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寒风呼啸,如泣如诉,如女子哭诉。
梵柯山下的客栈,高高门匾前挂着几颗头颅,被风吹的摇摇欲坠。门首嵌缀的桃符被摘下,供奉两边的石狮子的头顶也各自摆有一颗面容骇人的头颅。
古香古色的客栈内,早已是一片惨绝人寰的景象。尸体堆叠,鲜血淋漓,到处弥漫着让人作呕的猩味。
客栈后花苑,女子紧紧贴在墙壁上,退无可退,清澈的秋水眸子充满惊恐,红唇紧咬渗出鲜血,拼命摇头。
一只手悄悄攀到她的脖颈,猛地用力,青筋暴起,将她整个人高高拎起。
面容枯槁的男人,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掐断那相当柔软的脖颈后,缓缓转过身。
不远处,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慵懒靠在廊柱上,看见这一幕僭越行为,只是眯眼笑问:“你杀了她,和吴佩弦怎么交代?”
枯槁男人瞥向他,声音沙哑,“你是他奴隶?”
白衣男人无所谓笑笑,“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让他失去一个美人评上的女子,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你觉得你还能走出青钱城?也许到时候取你性命的人,就是我这个奴隶。”
枯槁男人眯起眼,伸出并拢手指,在身前一抹而过。
一股无形剑气骤然爆开。
剑道宗师谢观照,生平仅养形意剑,杀人千里不留行。
白衣男人眯起眼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期待亲睹这一剑的风采。
枯槁男人轻轻默念:“剑去。”
庭院清风徐徐,枯黄柳枝遥遥,剑气缥缈不定,模糊坠入某处。
天险栈道,云遮雾绕,轻雪忽然抬起头,微微皱眉。
古剑磐郢高高掠出,撞向那道下泻如瀑的剑气。
自她为中心,涟漪层层激荡,整座梵柯山的半山腰,云海晃荡不止。
桃枝抱着看热闹的心理,歪头欣赏这一幕的英姿飒爽,狭长眸子眯成了月牙。
巾帼万人敌,女子也动心。
磐郢已至,又有两道残影高高掠去,一柄清锋清亮如水,一柄朴锋漆黑如砚台,与颀长秀丽的磐郢呈合并之势,倒逆剑潮而行。
桃枝向前伸出修长玉指,轻挑红线,将下泻的残余剑气割散,以免年久失修的栈道被破毁。
三柄古剑仿佛天地间的三粒黑点,自下而上飞冲,速度极快,即便最后稍有凝滞,但还是将剑潮从头到尾撞碎。
一缕精粹剑意重返归窍,枯槁病容的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拢了拢袖子,随意而坐。
白衣男子一脸惊愕,“没打过?”
他虽然这么问,却心知肚明,这场试探意味的剑气之争,那女人只是赢了台面而已。破去谢观照的随意一剑,就需要春秋三剑齐出,这差距之大,已是不言而喻。
他嘴角翘起,觉得似乎很有趣,天下第十七的谢观照,再加上天下第十二的自己,不管怎么看,如果京城那位不出手,他瑰流都只有死路一条。况且到时候,自然会有高人拦下京城那位。大宗师和大修士之间的厮杀,极难出现性命之忧,但却能够拖延很多时间。
就一直守株待兔在这里,只要他敢下山,必定是死路一条。
在这之后,京城那位是否会发疯,会如何做,诸子百家和山上仙家是否会插手干涉,天下局势会如何,那都是后话了。
白衣男人慵懒站起,即便已经刻意收敛拳意,但仍有拳意流淌如涓涓细流。这个两次都差点跻身武评前十的拳法宗师,仰头望天,轻声自语:“十年,还需要十年才能破境,真的太久了啊。”
他随意横跨院内尸体,完全不在意白衣沾血。偌大一座客栈,尸体遍地都是,店家连带着杂役数十人,以及那几位蛰伏此地的死士,要么被掐断脖颈,要么胸口被一拳打出窟窿,总之无一人存活。
接下来就是将尸体全都烧掉,清扫客栈,最后等待吴佩弦携美而来。
白衣男人打了个哈欠,有意无意说给那个人听,“听说咱们太子殿下身边有个姿容绝色的大美人,还有这两日陆续登山的那四个丫鬟也不错。萍水相逢一场,反正我是不想图穷匕见。”
没有得到回答,他缓缓走出院子。
坐在挂满头颅的客栈门口,他遥遥远望妩媚山色,眼神醉人。
花心定有何人捻,晕晕如娇靥。
我姚眺三次游历江湖,三年破三境,看遍江山秀水,却怎么也看不够你眉眼间的清澈。
傻姑娘,要等我啊,等我打完这一架,我就回去娶你。
你凤冠霞帔的样子,肯定美极了吧?
