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晚歌轻轻地立在树梢上，一双冷漠的眼神看着下方经过的魔宗巡逻队，一动不动，悄无声息。下方的人，没有一个发现头顶居然还藏着一名造化境的高手存在。
她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默默地观察着这只巡逻队，将将他们的行进路线记在心里。
突然，一名魔修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猛地回头看向了后方的上空，惊疑不定。
“怎么了？”其他人纷纷问道。
那名魔修莫名地看着后方随风摇晃的树梢，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不，没什么。真是奇怪了，怎么突然后背发凉？”
“怕不是肾虚了！”有名同伴断言道。
“靠！”那人骂骂咧咧，很快便转过身，随着队伍继续向前，深入了这片并不算茂密的树林。
今年的冬天又来了，轻盈的雪花飘落，落在干枯的树枝上，随后穿过树杈落在地上，覆盖了他们的脚印。可是这些脚印的轨迹，却都记在了鱼晚歌的心里。
“扑棱棱！”
随着羽翅拍动的声音，细微的雪屑自空中飘落，送走了一道黑影。黑影扶摇直上，很快消失在越来越大的雪中，被白茫茫的幕布掩盖。
就在鱼晚歌飞走的片刻之后，一道娇小的身影赤着脚从树林中走来。她的手脚已经冻得通红，瘦小的身上只披着一件漏风的衣服，在瑟瑟发抖中前进。
可若是仔细看过去，便能够发现这个孩子的双眼中，藏着和她外表的年纪格格不入的深邃。
这双深邃的眼睛扫视周围，抬头看了看天空之中，不由得狐疑不已。
“刚刚分明是千生骰子的气息，是李道生，或者慕容素在这里？”
女孩喃喃自语，声音虽然犹显稚嫩，可若是李道生在这里，便能够立刻听得出来，这分明就是慕容萱的声音！
慕容萱靠在了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三下五下爬上了树冠上面，趴在一窠巨大的雀巢里面，俯瞰着下方的树林，一动不动。
鱼晚歌和慕容素同时选择这个地方是有道理的。
这里已经十分靠近魔宗的领地，往西去几里的地方，就是魔宗放置在阵法后面的一处驻扎营地。这片山区，总共十二座山范围的巡逻工作，都是由这处驻扎营地的魔修负责。
而十二座山的山口，层层叠套，最终只有这一处入山的路。
从这里的高空向东远眺，可以看到巡逻队分兵的情况。通过他们拐去的方向，就可以断定他们去了那一座山，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当然，巡逻队并非是一队回来才派出另一队，而是定时性的。
通常来说，十二座山里面，同一时间会存在将近十队巡卫。每一队都按照固定的时间入山，互不干扰地进行着巡逻，有点像拉力赛。
木偶然选就这样趴在雀巢里面，天上的雪花渐渐越来越大，覆盖在她的身上，将她掩盖在巢中。同时被掩盖的，还有下方的大地。
慢慢的又一队巡逻兵从山口进入，人数大概有六十人，缓缓自下方经过。
慕容萱没有动，一直看着魔修离开，进了山口之后分成十二个队伍，每一队五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整个树林重新变得静谧。
偶尔，有灵巧的兔子或者狐狸，悄悄从下方路过，在角落里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慕容萱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然后第二队魔修过去了，第三队魔修也过去了。一直到傍晚时分，第四队魔修再过去的时候，她这才悄然从雀巢当中站起身来，抖落了一身已经结块的积雪，从树杈上跳了下来。
然后，像是一道游魂一样，在树林中缓缓飞行。
没过多久，她的眼前一亮，便看到了前方的山洞，山洞中传来了浓郁的生命气息。
慕容萱微微一笑，迈进了山洞当中。
片刻之后，一声怒吼猛地从山洞的深处传来。慕容萱迈着轻盈的脚步，猛地从洞口窜出来，落在雪地里，回头看着从山洞中冲出来的熊罴，轻轻勾了勾手指头。
即将冬眠的熊罴被人吵醒，满身的起床气，受到挑衅之后，立刻勃然大怒。厚重的前掌猛地在地上刨动了一下，肥硕的黑熊怒吼着，冲向了慕容萱。
“咯咯咯！”慕容萱笑着，一边后退一边躲闪，不时的还在树林中打个滚，渐渐地衣服被划破了不少的口子，头发上也沾满了积雪和落叶，显得狼狈不堪。
可是她却十分开心，带着熊罴一路在树林中兜着圈子，偶尔防水。而当熊罴就要抓到她的时候，却又突然加速，躲开厚重的熊掌，还从地上捡起石块，就照着熊罴的脸上扔。
熊罴越发的狂怒，双眼都开始泛红，拔山倒树。
而这个时候，刚好就是魔宗下一支巡逻队伍进入山口的时候。
刚刚迈上山路，他们便听到树林深处传来的阵阵狂吼，不由得都是停下了脚步。
一名魔修探头看向了树林中，疑惑道：“熊瞎子发疯了？”
领队摇了摇头说道：“别管那么多，熊瞎子发疯管我们屁事！赶紧进山巡逻，若是错了时辰，到时候回去晚了，我可不想咱们一整队的人跟着受罚。”
一听到“受罚”两个字，其他巡逻队员顿时噤若寒蝉，全都扭过了头。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随着一阵树杈破碎的“噼啪”声，熊罴的怒吼却在他们的身侧响起，一听就要骑到他们的脸上了。
队长叹了一口气，抽出了手中的长刀，恼怒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兄弟们，今天晚上我们吃熊掌了！”
