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暂时落下了帷幕,暂时而已。
左吴这边击毁了镜弗的一个星系,受此鼓舞,战士们的士气昂扬至极。
可军队参谋部却愁容残雾,因为倚靠左吴个人的勇武终究不是一开始的建军方略,这条道路也是早就被论证过无数次的走不长远。
眼下的战士们必然每个都是日后新帝联完成与本土的重连后,将要继续建成的大军的骨干。可连骨干都没有打硬仗的决心,而是在目睹左吴这个例般的强大后,会相信日后遇到的一切麻烦都会有左吴兜底。
那么,军队在日后,会不会遇到一点麻烦就一溃千里?且溃败还不自知,只是某种意义上的“战略性撤退”。
反正只要活到陛下赶来支援,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甚至,参谋部中的悲观主义者觉得,陛下不惜为了士兵的性命以身犯险,甚至否定了作为参谋部所定下的百年规划的样子被士兵们看见后,会不会认为,陛下真的会为了自己的“战略性撤退”而降下太严厉的惩罚吗?
领导者大多数时候都不能为所欲为,甚至是要顺应手下人心中已经汇为大趋势的想法,这就是所谓的顺应天时。
左吴如若想一改今日给战士们留下的溺爱印象,想用严刑峻法将这股每逢难先撤退,等其支援的歪风邪气刹住的话,会不会首先将新帝联尚且稚嫩,刚开始凝聚的人心给直接掐灭?
由奢入俭总是难的。溺爱的头开下,稍稍的严厉都将会被曲解为“酷烈”。
然后,参谋部的百年规划甚至被左吴用行动亲自否定,由此所致使的威望大损,假以时日,可能彻底沦为一个摆设。
以及,现在看来,左吴是很难有一个如他一样的后继者的。左吴的这份强大是仁联的绝唱,而卷顾本身无法遗传。无论他的后继者是谁,威望肯定不会及左吴今日的万分之一。
参谋部将成为摆设的命运之所以只会发生在日后,是因为左吴无论如何,总归是会支持参谋部的建设的。左吴威望无二,所支持的部门也会一言九鼎。
这对参谋部本身来说是个恶性循环。战士们听你的话,全是看在陛下的面子。陛下在,我们会听你的话。可等陛下百年之后,我们又凭什么受你这个远不如陛下的部门来节制呢?
同样的道理,甚至左吴的正牌接班人都无法压住这些只服气左吴的士兵。
这可能是日后可能让新帝联四分五裂,在军阀割据中沉沦混乱的莫大隐患。
当然,这些只是参谋部中的悲观主义者的想法,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生灵,不是无限神机那样的吊诡玩意儿,谁又能真的说清未来发生的事?
所以。
此时的参谋部,乐观和悲观还在拉锯交锋,七嘴八舌。大家对未来的发展各有各的见解。
只是偶尔,这会议室中会陷入一阵寂静。不是议题持续不下去,而是所有参谋的注意力都被从偶尔刮擦过星舰外壳的巨物所吸引。
这些巨物是行星的碎片。
每每此时,参谋长都会默默打开全息投屏,让大家看一看这天体碎片的英姿。它们宏大到可以用隐约的万有引力束缚住一些金色的雨,又在金色缭绕下坠向太空的深处。
不知百万年后,这些碎片中的某些幸运儿会不会落到一个荒芜的星系上,成为一片繁盛的生命和无数传奇的起源?
碎片宏大,却与这片昏暗的太空相比,还是有些渺小。
直到碎片远离,参谋长关闭全息幕墙后,会议才会继续。只是与观看碎片之前相比,大家的观点和态度都会有一丝丝微妙的改变,许是被这宏大和渺小冲击了心神。
悲观主义者的话悄然少了些。未来终究遥远,可现在的左吴和被其庇护的战士们,确实如日中天。
参谋部在规划会议。
这个星系的太空中也有科研船四处奔波,想要回收那些四散的有价值之物。每艘星舰都有武装力量护卫,还真的清缴了许多镜弗力量的残余。
镜弗的反击迟迟未到来,好像这个才用其手中的未来科技给大家一点小小的震撼的文明,一下子销声匿迹了般。
只是好像。
左吴知道镜弗不可能消失,因为此时抬头,在太空中能看到光芒的寥寥几个星系,无一不是镜弗的地盘。自己毁灭行星可不算无比干净利落,总是给这里的镜弗人留下了通风报信的时间的。
以及,虚拟对帝特给自己的星图,所明确的超空间航道走向只延伸到了这镜弗的边疆这里。至于它腹地中是什么模样,则是完完全全的未知。
对左吴自己来说,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和燎原的大汗聊了这么一通,他也没了一口气将镜弗打穿的心气。小心一些谨慎一些的想法又占了上风。
左吴现在也更想确认一下,就是燎原大汗到底有没有对他自己和无限神机做了什么,无限神机又是怎么让大汗如此博学,甚至知晓了只有自己和白艾斯私下谈论的话语?
