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莲花冠道人的挪移神通反而使众人深陷大奉叛军的南方腹地,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在关塞时杀出一条血路。如今几人置身的南方密林,广袤不知几百里,很难在短时间内走出。
与此同时,不仅一封军情火急火燎呈现在帝王政殿,被叛军首领过目,退居北方一隅的大奉薄弱皇室也收到了一封书信,来自万里之外的大靖王朝,并且还是由大靖皇帝亲自书写。
简陋的皇帝寝宫,中年皇帝接过这封牛皮浸染鲜血的书信,他不敢相信想要冲破叛军层层封锁把这封信呈递到自己眼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要牺牲多少的谍报密探和死士斥候。
书信内容很简洁,只有潦草几句话,却让这位始终平静的中年皇帝忽然变得呼吸急促。他眼神炙热,把纸张攥得发皱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如果能见她一面,此生死无甚憾。
这位刚登基上位就遭遇国破山河的中年皇帝缓缓走出寝宫,登上昔年平叛时遗留下的烽火台遗址,一眼远望,隐约可见南方山脉气吞如烟的轮廓。
直到此时大奉叛军攻陷京城,这位皇帝已经不再追求惊天地泣鬼神的政绩,也不再追求青史留名,成就千古一帝或开恩圣君。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大奉皇室绵延几百年的国运福祚已经走到了尽头。湮没在历史中的王朝数不胜数,一张龙椅能值几个钱?
前半辈子做镖师,后半辈子当皇帝,他从没有抱怨老皇帝将这么一大堆烂摊子甩给自己,但他心里唯一惦念的,是完全没有印象的母亲和妹妹。
前线频频传来战败的军情,一封又一封汇报的书信叠在桌上,他没有看。还没捂热那张龙椅就被赶出京城,这种皇帝能有什么功过荣辱?一切一切,交给后世的史家评价吧。现在的他,只想要见她一面,哪怕就一面,远远望见而不说话,这辈子就算落叶归根了。
不见可悲,实则见了更可悲,因为他所期盼的妹妹,其实是瑰清,是瑰流的妹妹,而不是他的妹妹。
大靖王朝之所以送出这封书信,不过是为了帮助姚眺拿到那份南诏气运,而不是善人做好事想让这对兄妹久别重逢。
大奉老皇帝临终前如愿见到了狐媚子,那是秦芳费了好多口舌,软硬兼施才把狐媚子劝动。在这封书信寄出之前,秦芳问狐媚子愿不愿意见一眼哥哥,狐媚子只是摇摇头。这样的答案在意料之中,秦芳便不再劝。对于狐媚子而言,见面如揭伤疤,当断不断,藕断丝连,不如一刀断得干净。所以她不会把自己当做大奉公主,不会认那个陌生的哥哥。
大奉皇帝怎么也想不到,瑰流一行人如今置身南方叛军腹地。
为了掩人耳目,瑰流戴上了一张面皮,其余人都各有办法伪装易容。几人从瘴气弥漫的密林脱身后便悄悄入了一座小城。
由于是战时,城中实行宵禁,早中晚都有巡逻,并且城内外皆有驻兵,戒备森严。这距离战线极远的小城就已经压的人喘不过气,若是接近战场的咽喉重城,很难想象百姓的处境。
所有人都在客栈歇脚的时候,瑰流则悄悄动身了,只叫了姚眺暗中跟随。两人走遍了城中几乎所有的书铺,却没有买到一份有关当地的地图绘注。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否则凭借这里有位八境大修士,日行千里也不是问题。
白白忙碌了许久回到客栈。瑰流吃碗清汤面的功夫,不经意间抬头,发现客栈外有个皮肤黝黑的小女孩在扒门框窥探。
瑰流昔年游历陇州的时候没少遭罪,在落魄的时候更是和一群穷民相依为命,此后更是多次随亲爹微服私访,探查民情,所以仅凭小女孩一个怯弱的眼神,他就看出来她此刻的饥寒交迫。
是流民?
瑰流低头吸了一大口面,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既然这里已经被叛军占领,就代表曾经必定发生过战火。难道是难民?
瑰流放下碗筷,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笑着招呼门外某个方向。
小女孩慌乱蹲在地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小拳头握紧又松开,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她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开。
只是她刚要迈步,就摔了一跤,马上就要滚下台阶,但是后背有股巨大拽力把她拉了回来。
原来有个男人很有欺负之嫌地踩住了她的衣角,所以她起身要走的时间才被自己绊倒。
小女孩摔倒后很快就爬起,眼神不和悦,却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嘴就转身离去。
男人一步就跨到她面前,这下他终于看清楚小女孩整个人,全身上下满是尘土和污垢,只有那张脸还算干净,但黝黑黝黑的,实在算不上水灵好看。
四周无人,瑰流小声道:“进客栈吃碗面吧?”
