个真社会性群体。”
“因为……孩子更多的那边……有更多的‘可能性’么?”韩飞叹了口气。
“更加年幼的,更多数量的,这是骑兵队一直以来的思路,但是这并不是动机,而是结果,我们拯救孩子不是因为他们更无助,而是因为他们更有可能拥有推动人类未来的‘可能性’;同理,即使知道大多数人是愚昧,易怒,破坏规则而感性的群体,我们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去拯救更多的人——并不是‘将来可能拯救更多的人’而是‘此时此刻马上就能拯救到的人’,我们不会将希望寄托在未来,只会沿着自己的路坚定地走下去。”
“很有意思的理论,可能我和骑士团接触不多吧,这个理论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韩飞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反驳面前这个少女——又或者,从情感上,他并不想反驳。
韩飞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这么感性的人,他还以为自己一直很理性呢。
“可惜,骑士团也不是很能接受这套理论呢。”婕丝微微一笑,但是脸上却看不出失落,“但是你看,这样的理论,并不是出自一个文士或者议员之口,而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战士的嘴里,这不正是人类社会的魅力所在吗?”
“是啊,”韩飞突然笑了,“不过,你刚才说……相对,似乎,看起来更可靠的方向……这三个不确定性的形容词……真是有点尴尬。”
“科学的意义就在于,他可以被质疑,被挑战,被确切的事实改变,所以ACA不会用这三个词。”婕丝同样也笑了,她清晰地感觉到,对话的气氛正在缓和。
“或许我们是错的,或许ACA是对的,或许人类更需要真社会性……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了,我无法超越我所处的时代,”婕丝耸耸肩,轻松地看着韩飞,“但这不是我们停止不前的理由不是吗?”
“确实不是,”韩飞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否则我们搞科研的早都该在科学院门前的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所以说,有一位朋友给我说过,‘我只是单纯的想要保护而已,既然有人可以以破坏世界为乐,为什么我不能以保护世界为乐’?”
突然,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两人转过头,却看到凌羽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门边,而琳妮雅和罗根则是坐在床上,一副看戏的样子。
“这一点上,我觉得其实婕丝你不需要强装理性嘛。”说话的人是凌羽,“想保护就去保护,什么时候保护也成了一种罪恶了?”
“就是,别理那些中二少年,”琳妮雅伸出手,冲着婕丝竖起大拇指,“这才是我认识的小天使。”
“噗,老板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婕丝转过身,靠遮阳台的栏杆发问。
“从你开始说ACA的时候。”罗根抬手理了理头发,“还好回来得早,不然就错过这么精彩的演说了。”
“克雷格先生你又在取笑我了。”婕丝无奈的摇了摇头。
抬起头,不知不觉,少女才发现几乎已经到了黄昏时分,阳光透过玻璃罩射进海上都市,给白色的房屋刷上一层温暖的金黄色。
“走吧,去吃饭,这两位可是啃了好几天压缩干粮,就等着今天宰我一顿呢。”
凌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向门口走去,路过的时候,还拍了拍罗根的肩膀。
“你会体会到一个饥饿而满怀仇恨的TF的力量的。”罗根白了凌羽一眼,恶狠狠地说道。
“走吧,我们早就选好地方了,就等你们咯。”
琳妮雅蹦蹦跳跳的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婕丝的手臂,把她拖出阳台。
落在最后的韩飞看着面前金色长发少女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地勾起嘴角,跟上了众人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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