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平生最得意

  天地之威,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

  那一片白茫茫的大水狂涌过来,将高杰和他的大船拍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人和木头都在江水中载沉载浮,人成了会呼叫的木头,木头也成了沉默的人。

  即便是水性再好的人,在此时也没有方寸,完全只能听天由命,任凭江水将他们往下游冲去。

  引以为傲的千里奔袭蜀中、万军从中斩首而还的功绩变作了一场笑话。

  这一群他从二十万人马中十里挑一选出来的精锐,就这样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

  高杰死死地抓住他的宝贝机枪,说什么也不想放开。

  可是,几个浪潮打过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的手中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他真想就这样淹死算了!

  可是,也不知道那个长眼的,将他又从水中拖了起来。

  在水中泡了一夜,抓着一块大概是船的舱板,几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在天亮的时候终于被急流冲到了岸上。

  所有人都空空如也。

  不但手上空空如也,肚子里也空空如也,连脑袋里也空空如也。

  对着身前的江水发了一阵呆,高杰迈腿又走了过去。

  “别拦我!我今天要死在这里!”他大声说到。

  胡茂祯一声大哭了起来,冲上去将高杰拉住,也不顾脚底下尽是黑黢黢的淤泥,一下子便跪了下去!

  “都督!高爷!这不怪你!不怪你啊!”

  李成栋落后了一步,也跟了上来,抱着高杰的膝盖大哭:“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场大水啊!高爷,这不是咱们的错啊!”

  高杰被两人死死地抓住,往水里扑腾了几下没有扑腾下去。

  最后回过头来,泪眼看着瞿式耜,“老……瞿先生,你说,我高杰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人世间?”

  瞿式耜顿时大哭了起来,“是啊!哇……”

  说罢,拉着高杰又要往河中扑。

  高杰神色窒了一下,一把将这老头按到水中——最后终究还是将他拉了起来,两人抱头痛哭!

  “瞿先生,我高杰死不足惜,可是那些随我而来的将士,却不能就这么悄没生息了!”高杰说到。

  “是啊,大帅!”李本深急忙说到:“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收拢那些侥幸生还的将士,好生将他们带回去!”

  “大帅,全靠你了!”

  几位副将此时也围拢了过来,纷纷要求高杰重整旗鼓,好歹将大家活着带出这崇山峻岭去。

  高杰叹了一口气,便只好挑了个地方,安营扎寨。

  到了中午,依旧还有人从上游浮下来。

  其中泰半都是死尸,真正的活人十不存一。

  好在这崇山峻岭中野兽也多,几位军士拿着木棒石头也能对付得了。

  只是有几个家伙遇到了一只黑白相间圆滚滚的东西,被追上一顿爆锤,最后只有一个士兵惨兮兮地跑了回来。

  如此又凄惨地经历了一夜,高杰收拢了千余名手无寸铁的士兵。

  一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知道该干嘛!

  当日听说书的讲三国,还曾嘲笑那被水淹的魏军是如何愚蠢,可是今日落到了自己头上,才觉得这真是……殆天数,非人力也!

  “要不,咱们还是来打牌吧?”李成栋提议到。

  高杰一巴掌呼在了他的头上。

  “都TM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打牌?啊?”

  两人大呼小叫了一阵,千余士兵也不多,俱都看着他们耍宝一般表演。

  过了一阵,高杰才传令,收拾起家当,往东走吧!

  眼前虽然没有路,但见山翻山,也就是了!

  那山哦……

  又高,山顶上还有雪。

  又多,就像隆冬季节老妇人身上的夹衣一样,脱了一层又是一层。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

  “呼!”

  树林中响起一阵清脆的口哨声。

  高杰抬头一看,便看见前方一块突出的崖石上,一个少年半蹲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高将军,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那少年便是张定国。

  高杰看了看他,愁眉不展地说到:“还请麻烦这位将军,给指一条明路。”

  口中说着,脚下慢慢地向那崖上爬了过去。

  “好说,好说!”那少年说到,“不若投降于我,如何?”

  话音落下时,只听见‘笃’地一声,一只竹箭贴着高杰的脸颊,插在崖壁上,箭尾还在颤巍巍地摇晃着。

  高杰此时正往崖壁上爬了一小步,身体虚悬在半空,被这一箭弄得进退不是。

  “投降?”高杰干脆放了手,退了下来,说到:“我可是大明堂堂西征都督,怎么可能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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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征都督又怎么了?”张定国说到:“连你大明的内阁首辅都能投降,你区区一个小都督算得了什么?”

  高杰习惯性地一笑,便欲假降,先答应下来再说。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迟迟没有出口。

  张定国说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蜀中天险,可不是白叫的!等你爬过这座山,还有不知道多少山在你前面。你想要靠爬山爬出去,肯定是不成的。”

  高杰还在犹豫。

  身后的李成栋轻声说到:“大帅,咱们不妨先答应下来……”

  高杰心头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降’字。

  最后他看向了慢慢赶上来的瞿式耜,“老头儿,你觉得呢?”

  瞿式耜累得很了,找了个石头一坐,对那崖上少年说到:“要取我性命,你来就是!想要我投降,绝不可能!”

  假降也不可能吗?高杰在心里问。

  不,不可能的!高杰在心底答。

  在看到瞿式耜这糟老头子之后,他便明白了,这老头看上去弱不禁风,身子骨也不禁不住他一根手指头打,却偏偏为何如此有底气。

  那青楼的姐儿,崩管是真的还是被逼的,也甭管混出了多大的出息,再怎么摆谱,也摆不出清白姑娘的架子!

  秦淮河上的姑娘,哪一个不是说自己一开始是被逼的?假意要先入了风尘,最后却没有一个不是做成了真的。

  而且,自己要是这么一应下了,那在金陵城中的儿子,往后的日子可也就没法过了。

  高杰想到这里,也去瞿式耜的身边靠着坐了下来。

  学着瞿式耜的样子,对那崖上少年说:“要取我性命,你来就是!想要我投降,绝不可能!”

  若说之前投水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台阶活下来。

  那么现在,他倒是真的看得开了!

  我高杰这一辈子,平生最得意之事有三:

  其一,金枪不倒,从不用药。

  其二,逢赌必赢,绝不出千。

  其三,百战百胜,只输过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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