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走了一圈太子东宫,此前就驱散了一波宫女,如今又少了四个随伺的大丫鬟,所以宫殿里只有寥寥几个宫女的声音,倒显的有些空荡了。
不过正合秦芳心意,原本东宫里的丫鬟太多了些,冗杂不说,成天泡在女人堆里,难免会影响身心。还挺好的年纪,可不能因为纵欲过度把身体毁掉。
她拿起床凳妆奁里的一根乌木簪子,轻轻摩挲许久。
娘有点想你了。
在梵柯山吃睡还习惯吗,别总欺负人家小姒之,还有等你回来时候啊,咱家就是每天六个人吃饭啦,以后小狐媚也是你的妹妹,可不许欺负人家。
纵有千万心头语,不如一个回家人。
可你还要多久,多久才肯回家?
秦芳喃喃自语,一步踏出,转瞬来到钦天监。
瞥了眼国运大鼎,负责暂代看守的道人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一个昏昏欲睡的小稚童。秦芳也不客气,平淡出声:“国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稚童不曾睁眼,懒洋洋应答:“给镇压回去了,多亏那个莲花洞天之主,否则不会这么好办。”
秦芳步上台阶,俯瞰大鼎气运,轻声道:“藏匿蛰伏这么多年,吴家终于开始动手了。姚眺和谢观照北渡,应该是去梵柯山。茶商白家那边,估计也已经准备好收网了。”
小稚童这才睁开眼,说道:“茶商白家那场局,本是针对太子所设。后来那位阴阳家大修士发现不妥之处,故而只能用以辅佐。姚眺跟随吴佩弦身后这么多年,真正的杀局,怕是就在他手里。”
秦芳点头道:“道理如此,但局不能不破。四个大丫鬟,两个先去霜花城白家,两个去梵柯山,最后四人在梵柯山汇合,保证太子安全。吴佩弦既然敢明牌,就不会忌惮我。那位天下第三已经开始北渡,估计就是截我之人。”
小稚童笑道:“白衣拳仙姚眺,可不是于家昕谢射之流能比的。那四个小丫鬟哪怕一起上,都赚不到半数的胜算,更别提还有一个武评十七的谢观照。太子这次,凶多吉少。”
秦芳怒极反笑,“国师不出手就算了,还反过来说风凉话?”
“不敢不敢。”小稚童面带微笑,“我说的这些,想必皇后娘娘早已心知肚明。皇后娘娘之所以还能沉得住气,该不会是寄希望于那个老住持能够出手吧?”
秦芳冷哼一声,“钦定梵柯山为正统,他没有理由坐视不管。而且陛下和他早有交情,哪怕他不主动出手,但太子性命攸关时候,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想的不错。”小稚童眯起那双紫金眼眸,微笑道:“那如果,他被逼无奈不能出手呢?”
秦芳当即皱眉,“国师此话怎讲?”
“皇后娘娘是不是忘记莲花洞天和梵柯山的百年恩怨了?依照推演结果看,那位莲花冠道人很可能出现在梵柯山,作为掣肘的存在。如果老住持出手救太子,他大可以趁机斩断天池金莲,如此一来梵柯山气运大跌,这场百年之争便是莲花洞天赢了。太子殿下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最多也就是与朝廷交恶,失去钦定正统地位。但如果梵柯山输掉,那便是道家压佛家一头,百年意气之争,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小稚童最后说了句盖棺定论的话,“那位老住持,根本不可能出手相帮。”
秦芳深吸一口凉气,双手微微发颤,“一万铁甲浮屠,够不够?”
小稚童微笑道:“区区万人,谢观照一人拦之。”
好像看破了秦芳的心思,小稚童开口道:“让他去?皇后娘娘应是不知,那女子魂魄已经存放不了几天,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灵气灌溉才能维持。想必他也已经到了灵气干涸的地步。您让他去,不仅那女子会提前魂飞魄散,面对拳仙姚眺,他也只是送死而已。”
秦芳紧咬着唇,沉默不语。
小稚童平静道:“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寄希望于太子,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秦芳冷冷一笑,“国师还真是无聊。”
“无聊?”小稚童嘴角翘起,“有他在绿带城击退赵秉聂半步,我就不这么觉得。万一姚眺就真死在他手上了呢?万一他就亲手杀了吴佩弦呢?”
秦芳冷冷道:“好一个白云苍狗。”
走出钦天监,阳光有些刺眼。
一颗心也始终酸涩发苦。
既然见不到瑰流,那就去看看瑰清吧。
于是秦芳来到沁瑰宫,遥遥就看见一个大美人坐在亭子里,好巧不巧正在插簪。
朴素无华的簪子,很容易辨认是瑰流做的那个。
秦芳走入亭子,轻快绕到瑰清身后,调皮般抽出她刚刚插好的簪子,刹那,青丝如瀑垂落。
手心握住簪子,秦芳开玩笑道:“想你哥哥了?”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答复,刚想坐下,秦芳却愣住了,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然后就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小妮子,
竟有些悲伤?!
