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白雪,冰雕玉砌,新雪初霁的皇宫,风景极好。
宫女步履款款,莲步轻移间尽显袅娜多姿。她走在前面,有意无意放慢脚步,为那位世家公子带路,还不忘用那双水润眸子悄悄剽窃他。
她很好奇这个男人究竟有何种本事,轻雪亲率铁甲浮屠护送他回京,甚至皇后娘娘都暗中跟随保护。
吴君志还是第一次入宫,左瞧瞧右瞅瞅,像个好奇宝宝,胆子大的了不得,甚至连那沥粉贴金的九龙柱都敢上手摸一摸。他内心有些犯咻,不是说一入皇宫深似海吗?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啊。难不成书上那些步步为营和如履薄冰都是杜撰出来的?可能就是为了哄骗看众一个乐呵?
宫女仍然偷偷剽窃着他,悄悄撇了撇嘴。这位娘娘口中需要好好照料的贵客,怎么看都像只是个纨绔子弟,而且长得也并不如何嘛,是美男不假,却只能算作中人之姿,放在那墨玉评上,进个前百位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但却也进不去前十呀。想到这里,宫女有些不开心,心想早知道就把这件事交给轻雪做了。这下可倒好,便宜没占到,还惹一身麻烦事。
吴君志见四下无人,就大步流星赶追宫女,有些憨傻模样,呆呆问道:“我脸上既没字,也没长蔬菜,你总偷瞄我作甚?”
宫女不愧是瑰流身边最腹黑的的丫鬟,暗骂一句:“脸长得像个大馒头,谁稀罕看你,咬你还差不多!”不过表面却微微一笑,温柔出声,咬字极为清楚,有稍稍诱人的味道,“公子长得好看,还不让多瞧上一瞧?”
这话给吴君志听得,可谓是心花怒放,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花丛老手,胆子也是极大,作势就要伸手揩油,朝女子纤细腰肢掐去。
宫女莲步微挪,灵巧避开,微笑道:“呀,公子这是做什么?这若是被我家主子知道,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呀。”
吴君志听的眼皮子直跳,当即心生一种不祥预感,连忙问道:“你家主子是?”
提到这里,宫女轻咬红唇,眼神幽怨,随即委屈道:“负心汉罢了,真难为我们这群丫鬟独守空房。他倒好,去寻觅红颜知己了。”
吴志军面色惨白,苦涩出声:“是太子殿下?”
宫女学着自家主子的说话语气,微笑道:“不傻呢。”
吴君志唯唯诺诺,他这几年多次入宫,曾见过作为铁甲浮屠大将军的轻雪,也见过教坊三千第一舞女的桃枝,只剩两个丫鬟没见过,知道太子殿下有个丫鬟是出了名的腹黑狠辣,也是绝对惹不起的存在,凡是得罪过她的纨绔子弟,全没有一个好下场。
“该不会这位就是吧?”
他越想内心越慌,干脆做了哑巴,不再吐一个字。
接下来的路,二人始终没有任何言谈交流。
吴君志正在思考宫殿屋檐翘脚上的十二金脊兽是不是纯金做的,檐下的风铃能值几两银子。宫女忽然,停下脚步,侧过身子,一副拘谨模样。察觉到异样,他抬眼看去,有些傻眼了,这是神仙女子?只不过也太冷了些,光是看上一眼,心就开始发悸。
宫女侧身相迎眼前这个冰山美人,低垂着眼,大气不敢喘一声,施了个婀娜多姿的万福,恭敬柔声道:“见过公主殿下。”
吴君志猛然瞪大眼睛,难怪这个冰山美人长得好像比仙女都要漂亮,原来是美人评的榜首,那天下第一绝色,是要比春仙楼那些花魁女子好看太多了啊,甚至比王姒之都漂亮好多。
而性子冷淡至极的瑰清,面对施礼的女子,完全不作任何理睬,面无表情,径直而过。
宫女直起身,轻叹一声,再次迈开步子。吴君志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快步跟上她,期待问道:“公主一直都是这么冷?”