其他魔修都是纷纷嘿笑，区区一个熊瞎子，自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这一队人，至少也是点星境界，等闲野兽三五个都近不了身的。
随着树林的骚动破碎声越来越近，先钻出树丛，却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肥壮的熊罴，而是一个瘦小的人影。
“是人！小孩！”
“警戒！救人！”队长当机立断，一步迈出去，便跨过了慕容萱扑倒在地上的身体，迎上了从树林中冲出来的熊罴，手中长刀寒光闪过，便是大蓬的鲜血落在洁白的雪地。
这个时候，两名魔修已经上前来，将慕容萱从雪地上扶起来，带到了后方，一张厚厚的毯子就裹在了她的身上。
一名魔修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喂！还清醒吗？喂！”
旁边另一名魔修制止了他：“别要了，小小的孩子，没事儿都被你摇坏了。这么冷的天，在树林里跑了这么久，估计是累晕了吧。有水没有，给她弄点热水喝。”
慕容萱心头一动，假装无意识地喝了两口温水，依旧“昏迷不醒”。
“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孩。”抱着慕容萱的魔修感慨道，抬头便看到了拎着熊掌走来的队长，便问道：“队长，这孩子我们该怎么办？”
队长皱了皱眉头，当时便想说杀了了事。
在他看来，失去了父母庇护的孩子，在没有修行能力之前，活在世上就是遭罪。就算现在不被他们杀了，以后也要被人糟蹋，说不定更惨。
而且他们巡逻进山，怎么可能带着一个小孩……
可是这个念头刚一起，他便悚然而惊，这才想起来，如今的魔宗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魔宗。现在的魔修也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魔修。
如今魔宗不再允许肆意杀人，占领了大陆西海岸之后，更是命令禁止滥杀无辜及作奸犯科。而其他手下的这些人，还有许多都是从六州之地培养出来的新人，从根子上来说，他们已经算不得是魔修了。
除了功法不同之外，现在的魔修和其他修行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也是他们一直在占领地鼓吹的观念。
差点就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犯下大错了！
队长心头自省着，阴神也变得柔和起来，上前触碰了一下女孩的额头，说道：“看来是没有生病……这样，你脱离队伍，将她送回营地安置。交给民政那边的人，他们那边自有规矩。”
“是！”抱着女孩的魔修立刻应声。
慕容萱紧闭双眼，心头不由得冷笑连连。
这也叫魔修？计划进行得太过顺利，她都呵呵了。
只要混进魔宗的阵营，假装成一个无害的小女孩，她有的是手段依附在某个高手的手下，稍稍往上爬一下。等接近了碎玉，就窥探神境的秘密！
如果得到神境的力量，区区千年冰蕊算个屁！
简直是计划通了，慕容萱越想越开心，只等他们将自己送回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轻微的破空声却从上空传来，紧接着便是几声闷响。
温热粘稠的液体点点滴滴掉落在慕容萱的脸上，托在她身体上的手臂突然失去了力气。慕容萱整个人滚落在雪地上，额头甚至磕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硬邦邦的生疼。
发生了什么？
慕容萱猛地睁开眼，瞬间便想到了之前感受到的千生骰子气息，一股不妙的预感在心头升起来。
她狼狈地从雪地上爬起来，坐在地上抬头看去。
雪地上，已经变成了一片修罗地狱。尸体和鲜血散落在树林的四处，每个人都是一击毙命，从他们的站位上来看，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变成了死人。
“少宗主，这里还有个孩子！要不要……”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
慕容萱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到三道人影悬立于空中。
为首一人，正是鱼晚歌！
鱼晚歌！
慕容萱暗自咬紧了后槽牙，脸上木然，可是心中已经把他们的祖宗都给骂遍了。
鬼知道为了完成潜入魔宗的计划，为了不被人怀疑，她挑选了多久的时间，才选定了这处山口作为切入点。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时机，眼看着就要得手，煮熟的鸭子却突然不翼而飞了！
岂有此理！
“收拾一下，带着她离开！”
鱼晚歌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
便有朔雪宗弟子上前来，将慕容萱拉进了怀中，好言安慰。另一名弟子开始洗地，将尸体和鲜血从周围抹去，然后手掐法诀，风雪顿时掩盖了一切痕迹。然后她走到近前来，揉了揉慕容萱的头：“不用怕，我们是朔雪宗的人。”
慕容萱怒目而视，莫挨老子！
她要气炸了。