小女孩盯着他四处打量,眼神依旧不和悦,但也小声道:“你不是大奉人吧?”
瑰流有些惊讶,更加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
小女孩哼道:“不说乡言,官话还说的这么蹩脚,怎么可能是大奉人氏?”
她小心翼翼环顾四周,也更加压低声音,“你是大靖王朝的人?”
瑰流笑道:“请你吃碗面,别乱说出去好不好?”
小女孩心头一紧,猛地后退一步,眼神警戒,“你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瑰流哑然失笑,“你是怎么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的?放心,我只是个商客,单纯想请你吃碗面。”
“你我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请我?”小女孩质问道。
瑰流的笑容消失了,怔怔出神,又挤出一个笑容,下意识说出了大靖官话:“你长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小女孩当然听不懂,只是下意识看了看两侧街道,生怕这个说大靖官话的男人被别人听见。
男人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蹲下身,笑道:“走吧,吃碗面。”
小女孩这次没有犹豫,点点头。
“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
瑰流又要了一碗面,只不过这次要的是牛肉面。小女孩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看起来神色紧张,瑰流心领神会连忙蹲下身凑近去听。
“来不及了,我得走了,再有一会儿就来巡逻了。”
“巡逻就巡逻,你跑什么?”瑰流小声问道。
小女孩咬咬牙,还是没有说话,直接转身朝门口跑去。
只是她再次被瑰流拦住,男人告诉她:“放心,先和我上楼回房间,牛肉面我会嘱咐他一会送上来。”
这次不等小女孩说话,瑰流直接牵起她的手,把她往二楼领。
跟随着男人,小女孩最终停在房门前,她疑惑男人为什么不直接推门进去,而是要小心翼翼地敲门,并且好像还在询问着什么?
事实上瑰流在喊自己妹妹,因为今晚不打算在此过夜,只是短暂歇脚,而且为了避免张扬,所以没有入住那么多房间。
瑰流没有得到任何答复,所以不敢贸然进去,等待了片刻,刚要继续敲门,房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时候,瑰流愣了一下,显然还没适应瑰清这幅易容的男人模样。
瑰清低头看见了小女孩,微微皱眉道:“这是?”
“不知道是流民还是难民,挺可怜的,带过来让她吃碗面。”
瑰流牵着她进了房间。
瑰清没有说话,重新坐榻,眼神再扫过一次小女孩,便不再看。
而小女孩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
窗外忽然响起清晰的马蹄声,小女孩一下子脸色煞白,显然充满了惊恐。瑰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愈发笃定内心的答案,悄悄来到窗前,目送巡逻的骑军逐渐远去。
这之后,店家刚好敲门送来了牛肉面。只是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小女孩明显吓了一大跳。
瑰流端过牛肉面,来到小女孩身边,笑道:“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小女孩摇摇头,叹了口气,心神稍定,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她边吃面,瑰流边守着,看她吃的狼吞虎咽,他始终犹豫要不要问出那个可能伤人的问题。
突然,小女孩把筷子一放,轻声道:“想问什么就问吧,就当是谢谢这碗面了。”
瑰流笑了笑,“你一直都在悄悄观察我?”
小女孩没有说话,眼神悄悄瞥了眼床榻旁坐着的那个冷峻男人。从进屋起,她便有意无意观察,显然这个全身散发冷气的男人比瑰流更惹得她关注。
小女孩收回视线,说道:“我后悔了,一问一答,反之你再问,我再答。”
“好,你先问。”
即便得到了同意,小女孩仍是欲言又止,似乎有所忌惮。
“你放心,想问什么随便问,大不了不告诉你就是了。”瑰流说道。
小女孩把声音放小,窃窃私语道:“床榻上坐着的是个女人吧?”
瑰流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种问题,而且更让他惊讶的是一个小女孩,是怎么看出来瑰清精湛的伪装的?
瑰流小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女孩不假思索道:“那么细的腰,那么玲珑的身段,那么白皙的肌肤,而且眼神都是勾芡的,不是女人就是变态呗。”
瑰流笑着刚想说话,抬起头,然后识趣闭上了嘴。
小女孩后知后觉,迅速闭上嘴,埋头吸溜面条。
瑰清已经来到二人面前,拍拍衣服,点点光泽散去,原本冷峻的男人瞬间变成了青丝垂落的妩媚美人。
那双就如她所言的勾芡媚眼,死死盯住小女孩,瑰清玉手抵住下颚,身子微微前探,微笑道:“小姑娘,你父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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