宫女微微歪头瞥他一眼,吴君志顿时悻悻然闭上嘴。
秦芳作为坐镇京城的圣人,想要听些别人言语,比移步换景还要简单。此刻,她正坐在花苑亭子里,自然听到吴君志那番言语。不过她并不恼,反而笑道:“金栀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招人喜欢。”
给吴君志领路的这位宫女,名叫金栀,是太子殿下四大丫鬟之一,同为武评宗师,也是出了名的腹黑狠辣,就连一向强势的桃枝都要避让三分,不过她却是除了太子和皇后娘娘外,第三个能与轻雪说上话的人。
金栀领着吴君志来到一处隐蔽庭院,这是他的暂时住处,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他都要住在这里,不得外出皇宫,稍后皇帝陛下会亲临。皇后娘娘特意嘱咐过她,要给吴君志烹茶,作为待客之道,不可怠慢。她想了想,之后还是退出了院子。吴君志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揩油意图本该惹来一桩祸事,但被一壶茶给抵消了。
“好你个小妮子,刚才还夸你,这会就把本宫的话当作耳旁风”
花苑亭子里,另外一个人坐在秦芳对面,正是是引发朋党之争的罪魁祸首。王龚乔不明白皇后娘娘正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也不敢搭话,只是静静察言观色。
秦芳终于正视王龚乔,第一句就扔出一个惊天炸雷,凤目微眯,语气森冷,“陛下蒙蔽百官双眼,救你出来,想必你应该知道所谓何事。”
王龚乔犹豫片刻,苦涩道:“微臣罪该万死,于明年秋日问斩,合于法理。小女此举,当真不妥至极。”
秦芳冷笑不止,“不妥?谁不知道你王龚乔贪生怕死,是出了名的惜命。昔年围猎,猛虎袭击陛下,百官纷纷救驾,唯独你王龚乔躲在后面不肯上前。事后陛下理解你,非但无罚,还赠赐王府金银,你还带着你女儿亲自入宫拜谢。这件事才过了十几年,你就要忘记了?”
亭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冷。
王龚乔心悸不止,连忙出声道:“陛下圣恩,无以回报,微臣岂敢忘记。”
秦芳哦了一声,身子向后仰去,靠在柱子上,意态懒散。她缓缓自语:“姒之,好名字。”
王龚乔顿时面色惨白。
秦芳有意无意道:“王龚乔,你女儿救你出来,你好像很不开心?”
亭子里无人应答。
气氛已然冷到不能再冷。
秦芳面色平静,淡然道:“我家瑰流声名狼藉,自然配不上你女儿。所以你王龚乔不想嫁女,我能够理解。”
太子配不上罪臣之女!
这是什么话?
荒唐至极!
王龚乔耳畔仿佛炸雷响彻。猛地伏跪在地,脑袋死磕地面,全身颤抖,语气更是颤抖不止,“皇后娘娘饶命!”
秦芳站起身,眼神凌厉,“要么你死,要么王姒之嫁入瑰家,你选一个!”
这位以惜命而闻名天下的光禄大夫,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死,女儿不嫁!”
秦芳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宁死不从!我儿子宁愿被天下人唾骂,甚至动摇继承之位,也要救你女儿,甚至救你这个乱臣贼子!你现在来一句不嫁就不嫁了?王龚乔,你大可以去死!你死之后,王姒之依然会嫁入瑰家。这是注定的事!是陛下的旨意!任凭谁都无法更夺!”
王龚乔颓然坐在地上,身体颤抖,老泪纵横。
荣华富贵一生,贪图享乐一生,贪生怕死一生,权谋野心一生。最后自己身败名裂,连女儿都要被拖入火海!
妻子死了,儿子死了,就连女儿都要嫁给那个混蛋纨绔,一辈子受尽欺压和侮辱!
那我王龚乔活这一生又有什么用!
这个荣华富贵一辈子的老人,遭受岁月侵磨,早已风雪霜鬓。颤颤巍巍站起身后,嘴唇喃动,“姒之啊,千万别嫁。天高地远,何处不为家?爹等不到你了,爹得赶紧去跟你娘道个歉,答应你娘要好好照顾你,爹没做到啊。姒之,爹走了,千万别哭啊。以后想爹了,就摘些李子投到河中,爹在九泉下也能吃到的。还有啊,记得多给爹烧些纸钱,爹过惯了荣华富贵的生活,受苦受冻爹可吃不消啊。”
恍惚间,王龚乔仿佛看见女儿就近在咫尺。他颤抖抬起一只手臂,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一如十八年前,她刚刚出生。
他颓然放下手,缓缓闭上眼睛。
姒之,千万别嫁。
天底下没有牺牲女儿救爹的道理,没有这样的道理。
爹懦弱一辈子,没能护住你娘亲,爹不能再对不起你。
王龚乔仿佛用尽一辈子的力气,朝亭子红柱上撞去。
唯有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
谁也不会想到,天下最怕死的人,最后竟会选择一种最壮烈的死法。而且是毅然决然,义无反顾。
以死相逼,不嫁女儿。
只是他逼的到底是秦芳,还是王姒之?
“怕死没能护住妻子,贪财让马匪杀了儿子。你王龚乔窝囊一辈子,最后终于男人一回。既然如此,王姒之的去留,就随她吧。”
秦芳轻声说完,神色落寞,缓缓走出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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