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睡多久,杨帆便已醒来,并不是杨帆不困,也不是自然醒,而是冻醒的。
道观里可没有火炕,所以都是晚上在房间里生上炭盆取暖。
因为怕一氧化碳中毒,杨帆只能开窗,根本就不能保暖。
抬头看了看窗外,东方天际已经露出晨曦,虽然哈欠连天,但杨帆还是披上衣服爬起来。
推开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精神不由一振。
对着站在不远处警戒的席君买挥了挥手,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很快,席君买便带着两名护卫匆匆离去。
杨帆并没有下山,而是在道观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返回房间洗漱。
不知道能不能劝戒住李二陛下,杨帆只能做最坏的打算,让席君买前去叫帮手。
在杨帆等待的期间,却不知一股暗潮在长安城涌动。
年关将近,李二陛下居然放下繁杂的事务前往骊山行宫修养,一时间谣言四起。
要知道,李二陛下登基十几年来,可从来没有如此放荡不羁的时候。
长安城汉王府内,高祖第七子李元昌与侯君集相对而坐,两人一脸沉重,却都默不作声。
汉王元昌,少好学,善隶书,武德三年,封为鲁王。
贞观五年,授华州刺史,转梁州都督,贞观十年,改封汉王。
李元昌在封地梁州任都督期间,多次违反律法,被李世民手敕责之,其不自咎,反而对李二颇为怨恨。
他知道太子李承乾嫉妒魏王李泰得宠,便与太子交好,想图谋不轨。
因此,也经常与太子李承乾的心腹侯君集经常往来。
侯君集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一眼李元昌,忍不住问道:“殿下,你认为此次陛下前往骊山行宫,是不是大事可期?”
李元昌紧紧盯着侯君集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据密报,这一年多来,皇帝一直在吃番僧进贡的药丸,如今应该是身体出现了问题,此去骊山行宫,显然是假借巡幸之名,让文武百官看不到他身体有羊。”
“这是真的吗?”侯君集欣喜不已,但还是忍不住确认。
话虽这么说,但侯君集内心其实已经相信了九成。
因为他知道,为李二陛下炼丹的番僧是李元昌从域外故意找回来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对付李二陛下。
当然,这些番僧并不是李元昌直接送给李二陛下的,而是李二不经意发现的。
这也是为什么被丹士湖弄了一次,李二还深信不疑的原因。
对于这种丹药,侯君集也有些好奇,虚心请教道:“殿下,按理说不管是什么丹药,只要有毒,必然逃不过御医的检测,为何陛下吃了一年多御医没有发现,这种丹药的毒性这么隐秘么?”
李元昌呵呵一笑,笃定地道:“侯将军放心吧,这种药在我们中原并没有,而是西域的商人从海外带回来的,在大唐应该没有人知道。”
“这种丹药最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危害,反而会让人显得很兴奋,会让人有一种错觉,认为自己的身体是因为丹药而得到了提升。”
“但错觉就是错觉,这种药不仅没有益,反而会透支人的精气神,再加上皇帝日日宠幸新选的秀女,可以说皇帝的身体已经芨芨可危。”
“这一次他去骊山行宫修养,其实是秘密让番僧继续炼制丹药,只要加大一些剂量,定然能一举摧毁皇帝的所有希望。”
“一旦皇帝卧床不起或者驾崩,就需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人来收拾残局,太子李承乾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惜我这个侄儿生性懦弱,定然不肯提前发难,本王怕夜长梦多,所以才让侯将军前来商议,让你前去劝劝太子。”
闻言,侯君集沉思了片刻,这才说道:“请殿下放心,太子那边我会前去相劝,其他还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李元昌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左卫军在侯将军的掌控之中,为了以防万一,希望你把左卫军卒以驻守的名义调往骊山。”
“如果有什么变故,亦或者皇帝还要做无谓的挣扎,咱们不妨直接强行逼宫,最后把所有的责任推到这些番僧身上即可。”
“好,到时候请殿下传信过去,咱们理应外合,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侯君集惊喜莫名。
在他看来,这就是双保险,绝对万无一失。
自从长孙冲被发配充军以后,左卫军又回到了侯君集的掌控,这就是他的底气所在。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商议了一些细节以后,侯君集便匆匆离去。
等侯君集出去以后,从屏风后面出来了一个鹰眼勾鼻的人,一看此人就精于算计,属于心狠手辣之辈。
此人正是李元昌的幕僚林翡琮,属于江南士族林家的人,也算是汉王李元昌的坚定支持者。
来到李元昌跟前,林翡琮问道:“殿下,您谋划了这么久,就甘心拱手相让,为何不取而代之?”
