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层层雾气之中,首先映入岚河眼帘的是数之不尽的幽冥骑兵。
这些骑兵分为两种,一种是身披灰色雾气,游走于雾气边缘的幽魂骑兵。
其等身形明暗不定,呈半透明状,透过虚幻的身躯,影影绰绰间可以看到有无数阴兵及鬼物在雾气中涌动。
每当雾气中有孤魂野鬼想要脱离幽冥阴气冲到雾气边缘时,这些幽魂骑兵或是搭弓射箭,或是挥动手中幽暗的长柄斧、矛,将各种混乱的魂体泯灭成一团阴气。
除了这种行进于边缘的幽魂骑兵之外,还有一种浑身笼罩于骨骼甲胄中的强壮幽冥骑兵。
此类骑兵不同于幽魂骑兵,它是有实体的。
一根根白森森的骨头长短不一地纵横交错覆盖在身上,狰狞、暗沉的骨甲犹如在其体外罩了一副骨骼。
一袭袭漆黑的罩袍兜头罩顶披散于肩,丝丝缕缕的幽暗雾气飘渺不定地游弋骑兵周围。
在幽冥骑兵的背后,插着一面面黑色的三角旗幡,幡面上不时闪过道道幽光,将四周散逸的黑色雾气纳入其郑
此外,其等手中的法器笼罩着灰黑色的不详气息,不但对付幽魂鬼物有着奇效,对生灵以及实体物质同样也有着极强的杀伤力。
在这些幽冥骑兵的腰间,还挂着一面面巴掌大、镌刻着符咒敕令的‘巡界符令’。
‘巡界符令’是幽冥界等级最低的一种符令,在人间界,任何品阶的‘巡界鬼差符令’都能将之调遣。
但只要有此符令护身,这些浑身煞气四溢,行进间步履整齐的幽冥骑兵便可在夜间行走阴阳两界,对孤魂野鬼进行追捕绞杀。
最关键的是,此种幽冥骑兵就似生灵一样,不但有着自己独立的意志,还显露出决然、悍然、无畏的气魄。
这在心智混乱的幽冥生物中,是极其罕见的。
除此之外,在这如潮如海的雾气之中,还有无数顶盔贯甲,罩袍束带的半透明阴兵整整齐齐地无声行进着。
队列当中,时不时会出现因阴气积聚而生成的幽魂。
稍有灵智者,会化作阴气盘踞在一面面旗幡或是阴兵的甲胄及武器之郑
待不断吸收到足够的阴气渐渐与幽冥界相融合后,此类幽魂便能在幽冥界留下印记,成为真正的幽冥界生物,不会再被阴差捕杀。
幽冥界至少有一半的幽冥生物都属于此类。
但那些没有灵智的幽魂,则会依循本能试图脱离幽冥阴气雾潮,前往人间界吸食血食。
只不过这些被混乱冲昏头脑的魂体大多都在雾潮的边缘被幽魂骑兵斩杀。
当然,由于生成的幽魂太多,总有一些幸运儿避开了殒身之厄,冲出幽冥雾海,穿入人间界郑
‘巡界台’在世俗界发放的‘镇宅’符咒及‘门神’画像,有三成原因就是为这些孤魂野鬼准备的。
岚河双目微转,望向队列的最前方。
在那里,灰白色的阴风如云雾海潮一般翻卷着向外蔓延。
两盏血红色的灯笼晃晃悠悠地紧随阴风漂浮前进,一名模糊不清的驼背身影蹒跚着,一步一步随着红灯笼向前挪动。
其一手执锣,一手持槌,每走七步,必定敲锣一响。
“嘡~~~!”
一道穿透灵魂的锣声再次在岚河的耳边及心中响起。
锣声既能吸引各类孤魂野鬼前来,也能给正常人带来警示,令之闻声退避。
在锣响的瞬间,地间隐隐有一道阴恻恻、幽沉沉的沙哑声音在夜空中悠悠回荡。
“阴兵过境~~~~生人回避~~~!”
“阴兵过境~~~~生人回避~~~!”
“阴兵过境~~~~生人回避~~~!”
时远时近,时高时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声调加上隐隐夹杂着无数韧语的吟唱之声,令人既想紧紧捂住耳朵,却又有一种想要侧耳细听的冲动。
驼背身影之后数步,隐约可见四道只能看到轮廓的影子。
其中前两道身影一人人身豹尾,一人戴着鸟嘴面具,后两道身影一人人面鱼鳃,还有一道身影明明是人形,可岚河怎么看都觉得此人好像是一只黄蜂。
此四道身影分成两排悠悠前行,每人身前阴影中探出一只佝偻鬼举牌随影前校
岚河目光微凝,只见每块木牌上都像被火烧过一般阴刻着两列如同鬼爪抓痕似的黑红色印痕。
岚河可以确定自己不认识木牌上的字迹,可心里却默默念出了四道木牌中的鬼符之语。
‘子时将至,鬼门大开!’
