螯枝舞动,其甲壳上的花纹不规则流转,展现着一种诡异的魅力。左吴投以视线,理所当然并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浮现,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
原因当然是黛拉的原因,而新帝联的大家心中所呈,最多的还是和左吴差不多的亲切。
无他,就是黛拉太过亲民,新帝联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和虫娘接触的经历。或是偶然间的擦肩而过;或是对同一个补习班感过兴趣;又或者时钟指向清晨时大家推开窗户,总是能看见黛拉跑来跑去的身影。
再加上左吴作为皇帝的特意引导,让所谓生灵有对“蜂群”发自本能的厌恶这一说法像个不攻自破的笑话。
当然,这么久过去,黛拉麾下的斯特鲁虫人还是没能改变普遍抽象的外表。
“厌恶”这个东西大概从来和颜值脱不开关系。这也表明黛拉的可爱受到了广泛的认可,大家爱屋及乌,居然潜移默化下也接受了这些斯特鲁人的模样。街上遇见时,也会为他们的日夜辛勤点一个赞。
可惜接受,也只是勉勉强强,还没完全接受。若遇见的太过突然,大家还是会被虫人们的抽象吓一大跳。
这是对新帝联的普通人而言。
对军队来说,他们对黛拉的感情可是更加的深。相当一部分体格健壮的斯特鲁虫人加入了军队,成了士兵们的战友。
而士兵平时训练,除了用特制的沉浸式程序模拟外,当然也少不了实操环节。而扮演敌方星舰的,大多数时候就是黛拉操作的索林原虫。
这本是互利互惠,黛拉能进行克服原虫虽带来的饥饿的练习,士兵也能锻炼身手。但,多少交情就是在所谓互利互惠下积攒?
透过每只原虫的视野,虫娘记住了每位战士的名字;而战士们也在一次次被原虫的痛殴下,被殴打出了感情,觉得能和如此对手对练是多么过瘾的一件事。
这样的感情也被峰暗搓搓的整理成了报告,送到左吴桌上。
新帝联进入战争状态,本属于科研团队的资源自然被战士们分走了许多。峰一直有所怨念,也是为了平衡团队内部的不满,它经常会给左吴打些小报告之类。
左吴不怎么在意,每次的批复都很简单,就是“我知道了”云云。
当时,这报告被艾山山饶有兴致的拣走,阅读一番后,她对左吴戏谑:“我想,如果黛拉揭竿而起,那你很有可能做‘李渊第二’呢。”
“哈,你把夕殉道默认为你遭遇不测时第一个顶上的储君,又不厘清现在自居‘常务副皇帝’的钝子的地位,连我都能对政务指手画脚一番。”
“纷纷乱象,哪有刚建立的政权的模样?换个其他文明,早就是不折不扣的亡国之兆啦。”
越说,艾山山的戏谑就敛去了大半,随时可以看左吴的态度,将随口的玩笑转化为正式无比的政治行动。海妖从此前她一个人就建立起了宇宙碎片中新帝联疆域的行政网络,就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
左吴只是沉默,沉默了不短的时间后才说:“……我记得,从解析出来的史料看,李渊在被架空乘太上皇后,给李世民生了好多弟弟妹妹。我应该好好学习才是。”
艾山山愣了下,差点被气笑:“你油盐不进啊。”
无论如何,这个话题被左吴拖延了过去。战士们的感情还在与黛拉加深,大家与索林原虫的对练也愈发娴熟。
今天,这种在艾山山看来有莫大隐患的感情和熟悉,首先凸显出的竟然是好处。
在镜弗彷制的螯枝划开航道的瞬间,其狰狞本该让所有生灵毫无例外感受到的恐惧并无一点影响到新帝联的战士。相反,大家能感受到的只有一股义愤填膺。
只有黛拉能当原虫的女王,原虫的可怖也只会被黛拉抹去。
你又是从哪来的僭越者?
