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刚刚小憩了半个时辰的尤振武却是猛的醒来了---连续的鏖战耗尽了他的体力,不过他的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不用人唤,每日清晨都会准时醒来,即便是昨天经历了漫长的一场大战也不例外,醒来的瞬间他鼻间闻到了淡淡的幽香,身边好像有人,侧头看,只见一个伊人正蜷缩在他脚边,肤白如玉,眉目如画,但穿着的却不是平日的素丝单襦,罨画长裙,而是一件略显臃肿的白色的医官棉袍,朦胧的晨光中,她身子蜷缩,长长的睫毛覆盖眼帘,双手伸在尤振武的大氅之下,已经是睡着了。
瞬间,尤振武紧绷的神经就松弛了下来,他微微舒口气,嘴角露出笑。又侧耳静听,发现除了外间的鼾声,城头方向并没有传来喊杀或者是纷乱声,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抬头再一看,发现小丫鬟韩素宁倚坐在旁边的椅子里,低着头,同样医官白袍,也是睡着了。而在她身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饭盒,不用问,两人又是来送餐的,只是见他睡的沉,所以就没有打搅。
尤振武轻轻起身,将大氅披到伊人身上,温柔的为她掖好边角,随后戴上铁盔,挎上腰刀,另取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拎着饭盒,轻步出了房间,小心关上,再拍醒了在外间的张禄等人,将饭盒里的饭食和众人一起分吃了,然后往城头而去。
“老天爷对李自成还是眷顾的很啊。”走出门时,尤振武轻声苦笑。
昨夜激战之时,天空飘起小雪,正是那飘飘洒洒的雪花,浇熄了闯军的斗志,最后不得不退兵,只是雪花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就停了,快天亮时,又下了一阵,但也只是在地上薄薄如盐的撒了一层,虽然气温极低,只把人的双手都要冻裂了,但尤振武还是不满意,他希望能冰冻三尺,能雪满群山,那一来,城外的闯军就会更加的辛苦,可惜,天不遂人愿,李自成的运气还没有用完。
尤振武呵了呵手,快步向前,城下守卫的军士向他行礼,疲惫中都透着振奋,尤振武一一点头,喊他们的名字。
“总镇~”
值守的钟茂先在马道口迎接尤振武。
“贼人没有动静吧?”
“没有。”钟茂先道:“安静的很,连狗叫都没有一声。”
尤振武点头,快步走到墙垛边,向城外远望。
晨曦中,城下似乎还弥漫着昨日未散的硝烟,隐隐更有血腥火燎之气,因为焚烧,城下十尺之内都是漆黑一片,如被浓墨泼洒了一般,各种攻城器械的余烬和残灰,混杂着土石,依然还冒着余火黑烟。远处,闯军各营各处的军旗隐约可见,但听不到动静,只有十几鼓的炊烟升起,好似正在造饭。
一眼看罢,尤振武微微松口气---看闯营此时安静的样子,今日应该是不会攻城了,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闯军今日大概率的会躲在营中,舔舐伤口,以为下一次攻城。
不过他并不敢大意,叮嘱钟茂先小心提防,然后沿着城墙巡视各处,在检查防务的同时,亦是抚慰守城的将士。
昨日激战到深夜,在重创闯军的同时,城内伤亡亦是极多,很多将士都带伤,每见到伤者,尤振武都会停下脚步,关心的问。而随着天色渐亮,榆林城里城外的情况也更加的清楚,闯军在营中蛰伏,一日的激战之后,榆林军也是疲惫,天色虽然已经大亮,但街道上却看不到人,只有巡逻的义兵一如往常的在城中各处巡查。
到西门时,尤振武见到了表爷爷翟文,翟文衣袍带血,精神却是振奋,昨日的一场大战,西门虽然不是闯军主攻的方向,但却经受了考验,危急时,也曾经有闯兵攀上城头,但被靖边营的将士奋力杀了下去,翟文在城头坚守了一日,晚间只睡了一个时辰,天不亮就回到城头,此时看他的精神头比尤振武还旺盛,尤振武向他说起翟去病昨日的功绩,他却不以为然的摇头,说都是将士用命和火器之利,球小子不过是捡一个便宜,尤振武知他对翟去病要求严厉,笑一笑,也不再多说。
四门巡视结束,尤振武又先后赶往赶往伤兵所和火器厂,马不停蹄。
上午,榆林文武齐聚巡抚衙门,议军政,定赏罚,总结昨日守城的经验和教训,以应对闯军下一次的攻城。