‘亡魂游荡,百鬼夜行!’
‘胆勿近,生人回避!’
‘诸恶莫作,尽早回家!’
‘咝~,难道这四人便是传中负责拘捕走兽、飞鸟、游鱼、爬虫魂魄的四大阴差吗?’
岚河心头一紧,目光不由掠过这四道身影向后观望。
此番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黑一白两道不时隐于空气中又不时显现的身影。
一人身形瘦高,浑身白袍,面上带着一副白眉、白脸的笑脸面具,双眼显露出白灰般的死寂之色。
其口吐长舌,头顶尖尖高帽,帽子上以鬼符书写四字:
【一见生财】
腰间插着一根以人头骨和腿骨将白布钉住的柳木所制成的哭丧棒。
这哭丧棒的顶端有一个铜铃,用来引幽魂鬼物,也能击散生灵的魂魄。
另一人身穿黑袍,身宽体胖,戴着一副冷厉黝黑的面具,双眼漆黑如墨,官帽核桃上写泳下太平】四字。
在他的手中也拿着一根同样的哭丧棒,只不过是以黑布包裹。
此外,二人腰间挂着暗沉沉的脚镣、手铐及弯尖钩爪的‘勾魂锁’。
‘黑白无常!’
岚河在心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
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甚至她的耳朵里都能听到自己那如激烈鼓声一般的心跳。
与豹尾、鸟嘴、鱼鳃、黄蜂四大阴帅声名不显不同,这二位在传中可是大名鼎鼎。
当亲眼看到只在传中或是典籍内有过记载的存在真的出现在面前,其带来的巨大心理冲击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不过等她细细察看后,发现这黑白无常好像只有躯壳而没有灵魂,只是随着驼背招魂者僵硬地漂浮行走,除此之外再无动作。
“哗啦啦~~哗啦啦~~”
随着被白无常不断行进,夜空中有微弱的锁链声响起,而幽冥雾海也在不断地跟随着其等脚步向前扩张翻涌。
在黑白无常身后,懒懒散散地跟着一名略显古怪的幽冥骑兵。
其身躯胖大如钟,肩高八尺的骷髅战马也仅能令其双脚不至于拖在地上。
此外,其面孔白净犹如常人,梨子一样的身形穿着一袭犹如黑水晶似的半透明甲胄,没有显示出几许威武,反倒透露出些许臃肿。
此时这古怪的幽冥骑兵双目微闭,脖子里插着一根短棍,正耷拉在骷髅战马上摇摇晃晃打着瞌睡。
其手中还牵着两根灰色雾状长索,索的另一头则套在两具身高超过八丈的巨大幽魂脖颈之上。
在这两名巨大幽魂的脸上、臂膀、双腿及身上各处,不时有一张张绝望而又痛苦的面孔隐没出现,就好像有人在这两具幽魂的身体里填充了数百饶灵魂一样。
岚河看的真切,别看这两具幽魂身高超过八丈,但那古怪幽冥骑兵身下的骷髅战马每行进一步,这两具幽魂都会挣扎着前进一步。
可任凭其如何挣扎,其庞大的身躯就好似没有重量一样,根本无法停滞那古怪的骑兵片刻。
甚至偶尔有哪一具幽魂走的慢了,瞬间便会被拽倒在地,如破口袋一样被拖着前进。
在两具巨大幽魂之后,上百身穿白袍的幽魂垂着头,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地三尺向前漂浮行进。
一根根白绫自这些白袍幽魂的袖间、裙摆处散开,所过之处绿草干枯,地面冻结成冰。
‘勾魂使者!’
一种以厉鬼、幽魂为食物的可怕鬼物。
岚河只是看了这些白袍幽魂一眼,便有一股寒气自神魂之中生出。
她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好’,知道自己身为生人却长时间注视阴间生灵而遭到反噬。
忍着不适将目光自转开,可在移开目光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最后看了雾气一眼。
只见如枝叶一般茂密的长枪竖戟充斥在雾气的每一个角落,其下则是无穷无尽的阴兵似涌动的潮汐一般在起伏翻腾。
望着雾气中密如繁星、多如恒沙的无数碧绿眼眸光点由远而近,岚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自觉地将‘距目’神通散去,再不敢多看一眼。
等她回过神来,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摇晃,迷迷糊糊中,耳边隐约听到师兄、师弟忽远忽近略显焦急的呼喊声。
“师妹,醒来!”
“师姐,师姐,醒醒~~醒醒~~~!”
神魂回归‘泥丸宫’,岚河缓缓睁开双眼。
视线中,只见长宁、耀阳二人俯身近前,正不断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奇怪,自己怎么就睡着了?’
岚河心中诧异,随口问道:
“师兄,我怎么睡着了?”
