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皇后寝宫。
太子周逍侍立在堂中,看了眼上座的母后尹玉,心中忐忑。
尹玉手中翻看着一本阚册,其中记录的都是东宫近来的开销和往来。
对于母后这种平日里看管甚严的举动,周逍敢怒不敢言,只能无奈站着。
尹玉翻了几页,将阚册放下,对周逍说道:“上一月,东宫光是酒宴,就用去了七千贯,你究竟请了什么人,怎么花费会如此之大?”
周逍:“不过是请了些友人……”
尹玉冷声喝道:“七千贯足够百户寻常人家一年的度支,你究竟是请了多少友人?又挥霍了多少?”
周逍见母后发怒,连忙躬身。
尹玉怒气未消:“不光如此,你在灞川的安盛园起了一座园子,前后花费近十二万贯……你平常除了宫中的赏赐,根本就没有多少结余,你从哪里得来这么多钱?!”
周逍不敢抬头,小声说道:“年前的时候,骆家要赠我一套宅子,说是灞川繁华,平日里如果在那里有一处住所,我和艾青出游也方便一些。”
尹玉一愣:“骆家?太子妃的家里?”
周逍点头称是。
尹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本宫知晓了。”
周逍见状,松了口气,本想借此机会告辞。
尹玉指了指下座,对周逍说道:“你先坐下,我有话要说。”
周逍无奈,只能依言坐下。
尹玉:“上个月,礼部和内侍监先后都上了奏疏,提及选秀一事,你父皇说选秀劳民伤财,甚至有意将宫中的奴婢,全部迁为活契,以此来降低宫中的开支。”
尹玉看向周逍,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的父皇心系社稷,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开销无度。你身为太子,更应该以身作则,学学你的父皇。”
周逍应了一声。
尹玉:“你今日这般,说起来本宫也有过错……你还小的时候,陛下就奉旨远行,数年不得归家。本宫当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宠溺有加,凡事都依着你,哪想到倒是骄纵出了一身毛病。而且,与你的父皇这么多年,先后有了四个孩子,本宫却只有你这一个皇子,其余皆是公主,只能将满心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听见母亲这番话,周逍有些动容,低头说道:“孩儿必定不会辜负母后的期望。”
尹玉点点头:“你在朝中听政也有些年头了,平时的建言动议,可曾得到陛下的赞誉?”
提起父亲,周逍苦着脸说道:“孩儿惟恐惹恼父皇,故而平时不敢在朝中随便建言。”
尹玉皱眉说道:“陛下看重那些聪慧积极的臣子,对于那些唯唯诺诺的人,反而不喜,你有机会应当去表现自己。”
周逍闻言,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训教了好一会儿,尹玉出言,让周逍回去。
后者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告辞。
看着周逍离去的背影,尹玉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找来贴身的女官,说道:“去给骆家捎个口信,就说本宫许久没见璎珞了,让她来宫中陪我说说话。”
女官躬身称是。
大唐北美船队带来大量黄金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一般的传开了。
无论哪一个州县,无论哪一处市井,无一不在讨论着,如何去北美大陆拉回一船的黄金。
位于灞川的安盛园,在开元年间,曾经是长安城最繁华的权贵住所,虽然在安史之乱中没落,但凭借先天的地理和商业优势,如今也已经慢慢恢复了元气。
靠近灞川内湖的院落,是安盛园中风景最好也是房价最高的地方。
朝中许多达官贵人,喜欢在此添置宅子,一是为了图个清静,二也是为了方便聚会。
这一日,内湖东边的一处院子中,一场隐秘的面谈正在进行。
偌大的正堂,锦衣卫南镇督公元载,坐在右席上座。
而他对面的左席首位,则是骆家如今的家主,羽林卫将军兼上护军的骆安源。
除了这二位之外,吏部侍郎王缙、通议大夫长孙炎、京兆府少尹翟琢等十数位朝廷大臣,皆在席列。
元载放下手中的茶杯,正了正襆头,问道:“太子还未到吗?”
骆安源:“太子如今被看管的紧,想要出城不是一件易事,且再等一等吧。”
元载环视了一圈堂中众人,笑着问道:“说起远航的船队,那叶家子将船上的货品,花了整整一个月,才在长安市集上脱手。你们且猜猜,只此一趟,赚了多少?”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猜十万贯,还有人猜二十万贯,元载听了都是摇头。
最后,元载干脆也不卖关子,直接举起右手,五指张开。
王缙见状,微微一笑:“原来是五十万贯。”
元载加重语气:“五百万贯!”
听见这个数字,在座所有的官员,全部被惊到忘记了说话。
王缙发愣良久,才从口中蹦出两字:“当真?”
元载:“长安东西中三市,刚刚统计出来的数据,哪有什么虚假?而且,说不定那叶家子还把一些不方便脱手的货品,拿到黑市去卖了。所以,五百万贯这个数字,或许还是低了。”
骆安源听到这里,忍不住喊道:“五百万贯,那差不多抵得上大唐半年的税赋!”
元载嘿嘿笑了一声:“一趟远航,富可敌国,说的正是如此吧。”
王缙低下头,仔细思考了一番,说道:“如此暴利,民间必定趋之如骛。倘若远航去东边的人多了,那里的部族必定会察觉不对,贸易的对价也会一再降低。”
元载:“王侍郎说的没错啊,做这种远航生意,最赚钱的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是做第一个发现这条商路的人;而第二种嘛……”
王缙:“就是独占这条商路的人。”
骆安源闻言,摇头说道:“想要独占这条商路,就要把他人全部挤出去,谈何容易。”
元载看了一眼骆安源:“想要独占商路,把他人挤出去倒是简单,难得是怎么不被人发现。”
骆安源一愣,看向元载,面露不解。
王缙解释道:“凭借诸位在官场上的本事,只要巧立名目、威胁利诱,就可以把那些竞争对手统统挤出去。但麻烦在于,这张饼子太大,倘若单独吃下,引起民愤尚是其次,恐怕引来陛下震怒,才是最麻烦的。”
元载:“没错,陛下不会允许朝中官员中饱私囊、染指商路。”
骆安源:“那这般说来,我们岂不是没有机会入局了?”
元载摇头道:“陛下的确不喜朝臣弄权谋利,但如果我们是给宫中谋利呢?”
骆安源:“给宫中谋利?”
王缙:“元督公的意思是,倘若要分食远航商贸这张大饼,单单只有我们肯定不行,必须要想办法把宫中也拉进来。宫中的那几位贵人,都是当今圣上的家人,他们得利,便是圣上得利。这样一来,宫中得了大头,我们吃下小头,皆大欢喜。”
骆安源仔细咀嚼了这一番话,不禁点头。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告声,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元载从座位上站起身,向众人笑道:“今日议事的正主来了,大家都随我去迎接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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