要知道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得。秦芳连忙在瑰清身边坐下,小心酝酿措辞,柔声道:“清儿,想你哥哥了?”
瑰清摇摇头,轻声道:“她要走了。”
秦芳愕然,“是陈鹭瑶?”
瑰清沉默不语。
秦芳暗暗惊奇,这小妮子连哥哥都不在乎,怎么突然在乎起一个宫女?而且正是陈鹭瑶行刺的啊。
要是说陈鹭瑶是可怜女子,激起了这小妮子的同情心,这也太不现实了。陈鹭瑶是可怜女子,但是这天下那么多命苦可怜的人,为何唯独为她而难过?况且难道自家哥哥就不可怜吗?遭受委屈离家出走,为了几坛酒差点被打死,现在又要陷入危局。
不可怜自己哥哥,可怜一个刺杀自己的女子。
秦芳蓦然有些火气。
忽然,瑰清轻声道:“娘,让我去梵柯山把他带回来。他欠她的,让她见最后一面。”
秦芳摇摇头,“你哥哥不会回来的,娘和你爹劝不动,哪怕是你,也带不回他的。况且你哥哥如今置身危局,姚眺和谢观照两个武评宗师马上就要对他动手,一切都太危险了,娘不可能让你去的。”
瑰清眯起眼,“倘若杀了他俩呢?”
秦芳忽然感觉到一种不安,轻喝道:“瑰清!”
秦芳猛地站起身,罕见的生气神色,冷冷道:“你要是敢破境,娘就把你锁起来。哪怕关你一辈子,娘也绝不允许你破境,娘绝对说到做到!”
瑰清破天荒黯然神伤:“娘,你还是不相信瑰清。”
秦芳顿时有些心软,语气缓和了些,“不是不相信你,娘这是为你安全考虑。娘就你和你哥哥两个孩子,你哥哥注定要经历腥风血雨。但你是女孩,娘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就像现在这样。”
从秦芳手里拿过那根簪子,瑰清一句话没说,转身走回宫殿。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秦芳无奈叹了口气,忽然明白了。
说到底还是在意自己哥哥,只是嘴硬罢了。
去看看陈鹭瑶吧。
一想到这三个名字,秦芳的心就微微颤痛。
可怜女子。
一步跨出,下一秒来到一栋私人小宅。年轻道士正在悠哉饮茶,陈鹭瑶双手托腮,不知道正在思考什么。秦芳一眼就看见放在茶桌上的红色符箓,颜色较前些日子已经褪色大半,这是灵气溃散殆尽的征兆。
见是皇后娘娘来了,年轻道士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陈鹭瑶也有些惊讶,款款起身行了个礼。
秦芳言简意赅,“最多还有几天?”
年轻道士毕恭毕敬道:“回皇后娘娘,最多七天。”
秦芳沉默不语,主动拿起那把油纸伞,一只手牵着陈鹭瑶,走出小宅。
“皇后娘娘,还是奴婢来撑伞吧。”
秦芳没有让她撑伞,而是为她撑伞,轻声道:“陈鹭瑶,什么时候回去看看爹娘?”
女子歪头想了想,然后给出答案,“那就最后一天?”
沉默许久,秦芳轻声道:“如此也好。”
二人走过一处池子,虽是冬日,但有宫女往里灌温水的缘故,故而池边云遮雾绕,隐约可见池内几尾大金鲤游动。这些金鲤全是昔年太子殿下游陇州归来时在集市所买,作为礼物回宫之后送给陈鹭瑶。当年只是几条小小鲤鱼,羸弱可怜,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已经金黄灿灿,憨态可掬。
“陈鹭瑶,真不愿意见他一面吗?如果你想见,现在还是有机会的...”
女子摇摇头,蹲身掬起一捧水,轻声道:“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多情自古伤离别,徒加烦恼而已。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
秦芳犹豫片刻,轻声道:“我家瑰清,很舍不得你。”
女子开心笑道:“我也很舍不得公主殿下呢。如果可以,真想和她变成好姐妹。”
秦芳微微摇头,“那孩子平时是不会心疼人的。你和她说了些什么吗?”
女子微微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忘记了诶。”
下意识的,她又开始哼唱那首曲子。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乱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秦芳听出来了,那既是瑰流最喜欢的曲子,定也是他教给她的。
纵有千万心头语,不如一个回家人。
原来三个人,都在想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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