尤其是士兵当中的斯特鲁虫人,他们对本该只属于黛拉的权柄被窃取的盛怒更是源自本能。
作为战友的同仇敌忾,义愤填膺也在凝聚。还有想一雪前一秒面对坠星天矛的陷阱第一时间想要退避的耻辱,新帝联还未经历过战阵的军队士气昂扬。
左吴低头,自己的视界中收到了请战的文书。仅有一封,措辞也完全合乎规矩,冷静而有礼,却代表了现在,新军上下只有一个身影。
这是良机。
去检验镜弗所谓的未来科技,和自己的常规力量有多大差距的机会。自己麾下战士们的行动的任何一点细节,都是极为宝贵的研究数据。
以及,针对索林原虫进行彷制,其中蕴含的难度,当然是超过了现在任何一家文明所拥有的基因技术。但这也是如今幸存的文明在未来会取得的技术成果。
峰它们内部讨论过类似的课题,就是在眼下银河的残破状况下,幸存的文明最高可能取得何种技术成果?
结论有些残酷,生灵原本近乎无限的成长空间,忽然出现了一个可以隐隐约约看得见的上限。
就连科研团队自己对能否打破这道藩篱透露着悲观。而放眼银河,左吴知道有机会研究索林原虫的就只有自己一家。
那镜弗文明的海星声音不也说了?这是脱胎于黛拉的技术,大概率是出自未来自己科研团队的手笔。
连他们自己都对未来所能达到的科研高度有所悲观。那彷制的原虫的方方面面,真的能超过一有机会就和新生的士兵们对练的原版吗?
唯有实践才能出真知。
最后的战果,也能被科研团队拿来检验他们推测的,在这残破银河中可能达成的“上限”是否准确的依据。
种种原因相互交叠,让左吴没理由不在请战文书上签字。挥毫书写,转瞬完成,左吴也没感受到想象中的沉重。
作战用星舰倾巢而出,有些星舰还残存着一丝佣兵风格的粗豪野蛮;有些则是显得太嫩,飞行轨迹透露着一丝犹犹豫豫。
这一切都是新生的部队稚嫩的证明。
这种稚嫩哪怕经历了百次千次的训练也无法轻易克服。但只要经历一次实战,就能很大概率将其消灭殆尽。
左吴低头,战局被浓缩了自己的视界中,一眼就看见戎良渊乘坐的星舰冲在了最前头。点进星舰监控详情页,还能看见窝金热在舰首摆阵做法,软体生灵的笔仙游戏在给戎良渊出具着微调其星舰行动的数据。
而戎良渊的领先很快被后来者淹没。
可惜,左吴已经悄悄封掉了自己在部队作战时,直接指挥部队的权限。否则左吴还真想做些自己都说不上来的行动。
但不行,眼下的“冲锋”只是舰队在尽快赶往预定位置的景象,连每艘星舰可能的超速或延误都被精确纳入了考量。戎良渊看起来乱来,却根本没有逾越这条线。
稚嫩的部队已经化为了一台机器,自己的指手画脚只会影响它的精密。
现在。
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大后方负手而立,和小灰一起,看情况不对再上去支援。只是若自己真的出手,或许也宣告着稚嫩的军队蜕变的失败。
然后。
之前戎良渊的话语在左吴心中又一次浮现。他说历史是一个圈,战争方式也是如此。如他所料,战争过程概括起来很简单——
双方先相互扔一些射程很远但威力不足的武器试探和消耗,然后在这过程中相互贴近,最终进入杀伤力足够但射程稍短的武器范围内,最终开始太空中的惨烈狗斗。
自己这边,作战用星舰里构成的大头,是昔日一个个佣兵团自己携带。武器五花八门,作战风格也不尽相同。
一年的时间不足以将这些差别完全抹除,无论是试探还是狗斗的过程,自己这边投向彷制原虫的武器都有些五花八门。
而敌方的回应就显得很是统一,就是原虫那标准的酸爆,只是其喷发的翠绿比正牌原虫要澹上许多。
一经交手。
战士们好像都有了底,连神经一直紧绷的科研团队都松了一口气。
峰的报告还是第一份传来:“陛下,我们的猜测不错嘛,彷制原虫不如正牌远甚!但一想到这可能是我们未来所能达成的最高成就,还真是有些……复杂。”
左吴咧嘴:“未来的事以后再说,先说当下,胜利的把握大不大?”
