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看着,有些移不开眼。
富察氏与他本该是一类人。
两人都出身有不足之处,心思还通透,算是聪明人。
可是相处下来,却总觉得隔了什么似的。
许是他晓得富察氏要的是什么,富察氏也晓得他求的是什么。
这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心意相通”?
富察氏有些察觉,张开了眼睛。
两人看了个正着。
八阿哥淡笑道:“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去吧,我没事了。”
他嗓子有些哑,脸上却不是潮红,看着也有了精神头。
富察氏颔首,对书房的丫头吩咐了两句,才回了跨院。
不过她晓得自己的本分,叫人去膳房给八阿哥点了几样爽口小菜跟好克化的粥送到书房。
八阿哥坐在炕上,看着膳桌。
如果宝珠是富察氏这样行事周全体贴,是不是两人就不会成了皇家的笑话?
如果富察氏是妻不是妾,两人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疏离?
皇子之中,他是第一位有两位福晋之人,可是这滋味儿,还真是不可言说……
*
房山良乡窦阁庄行在。
圣驾昨日从畅春园出京,日行八十里,驻跸窦阁庄。
今早却没有急着出发。
巡抚李光地来朝,康熙就给了恩典,等到见了人后,赐李光地跟随行大学士马齐御膳。
既是为永定河治理功成之事祭佛,那少不得要奖赏李光地这个功臣。
李光地虽不在河道衙门,可是这几年配合治永定河事也积下不少功劳。
说起来,李光地不仅年岁比马齐大十岁,资历也深的多,只是为人行事,多有被人诟病之处,仕途上才起起伏伏。
否则,本该李光地先入阁。
不过眼下李光地虽入不了阁,也要回京了,这次升吏部尚书。
等到大学士再出缺,就要轮到李光地了。
“恭喜李大人……”
马齐拱手道。
李光地回礼道:“中堂大人客气……”
等到膳桌到了,李光地就发现不同。
都是素食小菜佐餐。
皇上对佛家越发崇信了?
对于帝王来说,迷恋佛道,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光地看了眼马齐,马齐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马齐是在琢磨这素油是什么油……
没有豆油的腥气,也没有芝麻油的香腻,吃着醇香,做素菜正合适。
九阿哥分了皇庄,这几年没少折腾新种子什么的,眼下这个不会也是新试种的油料吧?
*
不远处的屋子里,几位随扈的皇子也在用早膳。
四阿哥与十三阿哥都吃过九皇子府的路菜,可还是察觉到这回跟每次的不同。
味道更好了。
除了小菜之外,还有几样炸果子,虽是凉了,依旧酥脆。
九阿哥得意洋洋道:“我们府要开个油坊,回头专门卖油,这是花生油,用花生榨的,一亩地好好侍弄,产三百到三百五十斤花生,按照三成半的出油率,就是一百零五斤到一百二十斤油,现下豆油四十文一斤,香油八十文,这花生油卖个中间价不难吧?那一亩地出的油钱,就是六千文,折银七两半……”
九阿哥说着,忍不住掏出自己的小金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一回,道:“到时候拿两个大庄子种花生,一亩地净收益就有五两银子,一千亩地就是五千两,两个大庄子一年就是一万两……”
“这中间,还能添一个油坊、一个调味铺子,养活十几二十个家人口,府中包衣也有了差事安顿……”
“今年我打算叫人试种葵花,葵花子也能充当油料……”
“这些都是面对百姓去的,等到回头有了油坊,我再叫人挨个榨,什么核桃油、松子油,都弄出来,到时候就是另外一个价了……”
九阿哥说的洋洋得意。
虽说不缺银子,可是谁也不嫌银子多。
他这些日子没琢磨别的,就是琢磨怎么补上“亏空”。
等到卸任内务府总管,没有了“三节两寿”的油水,想要再花银子孝敬宫里,就要啃分家的老本了。
身为人子,孝敬孝敬父母是应该的。
可是儿女也渐渐长大,要为他们攒银子。
还是要开源。
乾清宫那边,可以缩减;翊坤宫那里,娘娘一年到头零花都是有数的,他还是想要贴补一二。
等到油坊的计划出来,九阿哥才算是心里踏实了。
只这一项,就补齐内务府总管的油水,宫里的孝敬够了不说,还能有盈余。
他笑得灿烂,四阿哥听了却是皱眉。
真要是利润这样丰厚,那商人肯定要逐利,大量收购花生,到时候百姓就会拿着良田去种花生,如此粮食少了,地方不安。
不过要是能在滩涂或盐碱地里种,那就是百姓的另一份收入。
这其中,还要有个度。
他看着九阿哥道:“不能当粮食的东西,不宜推广,防着碍农……”
九阿哥看着四阿哥,诧异道:“我没想着推广,弟弟还打算吃几年独食儿!京城百姓舍得花钱买清油的,多是旗人,民人富的都是有数的,要是四下里都是花生地,都卖花生油,那卖给谁去?”