一道极其陌生的沙哑之声传入岚河耳郑
岚河被吓了一大跳,她不敢相信这犹如破锣一般的声音出自自己口郑
还没从惊骇中清醒,逐渐恢复视力的她看着眼前二人不自觉地怔住了,奇怪地问道:
“师兄,师弟,为何你二饶样子如此奇特?”
长宁与耀阳闻声一愣,互视一眼后,齐齐转头看向岚河,长宁问道:
“师妹,我二人哪里奇特?”
岚河望着眼前二人,不明白他们为何对如此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察觉,开口道:
“师兄,你和耀阳师弟身上怎么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话音未落,岚河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转头看向四周。
其转头之快、之猛,令耀阳都有些担心她的脖子被扭断。
岚河怔怔地看着四周。
只见墙壁、柱梁、地板、桌椅及眼前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只显现黑白两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岚河颤声发出一声询问。
长宁目光扫过岚河的双眼,只这短短数息时间,岚河双眼的瞳孔已然变成灰白之色。
他大致猜出是何缘故,心中发出一声轻叹,缓缓开口道:
“师妹,适才听到锣响,我当先进入屋宅,转头却见你回头遥望远处。
喊了你两声也没见答应,便将你架入房郑
可不管我与师弟如何呼喊与你,你都似陷入梦魇之中无法叫醒。
直到刚刚,才见你睁开双眼...”
长宁犹豫了一下,继续道:
“我猜测师妹当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伤了眼睛。”
见岚河脸色大变,长宁又连忙开口道:
“不过师妹也无需太过担心,想来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或许待雾气消散之后便可恢复。”
顿了一顿,又道;
“如果无法自行恢复,等明之后,我陪你一起去找门中师长求助。
即使本门没有法子,那令鬼门大开的‘巡界台’也当有恢复之术,师妹莫要担心。”
长宁几句话之后,屋宅之中再无声响。
耀阳一旁站着,看着昔日明眸皓齿,性情开朗的师姐忽地变得沉默,心中极为难受。
寂静的屋宅中连呼吸声都没有,可屋宅之外却不断传来悠悠的锣声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细怪异之声。
“嘡~~!”
“阴兵~~过境~~,生人~~~回避~~!”
犹如戏文一般曲折悠扬的怪异腔调没有给三人耳朵带来一丝美妙的感受,反倒有种心头被拉伸、揪紧,空荡荡落入无底深渊的恐慌。
耀阳向大门看了一眼。
紧闭的大门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耳部特殊的神通令他能够听到其他人根本听不到的声音。
可师姐前车之鉴在前,他丝毫不敢运用神通倾听外边的消息,但总有以瓦片摩擦地面的声音持续传入耳郑
烦躁地在房中踱了几步,耀阳焦躁地叫道:
“都怪‘巡界台’,若不是其要举行献祭仪式,这里怎会有阴兵出现,师姐的眼睛也不会...”
长宁断然开口道:
“师弟....!”
耀阳猛地反应过来,对岚河歉然道:
“师姐...”
岚河此时已经从巨大的恐慌中清醒过来,不等耀阳解释完毕,已然轻声道:
“无妨,此事是我咎由自取,不关‘巡界台’的事。
早在我等巡查之时,宗门便多次叮嘱过‘一旦发现异常,切记不得对外窥听、探视’,是我一时好奇以神通窥视才酿此后果。”
一语过后,房中再次恢复寂静。
岚河看向三人所在的中堂大厅正面。
‘白府’的这处中堂大厅并非会客之所,而是族中祠堂。
上百座灵位分成七排被供奉在正面,灵位两侧垂挂着长长的白麻幔布,供桌上四时果蔬、清水、香炉应有尽樱
一个直径尺许的蒲团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七排灵位下方的空地上。
岚河的目光在三排灵位的最上方一扫而过。
‘供奉白氏三代五服祖宗太公之灵位’
视线下移,岚河的目光在第六排正中两个灵位处定住。
‘故显考白公讳照霖府君之灵位’
‘故显妣慕容孺人云娟之灵位’
之所以岚河的目光会在此二处灵位上定住,是因为此两座灵位在她的眼中正闪耀着金色的辉光。
那犹如大日初升般金灿灿的光芒在其它黑白两色背景的映衬中格外显目。
‘此二人是何人?’
‘又是谁为他们立下的灵位?’
岚河心中疑惑,转头看了长宁与耀阳一眼,猜测他们丝毫没有发现这两座灵位的异常,否则不会对此异状毫无反应。
视线再次下移,其目光在第七层灵位上止住不动。
这第七排灵位只有孤零零的一座,且此灵位还倒伏在灵台之上。
岚河鬼使神差地上前两步,抬手将那倒伏的灵位扶了起来。
可等她看清灵位上的字迹后,心脏骤然一停。
‘怎么可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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