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黎明的第一道阳光,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
初极小,渐渐的越来越粗壮,等到天边的朝霞由白转红,变成一片灿烂的织锦的时候,那条细线已经变得如长蛇一般了。
郭升站在箭楼上远望,半天没有说话。
“将军,清军来了!”亲卫在他的身边提醒他。
他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地吐了出去。嘴里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消散在空中。
他仔细地在回想了一遍自己所做的所有准备,直到此时,已经没有再可以准备的东西了。
“那就让他来吧!”他沉声说到。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旗在箭楼上竖立了起来,传令兵们来回穿梭。
城墙上除了大声传令的声音,所有人都沉默着。
弓手们的面前插满了箭,将弓背握在自己的手中,扳指扣弦向下,等待着号令。
煮沸的金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裹着头巾的老人正添弄着柴火。
炮台上的炮手正拿着千里镜远望,每隔一息便汇报着一个距离数字。
长矛手将手中的长矛架在城垛上,做最后的休息。
……
当天边那一条细线已经变得参差不齐,看得清楚旌旗的时候,城外的鼓点也随之响了起来。
“咚!”
“咚!”
“咚!”
缓慢而沉重,一声一声,锤击在所有人的心上,让心脏更剧烈的跳动起来。
“必胜!”郭升大吼了一声。
随即所有人都跟着吼了起来,渐渐地汇聚成一声,将那敲击在所有人心脏上的鼓点给淹没了下去。
“轰!”地一声爆响,城墙上的大炮率先开火!
炮弹在空中划过一条肉眼可见的弧线,落在城外三里远的敌阵里,溅起一阵尘埃。
随即,
“轰!”
“轰!”
“轰!”
城墙上剩余的三门大炮接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连女墙上的尘灰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敌阵里溅起四股烟尘,看起来就像是往湖水里扔了四个小石子一般。
清军的阵营丝毫没有因此而慌乱,又往前推进了里许,才停了下来。
城墙上的士兵已经能够看得清城下的敌人了。
阵列前排的,是一行手持长刀的鞑子,各自在身前画了一条线,之后便有条不紊地向两侧分开来。这是清军之中的督战队,凡攻城开始之后,有退越过此线者,一律就地格杀!
几匹黑牛拉着大炮缓缓地从后面走了出来。
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城墙,一数竟然有五门之多。
清军的阵营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城墙上除了调整炮口对轰,一时之间却也拿这几门大炮无甚么办法。
王承恩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箭楼上,站在郭升的身边。忍不住问到:“郭将军,能守住吗?”
郭升面沉如水,说到:“清军的火炮,比咱们的要重!”
王承恩渭然叹息了一声。
崇祯四年孔有德降清,不但意味着大明从海路进攻满清的威胁彻底消除,更是带去了许多舟船和火炮,从此清军攻城拔寨的能力大增。
单以火力而论,清军从此一跃超过了大明。随后,明军便只能退守山海关,关外千里之地,再也无力防守了。
甚至从战略态势上,改变了以往明军进攻而清军防守的态势,大明只能挨打而不能再还手。
“清军的人马,也比咱们的要多!”郭升说到。
“那……能守住吗?”王承恩问到。
郭升咬着牙冷笑了一下,说到:“只要能扛住一个白天……夜间再看!”
“轰!”地一声!
清军的大炮随即响了起来。
五门红夷大炮齐齐射在济南城的城墙上,箭楼都随之摇晃了一下。
因是攻城,并不试炮。
同时,敌营后方响起了号角的声音,云梯也从后方运了上来。
蚂蚁一般的人群跟着云梯前行,一开始还是小步,进入城墙百余米时,便都跑了起来,有几个悍勇的,直接挂在了云梯上。意欲随着云梯搭上城头,先占住一脚。
“击鼓!”郭升大吼到。
在红夷大炮的轰击下,城墙的倒塌是迟早的事情。济南城虽然坚固,但早在崇祯十一年,多尔衮带兵入关,将济南城焚烧成一片白地,城墙更是摧毁了一大片。其后明军也无力修葺,只能稍做填补。
“预备!”箭手们将羽箭扣上弓弦,将手中长弓高高地举了起来!
……
土河的河滩上,土垒又被重新加固了,壕沟也又被加深,一直挖到水出,形成了一条浅浅的护城河。
当地平线上出现清兵的影子的时候,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土垒之后。
孙铿在不断地搓手,清晨的寒气让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可是他的额头上却在不断地滴出汗来。
清军实在是太多了!
朱由检站在高高的土垒上,手里拿着望远镜,久久地没有放下来。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知道,十万雄兵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曾在京师的校场检阅过三大营,时任京营提督曹化淳告诉他,三大营有三万人马,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他相信了!
因为当时他看上去京营的士兵个个都是虎背熊腰,衣甲鲜亮——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雇佣的戏班人马。
己巳年,蓟辽督师袁崇焕,昌平总兵尤世威,大同总兵满桂,宣府总兵侯世禄,四大主力一起入京勤王,那是他见过最多的一次人马。明军号称十万,横亘于京师城外,洋洋无际。
其后虽然将黄台吉给逐出了关外,可也很难说那是一场大胜。
但对于当时的朱由检来说,他至少信心尚在:大明还有那么多兵马,只要将士用命,何愁天下不平?
可是现在,他见到了建虏的人马,他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被骗了!
十万雄兵,根本就不是大明那个样子的!
当十万人马在平原上铺散开来之后,根本就不用去细数,也无须清点旌旗,那浩浩荡荡横亘天地之间的威压就能够说明一切了!
再看看自己脚底下这一人来高的土垒,以及土垒前方不及一丈的壕沟……他站立在土垒上的双腿就忍不住开始发软了。
“孙铿!”他开口问到。
“在!”孙铿一激灵,连忙大声回答到。
“看你的了!”
“是!”孙铿大吼到。
候恂拖着拐杖走了过来,到了此时,他也假装不得自己老迈了。只慌忙对朱由检说:“陛下,下来吧?”
他不劝倒还好,朱由检原本就打算下来了。
可他这么一劝,朱由检反而就不想下来了。“候卿,你且去后方观战!”
朱由检说到:“朕今天就站在这里了!敌人不退,朕哪儿也不去!”
“陛下……”,候恂还想再劝,朱由检一个眼神瞪了过去,“你想乱我军心吗?”
候恂迟疑了一下,也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土垒,站在朱由检的身侧。
“此战必胜矣,老臣只是怕此处风大……”
在他们前方,一队清军骑兵冲了过来。显然清军也发现了河滩上这一堆流民,想着顺便收拾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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