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多言。
小灰,和燎原的灰风,她俩本质虽是一人,却早已相隔天堑。
虽说是天堑。
但对小灰而言,无论是此前在无限神机中所预见的种种景象,还是小灰自己的感觉,其实还是有不少同燎原的灰风和平共处的可能性的。
大不了看见她,小灰自己就把头扭到一边就好。同一个屋檐下,同一间教室中,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又有这么多,自己又为何不能学学他们一样?
但这下,在万物凝滞,世界仿佛从此走到终焉的当下,燎原的灰风还朝左吴竖起了刀子,便一切都变了。
互相对立的立场,现在变成了你死我活。
对小灰来说,过往对燎原灰风的悲哀和感叹,此时全部成了酝酿敌意的酒曲,如今已酿成了无可挽回的甘冽,彻底开花结果。
昔日的一切,好像都是在为今天的你死我活做铺垫。
无论是她俩变成不同个体的命运分歧点。
还是自那以后她俩每每遇到的不同的事件,面对这些事件的抉择,以及自这每每的抉择下所成就的不同个性。
这一切的一切所铸就的天堑般的分歧,原本该由不同的世界线所隔开。但在命运的奇妙推动下,迥然相异的她们终究并肩行进至了这片凝滞的世界尽头。
小灰同她不需要什么试探,也不需要言语上的交锋。
她们不是一人,她们又是一人,互相对对方有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
面面相觑,沉默。
然后,人型解开,两人的机群呼啸相袭。
方寸咫尺之间,机群缠斗的内部不断有新帝联和燎原风格的星舰轮廓浮现,相互触碰攻杀。
不止星舰,甚至还有冷兵器的铿锵交鸣——从柔软古朴的青铜兵器,到无坚不摧的纳米造物。
好像人类文明还有气态文明这两家,在这万物凝滞,“时间”都可能迎来终焉的瞬间,在两个灰风手上,开始了最后的交锋,最后的比较。
只是这本该壮观的交锋,也因为“凝滞”而被带上了镣铐。
真正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更多的则是相互的攻击进行到一半时,便如大汗和教宗身披的黑暗那样,直直坠地。
所以她俩才不得不动用了冷兵器。越复杂的攻击手段耗能越大,到最后居然是金石的敲击最有效,可以省下一丝力气将武器朝对方挥舞。
冷兵器的尽头是钝器和大棒,而大棒的尽头是拳头。
左吴的余光看见,小灰和燎原的灰风本来还矜持的在拟态各具特色的刀枪剑戟,可互相的机群悉数在停滞的影响下坠落的时候,她们互殴的武器也越来越简单。
用余光看不太清晰,只见重新凝回人类模样的小灰手上,好像拿着一片动物的肩胛骨;而化为气态生物的燎原灰风,身体中则是上下飞舞着一条形的石头。
但就算如此,她俩还有一些坚持。
小灰拿着的肩胛骨上,还固执的雕刻了刻上了几枚象形的甲骨文字,便是那些悠远的远古前,人类的祖先为预测吉凶而镌刻的卜辞。
而燎原的灰风手上,那条形的石头上被钻了几个孔洞,随着她的挥舞,石头便在她的气态躯体演奏出了悠扬的乐谱。
人类文明的初生离不开文字,或者说没有文字的绝不是可以延续长久的文明。
燎原也是,天生悠哉自由的气态生物,虽有神志,却连基本的自我认同都无,又如何能团结在一起,形成文明?
是有一日,气态生物的先祖偶然自一截天然的空心石条中穿过时,经由他们的身体奏出了乐曲。
每个不同的气态生灵,因为构成各自身体的气体成份不同,灵能浓度也不同,每个人在同一个乐器中穿行时,响起的声音都是独一无二。
由每人音乐的独一无二,燎原人方知自己是自己。
如今。
刻着卜辞的肩胛骨和石笛撞在了一起。
好像人类同气态生物,这对星海时代后一如既往的宿敌,终于没再缺席对方尚困于行星地表的悠远过往,互相接触各自的起源了。
不,不止是接触。
骨头和石块又有多坚韧?几乎是刚一接触,便即碎裂。碎屑在半空中交融,掺杂,行将坠地。
文明在交融。
直到小灰和燎原的灰风终于摒弃了武器,前者挥出的拳头,后者吹出的气流,自这文明交融的尘埃中穿过,猛烈的接触到一起。
玄而又玄的拟态争锋,终究演变成了拳拳到肉的互殴。她俩能操控的机群皆是在停滞的到来中纷纷落下,只得互殴。
小灰的人声娇斥,燎原灰风的风声轻柔。
而左吴依旧无缘目睹这一切。
他还是无从转身,他发现了,发现自己必须用尽全力掐紧燃萝的脖颈,无论眼前幼小的祂神情有多痛苦,自己就是不能放手。
否则。
只要自己稍稍松力,让燃萝稍微吸入一口气,那么不可阻挡的停滞便会无比猛烈的降临,比以往要强烈无数,仿若将赋予万物标榜毁灭的绝对零度。
不能松手。
燃萝的脸也在窒息中变得青紫,有黑紫的碎裂纹路顺着她被掐紧的脖子上蔓延,蔓延。恍惚,祂只觉得感官放大了无数倍,连左吴低声的喃喃都能听见。
左吴已经把自己的嘴咬碎了,血却滴不出来,在唇边沾染,好像嵌在石壁上的宝石:
“燃萝……你,哈哈,你究竟是在因窒息而痛苦还是陶醉?我分不清,分不清了。”
“你不愧是象征过去和停滞的神灵,你看看。小灰的燎原的灰风的打架,变得越来越原始了,这是不是也是受了你的影响?”
“你只要在,我们就注定越来越回头,无论我是不是对你施暴,让你窒息,让你无法吸进一口气。”
“可你,可你……”
左吴稍稍低下眼帘。
不同于身后两名灰风愈发变得原始的打架,燃萝身下,那无限神机的机械结构好像被赋予了超越时代的生命。
无限神机在生长,在攀附上燃萝的身体,好像给祂附加了活着的外骨骼,又好像激活了择人而噬的巨兽一般。
无限神机甚至在自我改进,自我进化。卑微的生物必须要进化至完美才能配得上成为神灵的婚纱。
左吴低头,片刻之间,脚下的风景已经不再是自己能看懂且能理解的样子了。唯一能做的只有低声:
“燃萝,你究竟想做什么?”
燃萝此时只是颤了颤祂那发紫的唇角。
左吴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给了说服自己松开燃萝脖颈的一个理由,死死掐紧的手真的松了松。
就是这么一松,让燃萝稍微吸上一口气,绝对零度的停滞几乎扩散而出。
左吴只听见身后小灰和燎原灰风的互殴声陡然中止,好像她俩从未存在过般。惊骇闪过,左吴只能重新把手死死掐紧。
终于,身后响起了两个灰风双双坠地的声音。
左吴垂目,只见燃萝回以惨惨的笑。好像就是呼进了一口气,让她的脸恢复了一点点血色,紫里透红,愈发娇艳。
又侧耳倾听,小灰和燎原的灰风一时都无法站起。她俩只能积蓄力量,努力想做出最后的扑击。
现在言语的武器又有用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
小灰轻笑:“我真是很讨厌你。”
燎原的灰风冷冷:“我一直很羡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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