李元昌再也没有刚刚温文儒雅的样子,站起身来悠悠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又能够知道最后的胜利者是谁?”
“再说,咱们还需要候君集的左卫军打头阵,到时候皇帝真的驾崩了,咱们便可以用清君侧的理由,给他们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本王自然而然就……哈哈……!”
“殿下英明!”林翡琮马上拍起了马屁,更让李元昌得意。
而侯君集从汉王府出来,就马不停蹄赶往东宫。
在他看来,这事已经万无一失,只要太子李承乾登上大位,他侯君集就能凭借着功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这可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
越想越兴奋,侯君集很快来到了东宫,连呼呼的寒风都不觉得冷。
东宫大殿内,四个角落各放着一个碳炉,让整个大殿与外面的寒冷完全隔绝开来。
然而李承乾的心里却陡然一紧,一股寒意从心底不断席卷全身,让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声音有些忐忑的大喝道:“侯君集,你这是何意?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侯君集不以为然,继续劝说道:“殿下,微臣记得您从武德九年便被陛下立为太子,那时候满朝文武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您丰姿卓绝、仁孝厚德,几乎天底下所有的赞誉之词全都拿出来赞誉您!”
“如果是那时候的您,微臣根本就没必要做什么,只需要静静等着殿下登上帝位便可,因为那时候的你是天之骄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说到这儿,侯君集声音一变,紧紧盯着李承乾的眼睛,咬着牙不愤道:
“可是自从贞观三年您骑马摔断了腿,一切都变了!”
“陛下见您身有残疾,恐有损皇家形象,大臣认为您品行不端,非是圣明之主……”
“微臣不想去说什么君臣之仪,但陛下也太偏心了,如今魏王得陛下恩宠有加,若您再不去争,那可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我侯君集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在我看来,脚疾都是借口,去他娘的皇家形象,简直就是扯澹。”
“如果摔坏了腿就有损形象,那些为国征战的士兵断腿断手,岂不是该自刎谢罪?”
“况且,殿下虽然有腿疾,但却仁德无比,才学无双,可正因为您的仁德,才导致您遭受满天下的指责和质疑。”
“如果只是其他人指责也就罢了,陛下可是您的父皇呀,连他也……”
李承乾勃然变色,怒叱道:“够了,你竟敢非议父皇,真活腻歪了,你想死,孤还不想呢!”
侯君集却不为所动,依然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殿下,如今陛下虽未废黜您的太子之位,可是您想想自己的处境,您到底受到了多少冷落,受到了多少白眼,吞下了多少憋屈?”
“如今魏王李泰只是一名亲王,陛下对他的恩宠却远在你这个太子之上。”
“您才是大唐的太子啊,属于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既然陛下偏心,您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努力争取,他才不会管你的死活!”
“砰!”
李承乾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精致的茶盏碎了一地,温热的茶水飞溅得到处都是。
只见他霍然起身,怒视着侯君集,很是不甘的说道:“君集啊,枉我一直待你如心腹,你却如此害我,本太子若是眼睁睁看着父皇……那岂不是猪狗不如?”
“你如此蛊惑我去行那大逆不道之举,即使真的当上了皇帝,我心何安,你想让孤背负那万世骂名不成?”
没想到软弱的李承乾也有这样的气势,侯君集心里有些发憷。
他当然知道刚刚自己在说什么,虽然不敢把李元昌的计划全盘托出,只是说李二吃番僧的药身体有羊,让李承乾早做准备。
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一路走到黑了。
于是侯君集硬着脖子与李承乾对视,再次劝道:“殿下,您仁孝厚德,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可是陛下却视而不见。”
“既然陛下不仁在先,殿下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再者,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可能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给我住嘴!”李承乾怒极,愤然指着侯君集,怒斥道:
“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念在你我多年情谊的份上,今日之言就当是你失言,孤从未听到过,若是以后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孤与你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侯君集大急,连忙劝道:“殿下,我这可都是为你好,你可要三思呀!”
“如今陛下危在旦夕,您若什么都不做,一旦陛下真的出事,让别有用心的人出一个娇诏,让魏王登基称帝,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殿下您有没有想过,陛下传位给李泰,魏王他会容忍您继续存在么?”
“退一万步讲,若你没有准备,一旦让魏王得势,整个帝国将分崩决裂,你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古人有云,有备无患,微臣并不是让殿下造反,只是想让殿下有所准备。”
“当然,在大事未成之前,并不需要殿下出面,一切由微臣去安排就行,成功了,殿下登上皇位,失败了,微臣一个人担着。”
“更何况,陛下当年连弑兄杀弟都做得出,殿下只是等着陛下归天又如何做不得?”
