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梁亡

  ,山上种田那些年

  白驹过隙,两日转瞬即逝。

  陈屿从番掖再度启辰,这次没有往更西方向去,而是沿着从行商那里得来的指点朝南走。

  穿过这片浩瀚大漠,越过数百上千山峦,再去往南方,便是昆仑,正是发源了大江大河的擎天巨峰。

  行至此处,也意味着离得大梁只差百十里路程。

  昆仑位在北漠,归属于昌州,下了崎岖险峻的山壁后,就是一片通途。

  西北四州尽在眼内。

  他记挂着青台山上自家种下的灵植还剩几许,眼见得界域中那一轮星辰日益壮大,也不知田园中的灵植被馋嘴鹿摧残成何等模样。

  只希望灵桃树与茶树未遭劫难。

  心头有了念想,便不再向远去,加上如今境界突破,灵性升华,许多事需要沉浸稳固,找个悠闲去所好生消化一番。

  “一年多没见了,合该归去一趟。”

  陈屿打算闭关,一边梳理修行,一边琢磨些往常欲而不能的事。

  比如小念世界之上、空洞之下,以及三千丈天之极……

  眼下境界足够,他不准备拖下去,伴随对灵性本质的挖掘,对法象的掌控,这些事都可以提上日程。

  何况还有一方欲要笼罩人世的大阵。

  可不是途中走走停停闲暇抽空就能鼓捣出来,得静静思忖一些关节,包括布阵之后的得失利弊与弥补后手。

  陈屿很清楚自己所思并非无漏,好在此刻思维强大,领悟力格外通透,只要他愿意,花上一些时间总是能缝缝补补,想出办法来。

  始终未忘记,大阵最终的目的在于庇护人世间,让修行的归修行,凡俗的归凡俗。

  既非一味地压制阻碍未来的修士,也非断绝普通人超凡脱俗之道。

  他只是想给这个注定因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有趣起来的世界加上一把锁,让其不会骤然失控,偏离至一种令人不适的境地去——有着洞彻人心之能的陈屿对人心本性实在太了解,与其寄希望于将来的修行者修行性命之余更注重德行操守,不若先给所有人的头顶束个口袋。

  预想中,大阵以泉眼,或者类似泉眼的造物作为核心,成百数千的核心融入这方天地,在现世中打造出囊括万里山河的庞然巨物。

  而大阵的主体,陈屿有些想法,打算借助人世间最充裕的人念作为依托,令大阵无处不在的同时,却又仅在凡俗中。

  荒芜山野、化外方土……这些天然的人念稀薄之地,在他看来就很适合修行者去开拓,去经营。

  比起在人世胡闹,他还是愿意见到他们多花些心思在修行上,如此一来迸发不同思维火花,汲取灵感、触类旁通的可能才更大。

  如果将这些人与常人放在一起,说不得就满足于凌驾他人的低俗乐趣中,不符合陈屿传法的本心。

  “多卷卷,修道求索何等快乐的事,贪图人世繁华多没意思。”

  他思绪翻涌,完善大阵方方面面,包括阵中对修行者的约束如何实现,为一己之私施展术法伤害他人是否需要惩戒,限度为何?

  单单人念一点已经不够,他还要引入人之灵,不仅天地溢散悬浮的灵性,还有每个人、每个生灵体内孕育的本源之灵。

  “人念甄别太容易出错,沾染恶念并不一定就是恶人。”

  他知道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要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需要考虑许多因素。

  好在也不需用做到这么细致。

  大阵笼罩,所做的不过是判别每一次事件的性质,类似判案,不针对人,只针对事情本身。

  设想中,阵中的修行者被约束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对己,对他。

  限制精神念力、提高吐纳难度、强化灵性惰性……总之要降低陷入阵中者的修行效率,甚至他还准备根据聚灵术反向推导一道术法,可使受影响者体内苦苦修行得来的力量变得紊乱、向外排斥流逝。

  不一定要迅猛,但长期作用下足以让绝大部分修士不适,从而远离尘世。

  这是对己,想到的方式不止这些,还有许多,不过以上对陈屿而言都能在短期内实现,于是优先考虑。

  至于‘对他’就更简单了。

  术、阵、丹、器、兽。

  根基都在灵性,他抓住这点做了不少安排,最后更是祭出万法铜镜,临摹了诸多雷法,点入身怀的破法之效,将自然天雷九成九的效果复刻出来。

  这也意味着,在众多手段外,一旦发现了有修士违背大阵,就可以天雷伐之!

