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游戏,若在选择剧本的页面停留许久,会发生什么事?——什么都不会发生,因为剧本中的一切必须由玩家的入场才会宣告开始。
在点下“开始游戏”的按钮前,剧本里的一切都被冻结在了活灵活现的瞬间,里面角色的嬉笑怒骂,都是等着被玩家去选择、夺舍的皮囊。
玩家天生超然于剧本的时间线之外,这是玩家对游戏世界的特权。
左吴却不是真正的“玩家”,本质上他只是个被燃萝带到更高层次的“游戏角色”而已。
这是燃萝的手段,祂选择的是赋与游戏角色更高的位格,还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和自由。
同圆环把真实世界同一款简单粗陋的游戏连接起来,限制了所有平行世界的位格的手段相似,目的相反,却殊途同归。
只是,左吴虽然被燃萝赋予了这种能力。
可就像盲人眼里的世界不是“黑色”,而是一片虚无般。从未见过光明的人,又如何理解“色彩”为何物?
左吴也一样,虽骤然多了选择的自由,但他从未拥有过这种玄乎的能力,又谈何去运用?
只要稍微发会儿呆,甚至只要有几秒钟什么都不想,那左吴被燃萝强行提起来的位格便会骤然坠落,成为剧本中那种在被玩家选取前,就一切停滞的角色。
按理来说,游戏角色绝无可能自行从待选取的停滞中挣脱出来。
那左吴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思维是在断断续续的呢?
人眼的刷新率大约是三十帧,左吴是发现自己每每发呆后,都会在自己眼前看到一帧左右的鬼脸。
或是朝自己吐舌头,或是朝自己拉了拉眼皮。看到这鬼脸后,自己才会骤然恢复,思维好像从来没有中断一样,继续运行。
——自己周围谁的脸会发光?不就只有燃萝了么。
如此重复几次,每每在见到燃萝的鬼脸后的恢复之时又低头,左吴发觉自己坐着的地方好像有了些风化的痕迹。
起初左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左吴收藏进脑海中那属于燃萝的一帧帧鬼脸几乎要装订成册,终于发觉不对劲时,下意识起立。
自己屁股底下的石凳竟不知何时,已经风化成了齑粉,承受不住自己起立时的反作用力,就这样散落了一地。通道
散落的石屑滚落到左吴脚边,起初还有锐利的棱角,愣住的左吴眼前又一次闪过燃萝气鼓鼓的模样,又赫然看见那棱角“转瞬”已经圆润了不少。
直到现在,左吴才得以正常思考,自己周围南柯一梦与沧海桑田间的内在逻辑,好像混杂着燃萝的鬼脸一起涌入脑海,得以理解。
自己究竟等了多久,连石头都已经崩塌,真要计量,自己难道说已经在选择剧本的页面停留了千年万年?
可小灰踏足的剧本通道中,依旧没有她的归来。
通道周围万物皆已褪色,唯有通道本身依旧光亮如新。小灰踏足的那个是,留给自己的那个也是。
左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虽然四下看不见燃萝的身影,但还是问询出声:“……燃萝,我忘了问,剧本内外的时间流速,互相间有没有联系?”
没有回答。
只是左吴在三十帧一次的视野中,看见了燃萝出现在自己身前几次,朝自己恨铁不成钢般大摇其头,甚至还伸出指头推了推自己的鼻子。
将这些场景记到脑海中。
左吴咂舌,恍惚觉得自己的脚好像和这片大地镶嵌在了一起,鼻尖的触感不知多久前就已经消失,涌上的无奈才姗姗来迟:“……燃,萝!”
声音落下。
那若隐若现的光球才堪堪出现,细声细气:“你找我?”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左吴揉了揉额头,又嫌弃的把手放下,自己身上居然覆了一层岁月的重量。
确切的说是灰尘,不知多少岁月所积攒下的灰尘,指尖轻捻,散落无物。
一样像无声散落的东西还有燃萝的回答,祂说了什么,却好像没有一点让左吴听清。
左吴的动作顿住,不敢发愣,狐疑的把手抬起,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是耳道里积攒了太多“岁月的重量”让自己听不清的吗,好像不像。
燃萝那发着光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
左吴终于犹犹豫豫的开口:“燃萝你……大声一些?我还是听不清。”
祂停下,叉腰,指着左吴,更加没好气,可第一次开口却没发出声音,只能鼓腮,蓄力,憋到脸都发红,声音还是细若蚊蝇:
“某人在外面还掐着我的脖子,现在又嫌弃我声音太小?好不讲理!”
左吴一下子有些雀跃:“也就是说,虚拟和现实还是有内在的联系?那剧本之内,和选剧本的这里呢?”
如果自己在这站了这么久,可小灰进入的剧本里的时间却没有开始流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精力?
燃萝明白左吴的意思。
祂抱手,撇嘴:“……是看我心情的。我照顾你,让你等待的时间,和小灰在剧本里所经历的时间同步了。放心,你的等待不是白费。”
左吴这回终于不受控制的愣了下,侧目,之前已经风化的石椅现在连散落的石子都开始崩裂了。
记忆涌上,小灰曾说,她可能会在剧本中流连忘返。可能是有些自恋,左吴总觉得这不可能,因为自己终究等待在这里。
而剧本里可不会因为一晃神,就会让思维中断,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小灰是实实在在的,在剧本里面经历了足以让石椅崩解风化的等长岁月。
她没回来,是燎原灰风赢了吗?小灰最终偏向了燎原灰风的三心二意,忘记了同自己的契约,染上了她先前最唾弃的轻浮。
小灰可能失败了。
自己也一败涂地了?
