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南郊,一座简易的农家院外,一颗桂花树在风中摇摆,树上的桂花在暖风中缓缓绽放,使得满院飘香。
看似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实则里屋内气氛已经沉默到了极点。
夏凡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时隔十余年后的回家探亲居然会是这番模样。
他一直以为娄清雪身上有银钱,怎么也不会活的太差,但没想到他却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而且还是已经过世了五年之久。
五年前她才多大?二十六七岁,放在前世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正是对未来婚姻生活充满向往的时候,没想到,上一次的别离里,竟不是单单是仙凡之隔,还有阴阳永隔。
“哈,小先生还没吃饭吧,我这就给你下碗阳春面,是小姐教我的,可好吃了,虽然小先生吃不到小姐做的,但彩霞做的味道也一样!”
见他红了双眼,彩霞便将他拉到院子里的木桌下坐着,随后自己一头扎进了灶台旁,生火做饭。
抬头关顾四周,一座简单的农家院,收拾的十分整洁,抬头望了望门外开的颇为茂盛的桂花树,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他的身上让他心中不知为何的宁静。
而白玉带着重新化成萝莉的出云站在夏凡不远处,两人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
对于她们这些早已见惯生死的人来说,并不能理解夏凡现在的感受,不过二人知道,此时最好不要上前去说什么俏皮话,否则会死的很惨。
而一旁虎头虎脑的小孩仰头看着两女,又看了看一旁的娘亲,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想吃糖葫芦吗?”白玉低头问道。
虽然是陌生人,但她却能凭借自身的容貌,瞬间让这小孩放松了警惕,随即有些腼腆的点了点头。
见此,她赶紧看向一旁的出云,传音道:
“快,把你的存货拿出来点!”
听到有人要抢自己吃的,出云两条的小眉毛顿时竖立,瞪着眼,一副要糖没有,要命你给我便是的架势看着她。
气得白玉不禁飞起一脚踢在了出云的小屁股上传音道:“你家小主今天心情不好,咱们赶快别在这碍眼,要不然你以后都吃不到糖葫芦了!”
闻言,出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身后掏出两根糖葫芦递给小男孩一根,想了想马上在上面又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
白玉:......
见此,她便赶紧将两个小孩带到院子外面,远离这个压抑的地方。
很快,屋内飘出一阵饭香,没过多久彩霞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来到他身前笑道:
“小先生快尝尝看彩霞的手艺,我和小姐学了好久呢!”
看着桌上的这碗阳春面,上面还飘着几片羊肉,葱花点缀,香气十足。
夏凡拿起筷子,想了想,沙哑着问道:
“彩霞这么多年...过的一定很苦吧?”
闻言,女子摇了摇头:“彩霞不苦,就是苦了小姐。”
“要说苦,无外乎就是小姐刚走的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了,家里多了很多东西,多了一副棺材,一座灵位,多了些思念,但家里唯独少了小姐。”
“好在有大牛帮忙处理小姐的后世,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差点忘了,小先生还不知道吧,彩霞已经成亲了,是邻村的一个男人,当初小姐还没走的时候就觉得他人憨厚老实,加上小姐的后世是他帮忙,索性就嫁给了他。”
说话之时,彩霞眉眼之间透漏着一丝笑意,满是幸福。
闻言,夏凡终于点了点头,难怪家里居然有小孩,这也算是他听到唯一的好消息了。
用筷子戳了戳粗碗中的阳春面,沉默良久,他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彩霞,你家小姐...是怎么走的,生病吗?”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手里又有余钱,除非是疑难杂症,要不然为何能如此早逝,这里又不是盈州境内,有邪祟祸乱。
闻言,彩霞不禁沉默了一会,随即问道:
“小先生现在可是仙人了?”
他被魔宗抓去的时,彩霞是知晓的。
至此,夏凡点了点头,他现在在寻常百姓眼中,与仙人无异。
见他承认,彩霞先是一喜,随后又不禁叹了口气道:
“要是小先生早些年回来便好了,那样小姐也许就不用死了!”
听到这话,夏凡敏锐的察觉到娄清雪的死可能另有隐情,便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怕,小先生在呢!”