好好一个接近神境的机会，就这样被朔雪宗破坏。我他妈，是跟朔雪宗这辈子都过不去了是吗？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还瞪我呢！”朔雪宗弟子笑着说：“小孩子警惕心挺强。”
鱼晚歌想到当初自己的状态，理所当然道：“怕是吃了不少苦。”
我没有，你们放我走，我要去魔宗享福！
慕容萱在心里怒吼。
但是最终，她还是被朔雪宗带走了。看着越来越远的魔宗营地，慕容萱简直热泪盈眶。一边被带飞，一边默算着自己剩下的寿元，怕是挨不过明年秋天。
她不由得悲戚万分，天杀的李道生！我完了……
这一天，在鱼晚歌的计划下，正道联盟的分部进行了一场有预谋的伏击战。
他们先是摸清了周围方圆万里范围内魔宗的巡逻路线和时间，随后统一时间，由高手带队雷霆出击。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剿灭了万里区域内所有的魔宗巡逻队。
然后趁着大雪，抹去了所有的痕迹之后，再次放人进山。掐好了魔宗的反应时间，在魔宗大举出动之前，再次嘎了一波韭菜。
这一战，斩杀了魔宗一万余名修行人，至少是点星境界的魔修。其中更是有曜尘、通明数十。
当然，赢了一场并没有让鱼晚歌感觉到任何的愉快。
如今魔宗已经是人手不足，巡逻队的点星、明堂修行人，几乎全都是魔宗占领六州之地之后，短时间内招募来的平民，迅速培养成修行人，便投入了使用。
他们或许修行了魔宗功法，可是要说罪大恶极肯定算不上，甚至他们自己都么有选择。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杀了一群无辜的百姓。
随着她一起的西折一直观察着鱼晚歌的状态，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从开始到最后，整个计划都出自鱼晚歌之手，已经初具了李道生的风格。
她是无情的，制定计划、执行计划都丝毫没有犹豫，至少在众人看来，她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可是私下里，鱼晚歌却在发呆。
她有些迷茫，难道这世上，真的就是人杀我，我杀人，没有半点的道理？
西折拎着一壶酒走到她身边，把重剑插在雪地上，跟她说：“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是造化境。那个时候欧阳玉师姐还在，你们宗主多大一点儿？还不如你呢。我就跟着师姐他们和魔宗的人斗。其实也不只是魔宗的人，也有不少人根本就不是魔修，可是莫名其妙的就对上了。”
她饮了一口酒，回忆道：“师姐说，他们是依附在魔宗下面的人，总之还有各种狗屁的理由。你知道我的脑子不像你们，我自己也清楚我不聪明，所以我从来都不管这些人到底是谁。反正是站在我前面的人，我就杀了，杀了他们我才能活！”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我明白，可是很多人都不明白。战场就是战场，大战开启的时候，就没有道理可讲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战场战场，只有你死我活。上了战场，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愿不愿意，不想把命丢在战场上，就只能拿走别人的命。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甚至很多时候都不是能不能的事。你知不知道，有一件事被我藏了好多年，宗门的人都不知道，连宗主都不知道。”
鱼晚歌木然转头，却见一向以钢铁直女形象示人的西折，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懊悔的神色。
她说：“当年在战场上，我见过慕容萱。”
“就在最后那场大战开始之前，我奉命前往互送资源。路过一处山谷的时候，就感觉有人在里面。我偷偷摸过去，结果看到慕容萱和一个不认识的造化境在山谷里站着，不知道在等谁。我刚想上前打招呼，就被她发现了。”
“慕容萱当时就就叫出我的名字，她身边的按个造化境当时对我动手。我当时犹豫了，脑子里很乱，就只有一个念头——慕容萱是师姐的弟子，为什么会对我出手？我不敢肯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想跟她解释清楚。”
“可是等我杀了那名造化境高手再回去的时候，慕容萱已经不见了。”
“再然后，我重新带着辎重队赶往前线，却在半路上得到了圣宗遭到魔宗偷袭的消息。我立刻抛下辎重队，赶往战场，可是还没等我赶到，溃败的大军就已经迎面而来。我和弟子们带着欧阳师姐返回宗门，这才知道是慕容萱出卖了我们。”
“当时我就想……”西折抽了抽鼻子，顿了一下：“要是我当时没有迟疑，杀了慕容萱，事情会不会都不是这样的了？”
“之后的四十年，我从不过问宗门的事务，接管了宗门护卫，一次又一次告诉手下的人，战斗就是她们存在的意义，遇到敌人就该杀光杀尽。其实我只是后悔了，后悔当初我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鱼晚歌愣愣地看着西折脸上的两行泪，心头大为震动。
西折的手掌重重地落在她的肩膀上：“不想后悔一辈子，就别他妈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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