  “就是几万里的范围有点儿大。”

  不过有泉眼在,核心中添置几许烙印充当中转也无不可,届时借由泉眼催发出的天雷只会更快、更厉害。

  “嗯,强度要适中,小惩大诫……阵中的所有修士,即便没有犯事的也要全数锁定,每隔一段时间就当头劈一发,催促他们离去。”

  想到这,陈屿唇角掀起弧度,好似想到了往后的修士被隔三差五的天雷鼓噪得气急败坏的模样。

  莫名感到有趣。

  另一方面,雷霆的力量不宜过于刚猛粗暴,最好逐次递增,一步步达到足以令餐霞层次的修士都头疼的地步。

  随着人世间的繁盛,他的境界日渐提升,大阵还将不断完善越来越强大,终有一日造化境级数进入也得受到极大限制。

  “说来上一世有三灾九难的说法,此世道门也有欲要成就必渡劫难的典故。”

  “这样的话,总感觉似乎仅仅一道天雷还不怎么够啊……”

  考虑着一些令未来之人深恶痛绝之事的他兴致勃勃,眼中光亮灿烂,恨不能立刻动手。

  不过这份心思很快被按耐。布阵其实不难,几月来日夜琢磨关键,大部分难点都被攻克。

  只是毕竟涉及一方前所未有的巨大阵法,需要顾及的地方有不少,短期内不会直接开始。如何开始、从何地开始,这些都要等闭关结束之后再仔细考虑才行。

  ……

  “师弟,又去青台了?”

  小院中,岳海平斟茶,吞吐热息。

  从锦州历练归来,没赶上元阳峰新法出世,两人回归后深居简出,消化一路上的见闻所得。

  许是心思沉定,往日闲不住的岳海平现在也多了饮茶休憩的习惯。

  “隔着五六日就跑一趟,你可真记挂那位陈道友。”

  面对师兄略显调笑的话语,蒋勤安无奈坐在桌前,自顾自端过茶水饮了口。

  “石牙中称得上二流水准的武人本就不多,陈道友又曾在锦州为师弟治伤,算得上少有值得深交之人。”

  顿了顿,他又似想起了什么,缓缓补充到,“何况师兄不也曾为陈道友渊博精深的道学经义赞叹,言称归来后要登门拜访请教论道。”

  “哈哈哈,说不过你。”

  岳海平摇头,他对陈屿的印象自是极好的,气质出尘、岐黄之术高超,更有满腹经义,让人不由得想要亲近交好。

  武艺还不差,至少比观中的同辈要出众不少。

  “陈道友是个妙人,护道之术比师兄我都胜出一筹,等闲事困不得,兴许如今正在归途中,或是游方各地有了感悟,暂居一地体会领悟。”

  “师弟你也知晓咱道门之人外出,向来如风云飘渺,行踪难以定下。”

  蒋勤安闻言只得一叹,他如何不晓得陈屿的本事,但他不担心陈屿,而是眼瞅着青台山上那古怪雾气一日浓过一日,愈发不似凡俗,恐有变故。

  为陈道友的云鹤观忧心。

  不知雾中的道观如今是否还完好。

  “到时候陈道友归来,怕是要没地方去啰!”

  听得此话,岳海平反而笑道:

  “岂不正好?海云观中客舍足数,随意腾出一间便是,正与他再续之前锦州时未曾尽兴的论道。”

  蒋勤安一愣,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云鹤观没了的话,能让陈屿道友在海云观多住一段时日,甚至论道之后,凭借三人相熟未必不能引荐加入。