恍惚,无数人同自己说过的话又一次萦绕脑海——大汗说,自己是没有目标的英雄,只会去挫败反派的宏图伟志,存在的意义就是依附于反派的志向。
他们觉得,自己直到世界终焉,岁月尽头,都会是这样,浑浑噩噩,随波逐流。
自己是吗?好像还是这样,她问自己是希望小灰赢还是燎原灰风赢时,自己没有说出确切的选择。
她又说希望自己有时候不讲道理一点,强势一点后,自己还是让她一个人去到了那个剧本。
不管之前自己如此选择的理由有多充分,多冠冕堂皇。至少现在,左吴发觉自己无比后悔。
……妈的。
不就是希望自己不讲道理些吗?
“不,不不,我没输,我还没有输。”左吴这么说着,抬头,想要直接进入小灰的剧本中。
但他又止步。
“燃萝,”左吴停在小灰的通道前一步,问:“如果我进入了小灰的剧本,就再也没有用‘晃神’来对抗时间的流逝这么便宜的事了吧?”
“嗯,”燃萝点头:“不会有了,虽然我不认为这是什么便宜。”
左吴点头,回身看向自己的通道,上面挂着的好友列表还是崭新,艾山山列维娜姬稚钝子和金棉的名字亦在熠熠生辉:
“小灰可能忘记了我,那我在那个剧本中再经历一番岁月,我是不是也会忘记她们?”
“……嗯,”燃萝还是点头,经由无限神机,祂看到的无数种可能性中有无数样本支撑着祂下结论:“大概率是的,毕竟你的记性可没小灰这么好。”
两难的抉择来了。
燃萝飘忽到左吴耳边,还是细声细气,如此轻柔:
“进入小灰的剧本,你会忘记艾山山她们,而留在原地,小灰忘记你的事又会成为既定事实……你说你没输,你会怎么选?”
“不如,你还是去我给你准备的专属剧本吧,我会在里面给你准备一个虚拟的灰风。放心,和你原本的小灰是一模一样的!”
“然后,经历岁月的流逝,你甚至会忘记她同原版的区别,你会在虚拟的永恒中得到美好。”
“由此,实现你的愿望,多好?”
左吴摇头。
燃萝皱了皱眉头:
“你说你想要所有人都有个美好结局,那如何定义这个‘美好’?”
“既然小灰选择了输,那她在光明星海中畅游,忘记关于你的一切,也忘记而了同你的仇恨,不再用被你折磨,这难道不是她的美好?”
“还是说,你要我把她捞出来,否定她在剧本里的求索和岁月,否定她自己的答案?!”
左吴却是咧嘴:“不,不不不。你凭什么假定小灰还是输给了燎原的灰风?”
燃萝有些气急败坏:“因为剧本是我编写的,我当然能监视里面所有角色的动向!好,不给你念想啦!”
“我跟你说,小灰输了,现在她是燎原的灰风,她确确实实是已经忘记了你!我妈妈她……也忘记了我。”
“所以,她解脱了,从你我给她施加的痛苦中得以解脱,你期望所有人得到美好结局,她已经得到了啊……”
没曾想。
左吴忽然一把将燃萝拥入怀抱,语气却无可置疑。所有人都说自己随波逐流,可这么多人又希望自己不讲道理。
那今天,自己总要不讲道理一回:
“不对,燃萝,我说的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美好,这‘所有’当中当然要包括你和我。”
燃萝没动:“对啊,所以我说我会给你在剧本中准备一个一模一样的灰风……”
“我不接受,我的灰风只能是她一个。”
燃萝开始挣扎:“那你究竟想怎么做?去追小灰,这样你又会忘记艾山山她们……你,真是个别扭的人!”
可燃萝终究没有挣脱左吴的怀抱。
左吴咧嘴:“嗯,我选择全部都要。我会去享受你给我准备的同艾山山她们的美好,也会让小灰重新想起我。”
“……燃萝,你可以把我的剧本同小灰的光明星海合成一个吗?剧本嘛,当然是可以自由编写的。麻烦你还是把我设置成新帝联的皇帝,只不过和光明星海是敌对关系。”
燃萝闷声:“把你的剧本,同小灰的合二为一?也就是说你想让我创造两个敌对的银河,一个属于你,一个属于光明星海?”
“对,就是这样,”左吴点头:
“小灰同燎原灰风的赌约,是说小灰看到光明星海存续下去,开始合久必分,开始貌合神离后,会心灰意冷。小灰输了,说明光明星海真的变了质。”
“那由同光明星海敌对的我,去将那变质了的它击溃就好。哈哈,我又要毁灭一次小灰的光明星海,我不相信她会忘记这般刻骨铭心。”
“只不过,这次我要用这刻骨铭心……把她从赌约的一败涂地中救出来!”
燃萝抬头:“……你,你怎么保证你能打败光明星海,那是一个团结了整个银河的政权。”
“我能毁掉它一次,就能毁掉它第二次。”左吴说。
“小灰对你的仇恨呢?再毁灭一次光明星海是你所希望的美好吗?”
“小灰是恨我毁掉了那片完美的光明星海,可若我推翻了它的腐朽呢?”左吴耸肩:“就算不行,这回我也会不讲道理……我会让她放下。”
左吴看向自己的剧本,自己的通路。
“艾山山和姬稚她们也在等我,我全都要。哈哈,在内老婆孩子热炕头,在外却挥斥方遒,征伐宇宙。”
“其实我一直觉得光明星海该算是小灰的初恋,这回我要正面击溃她的初恋,把她从那往日的幻影中……给抢过来!”
“也算是报复,对她让我等待了这么久的报复,对,我要用这石凳的残骸,给她做个项链,然后再也不准她摘下来。”
“还有比这更加成功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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