不过我应该能配得上你吧,毕竟江湖都说拳有飘飘白衣。
临溪草庐里,瑰流正在照顾重伤卧床的金栀,腰间玉牌忽然发出淡淡光泽,愣了一下后,对床上人儿笑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把秋荔远远丢在身后,大步跑向琉璃牌坊,远远的就看见那两个气质截然相反的动人女子。
见二女不像负伤模样,瑰流一颗空悬的心终于落地,便也放慢步伐,缓缓朝二人走去。
轻雪性子冷淡,自然不会去争。桃枝小跑上前,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脚尖微踮,抿了抿猩艳红唇,跃跃欲试。
瑰流忽然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一番话,心虚后退几步,却被心思细腻的她看在眼里。
她不恼,依旧是那副诱人媚态,歪头微笑道:“殿下亲过别人啦?”
瑰流面无表情,手指屈弹她眉心,“见主子不行礼,没大没小的,该罚。”
桃枝当即有些赌气,“是奴婢不该太想念殿下,奴婢罪该万死,奴婢这就回宫向娘娘请罪。”
说着,她径直离开,竟真要下山。
她生气是真的,而且真挺生气的。虽然不像经常话带责备的轻雪,但性子柔媚不代表就不会生气。
美人在怀,他既然躲,并且局促慌乱,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心心念念之人,相见之时却是冷脸相待,还用身份高低来施压。
她越想越委屈,红唇紧咬,泫然欲泣。
那道白发身影不得不卖力冲出,这才拦在她前面。
他不言不语,眼神有些阴冷,隐约带着震怒之意。
金栀被打到只有一口气这件事,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上,使他沉闷的喘不过来气,心情也极糟。眼前桃枝再这么一闹,他破天荒的动怒了,要知道朝夕相处十几年,这种事是几乎没有的。
善以媚态诱人的桃枝,在被心上人伤心后,也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当她看见这一幕,无疑更加伤心难过,干脆蹲在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秦芳曾说过,四个丫鬟中,轻雪最识大体,熟捏轻重。桃枝最养眼,却最难哄慰,秋荔最爱哭,但心性最坚韧,金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胆子却是四个人当中最小的。
而眼前桃枝哭的梨花带雨,可谓伤心极了,一时半会想要哄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瑰流最怕女子哭,肚子里憋着的一大团火气都散去,叹了口气,蹲在她面前,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哭什么哭啊,你是不是成心想给主子添烦恼?”
桃枝哪怕在哭,还是拼命摇了摇头。
瑰流轻轻拨起她的头,看见她两颊清泪和哭红的眼眶,心疼不已,语气温柔下来,“是我不对,我不该凶你,我向你道歉。”
桃枝摇摇头,轻声抽泣道:“奴婢不敢,天底下哪有主子对奴婢道歉的,奴婢就当殿下说错了。”
瑰流严肃道:“你不答应,那好,我就一直蹲在你面前,等你什么时候不哭了,什么时候可能原来我,等你什么时候肯站起来,我再站起来。”
桃枝泪眼汪汪看向他,水润眸子清澈无比,委屈道:“奴婢说到做到,殿下别怪奴婢。”
瑰流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我还不了解你,口是心非的小骗子,你还会不喜欢我?赶紧起来,把眼泪收回去,乖乖的,下次带你去漾月湖玩。”
桃枝半信半疑,委屈道:“殿下不骗奴婢?”
“我何曾骗过你?”
瑰流伸出手替她擦拭泪痕,轻声道:“记得我说过吗,哪怕有一天你真的不喜欢我了,我也要捆你一辈子。你既然命中注定有我,我就不会让你逃走。”
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当然也说不出口,他总不能告诉她,其实一直以来,只是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而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关系。
桃枝破涕为笑,款款起身,知道有人还在被冷落,于是不声不响,悄悄后退一步。
而瑰流也终于得以抽身。站在那名面若冰霜的女子身前,不太敢抬头去看,仅是轻声一句,“平安就好。”
其实很多时候,轻雪不像是丫鬟,更像是处处管教他的姐姐。她那副冷艳模样,生气起来,经常让他如履薄冰。而她总是不争不抢的一方,心甘情愿又不求回报,所以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心怀愧疚,即便有过许多弥补,可始终无法释怀。
毫无征兆,瑰流凑近她的脸颊,除了香风扑面,还隐约闻到血腥气。
他心知肚明,破去必死之局,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敢多问,怕自己心疼,怕更加愧疚,沉默良久只是一句:“伤的重吗?”
“不重,请殿下放心。”轻雪冷淡回答。
瑰流点点头,“走吧,和我回去。我让老住持安排两处住所,你俩好好休息休息。金栀被姚眺打到重伤,卧床不起,这些日子我需要照顾她。”
假意想要牵起桃枝的手,后者下意识去躲,瑰流当即眯起眼眸,冷冷道:“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红唇紧咬,犹豫片刻,桃枝撕开一层用于遮掩伤口的薄皮,露出血肉模糊的双手。
瑰流倒吸一口凉气,心痛如绞,轻声道:“对不起。”
桃枝摇摇头,“殿下说什么呢,不就一点小伤势吗,一会儿奴婢让秋荔上药,几天时间就好,也不会留疤痕。”
“好。”
率先转身,走在最前面,二女都能看见那道白发身影,略显佝偻。
很快,远在京城的皇后娘娘就会受到一封密书。
四大丫鬟已全部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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