他是通经济的,自然晓得,东西稀缺最好卖。
东西泛滥了,价格也跟着降下来,这中间的利润就少了。
四阿哥:“……”
十三阿哥伸了大拇指道:“九哥厉害,确实是好东西,谁也没想着用花生榨油,都是直接吃了,或者是做糖……”
结果一个花生,不仅当坚果吃,还能发花生芽做菜,如今还能榨油了。
九阿哥道:“榨油剩下的花生渣直接送饽饽铺,做花生饽饽,也不抛费,到时候多个几百文钱不成问题。”
四阿哥看着九阿哥,却想得多了。
等到赶路的时候,他就来了九阿哥的马车上,劝道:“汗阿玛提了马斯喀上来,是替换马齐的,不是替换你的,你别为了这个恼……”
“啊?这都哪跟哪儿?”
九阿哥听了失笑,道:“内务府最多的时候,四、五个总管呢,之前除了我之外,那两个都是挂名的,如今来了个正经当差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这个?”
四阿哥道:“那油坊……”
按照九阿哥之前的行事,有了什么好点子,都挂在内务府下头开源。
这样经营自己的产业,还是头一回。
九阿哥看着四阿哥道:“四哥,弟弟我这是‘公私分明’!之前御药用了宫里的御药房,金腰带、烤蓝烧红金器用了内造办,羊毛厂不用说用了织造局,马车改造那个用的也是营造司的匠人,那挂在内务府名下就挂了,要不就是公器私用,占汗阿玛的便宜,没有那样的道理,我说的那一个花生油坊,用不上内务府的人,就跟我三十八年囤鸡血石似的,也是我单独的买卖,跟内务府不贴边啊……”
四阿哥这才晓得自己误会了,道:“你心里不别扭就好,马斯喀闲置太久了,一时没有其他地方安置,接了马齐的差事,也是两相便利。”
八旗人口多了,打仗少了。
高品级的旗缺都是固定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反倒是内务府这里,没有当用的总管。
金依仁问罪后,就该再补个总管上来。
想到马斯喀的履历,九阿哥忍不住小声道:“四哥,火器营是不是不大吉利啊?怎么我瞧着管过火器营跟鸟枪兵的这些人,要么罢官,要么革爵,都不大顺溜……”
四阿哥跟着上过战场的,自是晓得如今打仗,决定胜负的不是骑射,而是火器。
汗阿玛御驾亲征,自然也见识了火器之利。
火器,可以以少胜多,改变战场格局。
非御前心腹不能掌火器营。
帝王多疑,就算是心腹,也防备忌惮。
从入关开始,朝廷修律法,从《明律》的多,不过在民间禁武器这里,加大了禁火器的力度。
京城的火器要是泛滥……
那后果不敢想。
四阿哥想起了这几年皇父让八旗操练骑射,除了为了保持八旗战力,应该也有压制火器的缘故。
四阿哥心里想着,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浑说什么?流官升转都是正常的,要是被罢黜,也是有不足的地方才如此,别拿这个说嘴……”
九阿哥不说了,眉眼耷拉着,道:“汗阿玛也真是的,他爱射箭,旁人也不爱射啊,怎么走到哪儿,都要操练操练呢……”
今天他们还驻跸良乡,就是换了地方,要去绿营驻地。
康熙早上传话下来,中午要带皇子跟侍卫们演射。
九阿哥有些紧张了,道:“不会非要四哥跟我上吧,那不是丢人丢到京外头了?”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脸色也不大好看,道:“平日射箭懈怠了?不过五箭罢了,还能脱靶不成?”
九阿哥实话实说道:“这不是刚过了年么?年后又琢磨旁的,就忘了骑射了。”
都是六岁开始就持弓,要说准头,其实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也是寻常人的水平,真要奉命演射,成绩好了,也就是不丢丑罢了;一不小心成绩差了,就要让人笑话。
四阿哥道:“只为了保养身体,也当每日练箭,要不身子骨怎么结实起来?”
九阿哥听着,打量四阿哥两眼,道:“四哥,您这是操练过了?那怎么也干巴巴的瘦,不是个精瘦的模样?”
四阿哥被小瞧了,带了不自在,道:“这两年户部差事忙,我锻炼的时候才少些,你将每日琐事都推给十二阿哥,不是正闲么?”
九阿哥很想要说一句,自己身子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可是想到内务府要选十个格格,立时道:“我这没法子,脾胃弱,不好补身体,只能精心养着,也不好大开大合的操练……四哥您越是忙碌,才越该爱惜身体,勤加保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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