  于对方,在此乱世多了照应,于海云而言也再添一位二流龙虎道人,加深一丝立足底气。

  这么看的确是好事。

  另一边,岳海平则没那么多心思,他不像自家这位师弟,向来没那么多繁复心念,只对陈屿到来后的论说道经、切磋搭练有些兴趣和期待。

  ……

  陈屿还在路上,并未如两人所想那样停驻一地,只不过距离太远,又不愿动用腾空手段,脚踏大地徐徐前行,当然要迟上一阵。

  这一迟,就到了陆谷收成之日。

  ……

  章和二年十月。

  刚刚荣登大宝的新皇还未等来他的建安元年——改元诏书已经写下,就放在原本的太子宫中,只等西北平定的那日或是年关时节就颁布天下。

  然而,皇帝小觑了朝中的混乱,也小瞧了人心贪婪。

  在不断清洗中,高压之下逼得不少人开始做出决定,选择站队。

  也就是在这样情形下,一群早前被忽视的败军之将悄然出现。

  他们被推出来,被当做朝臣们无声的反抗,却不料其中有人扯下假装,露出獠牙与锋刃。

  那是元欐,最早掀开棋盘,也是最早被视为出局的三殿下。

  他出手了,或者说他的余党出手了。

  这是一场被默然视之的刺杀,过程并无值得称道的精妙地方,连黄门小侍都将那些人身上漆黑油亮的甲胄、背上厚重的弓弩瞧得清晰,步伐整齐,铿锵作响。

  以及当首的那位早早在清算中不知踪影的前岐甲司都督——武云岭。

  血再次浸染皇宫。

  半载不曾入殿的新皇到底还是倒在了他顾虑与犹疑的这处大殿上。

  带着自己清扫朝堂、重振寰宇的满腔抱负,带着复杂莫名的眸光跌倒在地,没了声息。

  武云岭默然,持拿长剑,他知晓自己既然入了宫,就决然没有回返的机会。

  哪怕三殿下重生也保不住自己。

  但他还是不甘,或是愚忠罢,当亲眼见着三殿下殒命,满堂亲眷侍从只自己因外出归来而得以幸免时,心中多少有些东西沉淀了下来。

  “太子殿下,你不该。”

  魁梧的武将木然着面庞,细声呢喃。

  是太子下的手么?武云岭不知,然而手下人都这么说,朝官也如此说,左相亦未否认。

  但……罢了。

  武云岭闭目,听着耳畔骤然传来的喧哗喊杀声,那些躲藏不知何处的侍卫仿佛凭空出现,恰到好处的在这个一切分明的时候涌入进来。

  随他而来的多是三殿下的死士,面对枪林箭雨,这些人奋不顾身冲刺凭杀,一个个接连倒下。

  殿中,他孤零零立着,未回头,只张望这座大殿,往日金碧辉煌的殿宇此刻竟尤为冰冷。

  噗嗤!

  持剑抹下,伏到在对方身侧,一如当初推门而入时所见杨大人与三殿下一样。

  “章和二年十月,帝崩。”

  刺客伏诛,朝臣恸哭。

  哭了两日,一切照旧。

  随后又不知为何乱了一番,左右二相一死一逃,这场纷乱的朝堂斗争,终究以一场更加可怕的混乱的到来而告一段落。

  于是有了六部尚书的站出,有了一位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皇子’。

  半年之内,两位皇帝的接连暴毙,让得整个大梁摇摇欲坠地来到悬崖处,在从上到下齐心协力推攘之下。

  无声坠落。

  “勤王!”

  “诛国贼!”

  “替天行道!”

  各地动荡,再不加半点粉饰,积蓄了数月的节度们可谓大展拳脚,短短十余日就在大江南北掀起百多次厮杀吞并。

  又一月,有乱贼乘机勾结贿赂护城卫队,将城门打开,侵扰入内。

  时隔一年,建业再度沦陷。

  然而这次却没了力挽狂澜之人——曾平定江南、收复建业的宋义云正忙着侵吞西南七州,又与朝廷大军大打出手,夺取了诸多关隘与府县。

  城中大火连天,黑烟滚滚,哀嚎不绝于耳,乱贼不认权贵、不侍官吏、不畏人道,肆意挥舞屠刀,烧杀劫掠。

  破城当日,刚登基一个月、懵懵懂懂的孩童皇帝便被拉下宝座,与六部尚书一起斩了头颅。

  三日后,这座原本繁华富庶的大梁都城,已然大半化作焦土,残垣断壁。

  尸体堆积如山,内河一度堵塞断流。

  章和二年十一月中。

  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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