一句句戮心之言,如同锥子一般不断往李承乾的心口上戳!
李承乾张大嘴巴,不知如何反驳,急促的喘息声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有些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若他不能登上帝位,迎接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不是他当皇帝,不管是谁上位,都不可让他李承乾活着,毕竟他的威胁太大了!
自己死了倒容易,可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该怎么办?
自己守不住太子之位也就罢了,难道还得拖累妻儿魂归地府?
当然,最主要的是侯君集其中的一句话。
陛下当年做得,殿下如何做不得?
回想当年父皇从玄武门杀兄弑弟直接承继大宝,开创这贞观盛世,为何我李承乾就不能?
千百年后,史书上只会吹嘘父皇的旷世功绩,又有谁会在乎他这皇位是如何得来?
想到这里,李承乾心头意动不已,只是一想到李二的威严,又让他勐地清醒过来。
陡然发现浑身衣物已然被冷汗浸透,后背带来一股股森寒的冷意。
这是怎么了?
怎地能想到如此愚蠢的方式登上大宝?
即便父皇一手缔造了贞观盛世,可他当初干的那件事,却绝对是遗臭万年的。
这也是为什么李二陛下从来不敢有半点懈怠的原因,那是他想用功绩来堵天下百姓之口,将错误变成正确。
哪怕父皇创造再多的功绩,但那件事也是不可掩盖的。
更何况,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可不是李元吉那些人可以比拟的。
即使侯君集说李二陛下已经病入膏肓。
但老虎就是老虎,只要没死透,谁又敢轻视?
越想越害怕,李承乾决定还是静观其变,绝对不能莽撞行事。
于是深深吸了几口气,稳住心头的情绪,看着侯君集缓缓说道:“侯将军就不要再劝了,孤身为太子,也是父皇的儿子,自当尽忠尽孝,绝无二心。”
“若父皇把江山交给孤打理,孤会竭尽全力,若他愿意交给其他人,孤无话可说。”
“今日之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事到此为止!”
言罢,李承乾一甩袍袖,直接转身进入了后殿。
侯君集呆立在原地,一脸愕然,有些难以置信。
刚刚李承乾明明已经心动了,怎么会转变这么快?
好半晌,侯君集才回过神来,有些失望的望着李承乾消失的背影,叹息道:“难道殿下以为不争不抢便能得到陛下的爱护?殿下您错了。”
“从古至今,成大事者都不会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有些事情您不去争取,到头来只会是无尽悔恨!”
侯君集的声音不小,在空荡荡的大殿回荡,等了良久,也没有得到回音。
他心里清楚,看来今天李承乾是不会给他明确的答复了。
但是,看来李承乾会念着多年的君臣之情,对今天自己所说的话充耳不闻。
否则一旦告知李二陛下,自己虽然未必被诛九族,但是这条命绝对保不住的。
李承乾包庇他,此举也是承担了极大风险的。
侯君集咬了咬牙,暗自决定:
“既然太子优柔寡断,那么这个决心就由我来替你下,只要黄袍加身,到时候也由不得他了!”
正当各方在算计的时候。
骊山行宫内,李二陛下正翻阅着各地的奏折,整个人看起来面色有些发白,却远没有达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看来这位皇帝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猎手啊!
看着这位皇帝频频点头,显然,李二却对奏折的内容很满意。
奏折是弘农寺卿呈上来的,据他所说,不管是曲辕犁还是贞观薯,都已经逐渐推广到各地。
总体来说,今年必会比去年增产半成左右的粮食,这可是了不得的功绩呀!
多出来的这么多粮食,可以让大唐多养活不少百姓。
当然,李二也没有忘记,这一切都是杨帆带来的。
这家伙不时的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可真是一个福将啊!
随即李二陛下又有些暗然伤神。
其实,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
若是自己真的驾崩了,谁能够压制得住杨帆那棒槌的脾气,真有些头疼啊!
随着身体每况愈下,李二陛下当然也知道丹药有问题。
此次躲到骊山行宫,其实也是想瞅出幕后之黑手。
至于丹药的问题,只能遣人将李淳风找来问问。
本来杨帆是最合适的,可惜李二自己作死,有些不好意思再叫杨帆前来。
当李淳风到来,差点把李二陛下吓了一跳。
这位仙风道骨的道家高人,此时脸色蜡黄,头发全部已经花白,一身道袍邋遢不堪,好似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憔悴。
一见面,李二陛下便担忧的问道:“爱卿可是生病了?”
李淳风形容憔悴,精神却是不错,温声说道:“谢陛下关心,微臣没病,只是推算了一下天机,所以遭到了反噬,又因为求见陛下不得,在行宫外面等了好几天,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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