虽然昨日激战一整天,全军用命,杀敌众多,但也并非所有将官和军士都是值得奖赏的,在几处闯军反复猛攻的墙垛口,也出现过胆怯、犹豫甚至是逃跑的现象,逃跑的军士当场都被军法,带队的军官以及一些处置不当的当事人都被记录下来,如何处置他们,也是今日军议的一个题目。
有功赏,有过罚,这是立军之本。
为了避免冤枉,尤振武亲自审理,对于不称职的军官,不论是否亲近,全部撤换,绝不拖延。
见尤振武聪睿果决,处置公道,众老将都是点头。
罚如此,奖就更不用说了,对于昨日有功将士,尤振武立刻发下奖赏,战死的也予以抚恤,虽然城中银子已经不足,可能不够下一次发饷银,明军更一向都有记下奖赏,日后再发给将士,最后克扣大半,甚至不了了之的陋习传统,但榆林城却不是这样,两个文官大员都任王家禄,都坚定的认为,饷银可以往后拖,但将士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奖赏和抚恤,却绝不能拖,应立刻兑付,以免泄了军心和士气,因此,在总兵尤振武报上奖赏的名单和阵亡将士的抚恤,他们核对无误之后,今日黄昏之前,就会把银子全部分发下去。
这一点,尤振武尤为感激和欣慰。
接下来就是商讨下一步应敌之策。
经过两次守城战,榆林军信心大增,对于闯军毫无畏惧,唯一担心的就是粮草。
榆林军守城有余,但突围不足,如果没有援兵,而闯军一意围困到底的话,榆林城终究还是守不住的,这一点,所有人都是明白,因此,派人向朝廷求援,又成了众人一致的意见。
尤振武没有反对,虽然他心里十分清楚的知道,朝廷根本不会有援兵来,现在朝廷在山西河北能用的,只有周遇吉的兵马,但周遇吉兵马不过万,守卫山西已经是困难,根本拿不出兵马来支援榆林,不要说榆林,就是接下来太原京师危急,朝廷也都拿不出兵马,最后不得不命令吴三桂放弃山海关,回军保卫京师,只可惜决心下的太晚,吴三桂又磨磨蹭蹭,最终大厦倾倒,李自成攻入了京师。
现在唯一的侥幸就是李自成继续屯兵榆林军城下,和榆林军死磕,最终精疲力尽,错过进军京师的大好时机,而在这段时间里,朝廷能支持周遇吉招兵募勇,扩大兵力,稳固山西的防守,那一来,才有改变历史的可能。
但李自成会继续在榆林城下盘桓吗?尤振武心中没有把握,毕竟牛金星顾君恩等人不是傻子,李自成也自有决断,至于朝廷支援周遇吉招兵买马,希望就更是渺茫了,一来朝廷没有银钱,二来此时在京师主政的乃是陈演魏藻德张缙彦之流,他们既无远见也没有承担,让他们支持周遇吉,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所以是没有救兵的,榆林只能靠自己。
中午,都任请诸位老将军在衙中用饭,饭间,老将侯世禄感叹:“好一场大战,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尸体了,上一次见到,还是己巳之变时……”
尤定宇却笑着摇头:“老侯你魄力太小了,未来咱们杀贼还要杀的更多,不将闯贼杀的尸积如山,血流成渠,他们焉能知道我榆林军的利害?”
……
整整一天,闯军都没有什么动静,站在城头看,只能看见闯军营中军旗飘扬,早中各有炊烟袅袅,军士往来不多,但从绥德而来的车马,却依然络绎不绝。
黄昏,尤振武正在房中和李承芳商议军情,猜测闯军下一步可能的动作,张禄忽然来报:“总镇,贼人有动静,从东北方向忽然来了大批兵马……”
尤振武听的一惊,东北方向正是神木县所在,难道是李过出征神木的兵马回来了吗?
“走!”
尤振武戴上头盔,急急上城。
寒风刺骨,冬日的夕阳黄昏之下,落日余晖照着城外的闯军大营,白色的营帐无边无际,宛如汪洋大海,将小小的榆林城团团包围在中间,玄色的军旗招展,有闯军大将从营中驰出,隐隐响起了鼓乐之声,却是在奏迎接之礼,鼓乐声中,一大彪的人马正从东北方向滚滚而来,马步兵都有,浩浩荡荡,看起来军势极盛,士兵们一个个都是抖擞。
“是李过。”李承芳道。
李过归来,明显就是胜利之师,如此看来,神木府谷县怕都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尤振武面色凝重,担心什么就来什么,如果神木府谷县真的已经落入闯军之手,那榆林军就变成彻彻底底的孤城,不但没有援兵,连策应也没有了。
都任王家禄以及城中的诸位老将听说,也都纷纷来到了城头,见闯军归来的人马连绵不断,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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