简直就像古人密室里的密谋被史官堂而皇之写在了史书上,甚至连密谈双方的神态都描写的惟妙惟肖。
史官大概率还是根据当事人的回忆编故事,可燎原的大汗呢?难道无限神机是传说中可以计算这个世界所有粒子的运动轨迹,继而做到可以知晓过去的所有,和预言未来的一切的拉普拉斯妖?
如真是如此,哪怕原理没这么玄乎,可效果却差之不多的话,那与之融合的大汗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都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
左吴如今对大汗只觉得如芒在背,在其诡异博学的威慑下,继续针对镜弗的事端,才是会让燎原渔翁得利的蠢事。
今天自己毁灭一个星系确实轻而易举,下次呢?今非昔比的维度恶魔正与镜弗深入合作,不知哪次自己的卷顾就会又被他们干扰一回,再雪上加霜的受到燎原背刺,腹背受敌的话。
至少新帝联这刚刚开篇的政权就要画上句号了。
此时。
左吴将大汗给的星图,还有虚拟对帝特已探明的路程反复比对。对于星图他是业余的,比对工作自然有专门的科研团队来处理,但他自己就是要做。
端详了许久,左吴才咬着牙齿,拨通了某人的通信频段:“我问你,和燎原的外交,旧帝联有什么惯例吗?”
被拨通信号的人是夕殉道。在星系另一头的他似乎刚从忙碌中稍稍逃离,想抿口水缓缓气,下一秒就因为勐然听到了同胞令人厌恶的声音而差点吐了出来:
“……呕,妈的,请教我,你甚至不想直呼一声我的名字是吧?!”
“不行,我最近对你名字的这三个字越来越讨厌了,讨厌到极点会触发咱们大脑的保护机制,以至于我有些忘了这三字怎么写,”左吴嗤笑:“我不想被我家的女士们嘲笑成字都不认的文盲,所以你就得给我忍一下。”
“你妈的。”
“我妈估计是仁联,所以,对,我妈的,”左吴耸肩:“行了,快说说咱们和燎原需要注意的外交事项,最好是针对交割某种重要无比的东西的仪式。”
夕殉道龇牙,想赶紧结束对话,说:“没这种东西。”
“怎么可能没有?”左吴故意诧然:“旧帝联被燎原打得割地赔款这么多次,有些地盘的改变也是被永久承认了,相关星系的交接又怎么可能没有对应的仪式?”
“……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军人。这种政客间的龌龊之事,我们可从来没有过承认。”夕殉道摇头。
左吴咧嘴:“不是应该政权指挥军队?”
“哈哈,我可没公开违命过,”
夕殉道打了个哈哈,言下之意是阳奉阴违的事他干过不少,可觉得这言下之意左吴说不定听不懂,才勉强加了句解释:
“我那个时代,旧帝联还没衰弱到你那时一样。”
左吴皱眉:“我和你间没有隔个几十年。”
“昔日明朝,从平定壬辰倭乱的武功,到后来被渔猎部落杀得丢盔卸甲,中间也没隔个几十年,”
夕殉道冷笑:“所以,你得好好想想。眼下看来,你的新帝联军容整肃斗志昂扬。可你只要吃一次瘪,说不定就要被打回原形。”
看来夕殉道和参谋部里那些悲观主义者的想法是差不多类似。
左吴只是抬头,之前,与自己通话的那位年轻参谋恳求自己不要出手的哭腔依旧历历在目,只能对夕殉道说:“……我顾不上了。”
“顾不上什么,这个世界的未来?”夕殉道嘲讽。
左吴终于把头低下:“也差不多吧。哈,我失去记忆,从仁联的培养仓里爬出来才多久?你能指望一个才牙牙学语的婴儿就对自己的人生拥有远大而具体的规划?”