彩霞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最后才开口轻声道:
“那是小先生走后的第三年,锦城内来了个俊俏的书生公子,不知哪里得知了小姐的名声,跑来死皮赖脸的追求。”
“本来小姐也不愿理会,但那人却十分有毅力,而且文采斐然,加上小姐早就到了出阁的年纪,又遇到个不介意自己以前经历之人,久而久之,便接受了那人,想着有个人托付也好,毕竟家里没个男人也不行。”
“但没过几个月,那人便去往京城赶考,临行之前说若是高中便回来娶小姐,但谁成想,那人后来却没了消息,小姐多方打探才知道,那人居然娶了昭容郡主。”
“小姐不死心,带着我乘船北上去了京城,见到了那人与一女子成双入对,我气不过想去上前质问,但被小姐拦住,很快我二人便回了锦城。”
“回来之后,小姐心力每日俱下,很快就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
“本以为此事也就到此打住,但不知为何,之后家中经常会有地痞流氓上门找事,地里的庄稼也被人祸祸了个干净,我与小姐去衙门报官,但那知县就是不为所动。”
“甚至有一次家中还来了歹人,想对我与小姐不轨,好在大牛过来帮我们解了围,至于最后,小姐是在一腊月上街买米之时,被人撞进了河中,本就身子不好的她,最终没有挺过去。”
很快,彩霞便将大概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此时夏凡低着头,盯着桌上的那碗阳春面,拳头死死的握着,沙哑的问道:
“你说的那人,可是姓沈?”
“对对对,叫沈浩然,公子怎么知晓?”
听到这话,夏凡心中宛如有滔天怒火,沈浩然,好一个冤家路窄,早知如此,他就不应当留手。
不过现在......也不晚,京城?云海书院?老子要活活打死他。
“公子若是仙人,可能为小姐讨回公道?”彩霞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眼中中充满了希望的问道,她一个弱女子,丈夫也是个老实人,只能认命。
闻言,夏凡不禁摸了摸彩霞的头顶沉声道:
“放心,小先生回来了,你们不会再受苦了,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对此,泪水不争气的从她脸颊划过,连忙道:“小先生快吃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先生走的那天,小姐偷偷哭了好久,虽然嘴上一直念叨着你会回来,但我知道,她心里也没底,更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后来虽然不念叨了,但却在门口为你种下了一颗桂花树。”
“她...她说,你小时后就爱喝那桂花酿,他日长大回来定是位翩翩公子,到时候就能喝酒了,她连酒水都给你酿好了,就埋在树下,只...只不过,她喝不到了。”
自从她的小先生回来后,她一个弱女子的本性就完全暴露出来,哪怕眼前这个人比她还小,但她知道,小先生打小就聪明,有本事。
从小到大,除了小姐,她最佩服的就是小先生了,一是他从小成熟稳重的性格,二来,可能是因为他是个男人吧。
在这个世道的女子,家里有男人和没有男人是不一样的,家里没个男人,出去说话都没有底气,而夏凡就像是她娘家人一般。
闻言,夏凡的心脏猛的一抽,尽管他此时已经是龙骨龙筋,肉身之力,年轻一辈少有能及,但依旧挡不住着一字一句的言语。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一般直直的插在他的心里。
连莫惊春的剑气都无法伤他分毫,但却在此时,剧痛无比,这就是情。
神鬼有性无命,草木有命无性,禽兽性多命少,唯有人能全之。
直到此时,也许才能明白为何当初自己与娄清雪说有人要收自己为徒时,她为何表现的那般多愁善感。
原来一个人要离开你,真的会有所预感,尤其是最后一面,会莫名的不舍,不过只可惜他十多年后才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知道是寻常。
直到阴阳相隔不相见才懂得这‘寻常’二字的份量,人啊,都是只有失去后才会懂得一些道理。
当年那个经常抱着他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女子,大手拉着小手生怕他摔着的女子,生怕他吃不饱的女子,想着供他读书,将来好考取功名的女子,此刻都化作了冷冰冰的灵位。
当初那个夕阳透过窗户打在二人脸上的瞬间,似乎只能存在于记忆当中了。
见他一言不发的大口吃面,仿佛要将脸埋进碗中一般,彩霞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就这么怔怔的看着,生怕这只是南柯一梦,一觉醒来小先生就不见了。
此时的夏凡,唯有大口吃面才能掩饰自身的情绪,眼眶充血,拳头死死的握住,心中仿佛有一座火山正在酝酿。
身上的气血之力溢出,刮起一阵清风,吹得那颗桂花树沙沙作响。
很快,一大碗面就被他吃了个干净,就连碗中的汤汁都没放过,手中的粗碗‘啪’的一声,重重的摔在桌子上,随即低着头,有些颤抖的回应道:
“彩霞这面什么都好,就是咸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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