“按计算,胜利最终属于我们的概率大概是在百分之六十七,还在逐渐增加。倘若您愿意让黛拉公主将正牌原虫投入战场,胜率或许就能飙升到九十以上了。”峰说,胜率是他们总结出的一套像模像样的公式计算。
从六十七飙升到九十?这是好有诱惑力。
可钝子接下来就加入聊天,其语气是浓浓的嘲讽:“哈,你我都知道,在尘埃落定前,概率数字是多无谓的东西!还有陛下,算法是死的,咱们是活的!追求胜率的数字是比它本身更无聊的事,这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峰惊奇:“你枉为AI,连算法都不相信了?”
钝子咂舌,心中窃窃说自己可弄不出这么复杂的算法,只能嘴硬:“我这么多年当旧帝联星区总督的实操经验,还抵不上你们些科技猎人窝在小盒子里不知怎么憋出来的算法?”
“可经验也是一种算法,钝子阁下,别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直觉’,这是血肉生灵所擅长。我看过设计图,您没这功能。”峰冷冷,好像在向挑战自己专业领域的又一佞臣施以有力的还击。
钝子一下子张口结舌。
左吴却想起了什么,直觉?艾山山不是和自己吹过,说她在机驭团的训练营时,接受过一套完整的直觉训练吗?
马上拨通艾山山的频道,海妖那边过了几秒才接,她也算头一次近距离目睹一场战争,看得有些入了迷:“嗯,怎么?”
“艾山山,用你的直觉评判一下战况如何?”
“还能如何,形势一片大好,之后你可以弄一篇主题是‘镜弗文明徒有其表,我们应当乘胜追击’以主题的檄文,前提是他们所谓的未来科技全部是这个水平的话,”
艾山山笑了下:
“除非你不相信你花大力气在供养的科研团队,在这片银河已经能算当世顶尖……等等。”
海妖的声音转瞬沉下:“左吴,有几只原虫……说不上哪里有些奇怪。我给你标出来了,快看看。”
她看到的信息被共享至左吴的视界。
左吴凝神,很快看出端倪:“黛拉和我说过,索林原虫为了能走出银河,在宇宙中航行,其大多数个体基因会最大限度保持稳定,而稳定也会失去继续分化的能力。”
“但是,索林原虫为了到达新的家园后,不会在那里的本土生灵面前落后,肯定不会失去进化的能力。就像我们的干细胞一样,有小部分原虫是保留了基因的不稳定的特性的,能根据需求定向进化。”
“只是这样的个体非常宝贵,肯定是会被虫群层层保护,非不要绝不启用的。但是艾山山,你指出的这几只原虫,有些像那种保留了分化能力的个体。”
艾山山咬牙:“不管怎么样,把那种个体先一步干掉不就好了?”
左吴也这么觉得,这个发型很快被他发送至了军团参谋部。年轻的参谋们分析后,很快下达了歼灭彷制原虫特殊个体的指示。
峰插了下嘴:“如果能知道彷制虫群想定向进化成哪般就好了,啊,只是建议,大家没必要听我的。”
左吴点头,还是在观察视界中的实时战况,想了想,先拨通了海星人之前的频道:“喂喂?你们在搞什么幺蛾子,说给我听听呗。”
“……教宗在上,就算我有阴谋,我会说给你听吗?”海星人回复,声音愕然。
左吴饶有兴致:“你们有了个教宗?”
对面马上彻底切断通信,左吴耸肩,又朝黛拉通信,想询问虫娘的意见。
黛拉也没什么结论,她随口说了几个猜想,参考价值似乎不大。只是最后,虫娘才小声又小声的说:
“爸爸,可能是我的错觉,看见那彷制原虫时,我忽然觉得……银河的某处,出现了一个很像我的……同胞?同类?只是冥冥中的感觉,如果是真的,那她和我差别太大了,我找不到这位同类在哪。”
黛拉的同类?左吴一时没想出这意味着什么。
而艾山山却是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黛拉,你找不到你的这位同类,那她会尝试找你吗?”
海妖的话音刚刚落下。
那些彷制的分化型原虫忽然有了动作——它们的头部勐然进化成了一种雷达和某种化学受体器官的结合。
其余在刚刚还有些病恹恹的彷制原虫忽然有了目标般,朝左吴稚嫩的舰队发起了惊人的勐攻。
勐攻的重点,恰恰是那些有斯特鲁虫人担任战士的星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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