“妈的,那大汗嘲笑我是没有目标,只为挫败反派的阴谋而生的英雄。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现在搞清能为谁和为了什么去争一争,已经算不错了吧?”
“把那大汗殴打到失忆,再把他扔到银河的某个角落让他重新白手起家,做的八成没我好。”
听着。
夕殉道又干呕了几声,讶然:“你是在向我抱怨?”
“嗯,在向你发牢骚。”左吴说。
“……妈的,你不知道因为咱们的血脉,我发现我被你当成倾诉对象后会觉得有多难受?”
左吴重重点头:“这不就是我的目的?一想到你因为我难受,我的心情都会更好不少。”
而视界那边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噪音,大概是夕殉道在无能狂怒,可他想到其一家子还在左吴的庇护下,只能龇牙咧嘴,给左吴弄些像指甲刮黑板一样的噪音就算小小的报复。
报复完后。
夕殉道才继续,语气加快说:“你说你想为了谁争一争?谁,燎原的灰风吗?”
“她是一个。”
“你说的贵重物品交割仪式,就是想让我改改,改成契合把燎原的灰风接到我们这边的流程?”夕殉道又问。
“没错,是这个意思。”
夕殉道沉吟一阵:“……有这个必要吗?现在看来,这片银河剩下的,有影响力的政权就三家。其他的咱们也联络不上啊。所以你想怎么整就怎么整,你的行为就是日后的标准,又何必在现在因循守旧?”
左吴点头:“是啊,你也知道仪式是给别人看的。这次也一样,我想做这些是为了燎原的灰风。”
“……你还不如给你的姬稚补个婚礼仪式,”夕殉道冷笑:
“对燎原的灰风,多简单,大汗交割其使用权,你接受,不就好了。哦,也对。听说燎原的灰风本质上是灰蛊机群的一个人格,你要小心,万一大汗只是想交割给你这个灰风人格,而其余的机群他还是要扣下呢?”
左吴沉默一阵,也不知是被其“姬稚”还是“人格”的话触动了神经,只是到最后,左吴也没正面回答这两个问题:“夕殉道,我问你,效忠是单向的吗?”
“恐怕不是,你给我效忠,我给你权势、地位或者财富之类,双向的才对。”夕殉道说。
左吴叹气:“可对燎原的灰风恐怕不是这样。拿我们的小灰举例,没人要求她为一个政权效忠几千年,是她自己加码到这个程度的。燎原的灰风也会是一样,她只是想找个政权效忠结束寂寞而已。”
夕殉道摊手:“可惜她第一个遇到的不是你……行啦,你到底什么意思。”
左吴继续:“我是想说,既然效忠是灰风对燎原的单向承诺,那她可能不会因为大汗的一句话就乖乖和我走。在契约这方面,燎原的灰风也好我们的小灰也是,都倔的很,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所以,我的想法是只能弄一个仪式,用仪式来告诉燎原的灰风说她被大汗抛弃,效忠已经结束,是该可以被我捡走的时候了,就这样而已。”
夕殉道思索片刻:“按你对你的小灰的路了解,灰风会因为一个仪式改变效忠和想法吗?”
“……不会,所以我在问你的意见啊。”
“我的意见?”夕殉道已经知道这次谈话估计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开始随口瞎说:
“与其让燎原的灰风背弃誓言,不如用一个更大更重要的宣誓把她套住呢。哈,之前我说给姬稚补一个婚礼的事你还记得不?你不如顺手也和燎原的灰风求一下婚呗。”
“对燎原的灰风来说,没准对大汗效忠只是她排解寂寞的工作,但被求婚嘛,相比工作而言肯定更上一层楼了,这是组建家庭的大事啊!也别去思考什么道德廉耻,和你身边女士们的想法了,先不择手段把燎原的灰风搞到你身边,对你来说才是大事呗。”
“你小子刚才在撕行星时,没把平时积攒的精力也给释放出去吧?”
或许是夕殉道也觉得这白日梦般的建议太过离谱,自顾自笑起:
“噗嗤,哈哈哈哈……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瞎说的啊。”
左吴抿嘴,根本没去思考这种白日梦般的建议有没有实现的可能。太贪心会遭天谴,他只是在奇怪为什么自己身边的小灰没第一时间就对自己的神经展开折磨。
“……小灰?”左吴试探。
回应的只有小灰用拳头轻砸自己的后背,还有另一只手对自己头顶温柔的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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